纸糊明月城——坠珠葡萄【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07 23:07:57

  祝之繁死命抱住他的胳膊,又有所顾忌地往身后瞄了一眼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曹敏,压低声音对他说:“你要不要这么冲动?你跟曾窈年很熟吗?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这么掺和,人家未必见得会领你的情,可能还会觉得你把事情闹大,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难堪。”
  齐远似乎被她的话劝动,横在胸前的胳膊微微放了下来。
  感受到他身上消退的冲动,祝之繁接着说道:“她不在小店门口,我们回来比较晚了,估计人早就走了。她在跟那个男的要钱,男的口气差了点,但也没说不给她钱。”
  她严肃地盯着齐远,好奇道:“你究竟喜欢她什么?她看着不太诚实的样子,至少在我看来,她并不像表面装的那样出身富贵,一边伸手要钱,一边却从头到脚名牌傍身。这行为不太光明磊落,甚至有点虚荣。如果是我,我见不得她这样把众人当傻子蒙骗,出身如何又不是每个人能选择的,这世界百分之九十八以上的人,都是平凡的普通人,难道平凡和普通就不配活在阳光下吗?这一点都不是什么羞耻、需要隐藏的事情。”
  齐远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张嘴想替曾窈年反驳祝之繁,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辩驳什么。
  他从小学起,就认识曾窈年,他们甚至做过一段时间的同桌。愚蠢的小学班主任,为了迎合学校的教学趣味,搞什么好生差生帮扶对子,曾窈年作为“好生”,接手了他这颗谁都不想要的烫山芋。
  那段时间,他经常发现她的手臂上有伤,尽管她隐藏得很好,可他还是发现了。
  而他们做同桌的那段日子,恰是齐军生意失败,打他最凶的那段时间。两个伤痕累累的小人儿,犹如荒野上偶然相遇的两匹孤兽,互相暗中打量对方,警惕、疑惑、试探对方究竟是敌是友。
  曾窈年的书包里经常会有红药水和创可贴,那是她妈妈往她书包里放的。曾咏是个变态,打了妻女,还不让她们擦药,他从不关心女儿的学习,曾窈年的妈妈就把红药水和创可贴藏在曾窈年的书包里。
  班主任抽风临时起意,要抽查班上学生有没有偷带违禁的物品或者小说来学校,曾窈年身为班长需要做出表率贡献书包。
  她沉重地把书包里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拿,红药水和创可贴,在一堆课本和作业本里尤其扎眼。
  老师和同学的脸色已经纷纷变幻,看着她不知所措且羞愤到死的表情,齐远站出来,在班级众人面前,特地伸手把齐军新打出来的条痕,似有若无地亮出来给大家看,并且吊儿郎当地骂曾窈年假惺惺,谁需要她带红药水和创可贴来给他上药了?
  曾窈年瞳孔闪烁着剧烈变化的光芒,盯着他,困惑又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最终选择沉默地接受了这个借口。
  再后来,曾窈年经常会把作业借给他抄,又或者老师派班长检查作业的时候,曾窈年就帮他隐瞒作业没做,总之她对他继续保持着冷淡,却又时不时偷偷替他打掩护。
  但在齐远看来,她还是没有真心要和自己做朋友的意思。她看他的目光,依旧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凝视,不过这凝视,自从那次抽查书包过后,时常掺杂着一丝心虚与慌乱。
  齐远很有自知之明,她是老师眼中听话的好学生,平时也只跟班上学习成绩好的同学走得近,她是班长,又接了班主任布置的结对子帮扶任务,对自己这样顽劣不堪的差生,只是在恩威并施,帮助老师管教着学生。
  他一边受不了她虚假的“报恩”,却又一边暗暗渴盼这样“捆绑”在一起的日子能长久一点,觉得那是一种被命运眷顾后,偷来的幸福。
  因为曾窈年,齐远喜欢学习成绩好的女生,她们优秀又傲慢,在老师和同学面前虚伪又顺服。他无一不把她们看作曾窈年,可每每贴近之后,又发现那根本不是曾窈年。
  世界上只有一个曾窈年,她是他一直不曾宣泄出口的秘密。
  齐远窥觑了光鲜之后的懦弱与阴暗,一眼看穿曾窈年身上欲盖弥彰的反差,而他又克制隐忍地背负这暗格里的秘密,一路与她成长同行。
  这些年,他从一个窗外得窥秘密的人,默默变成了一名守护她的骑士。
  曾窈年的母亲慢慢脱离曾咏,去到别人家里做保姆工作,又因得到男主人的赏识,两个年龄悬殊的成年男女,保持着无法捅破天窗的暧昧关系。男人把曾窈年接到家中,对外给予这对母女体面。
  一路走来,曾窈年完成了一名大小姐的蜕变,而齐远因为家庭关系破裂,依旧还是不学无术的老样子。两人渐行渐远,之间慢慢隔起天壤悬殊。
  至少在齐远看来,他们相差很大。她是成绩优异的天之骄女,而他抽烟、打架、喝酒、偷盗无恶不作,连职高都没念完,彻底变成了配不上曾窈年的模样。
  关于曾窈年的秘密,即使是对着祝之繁,这个齐远唯一认可的女性朋友,他也无法做到完全坦白。
  冷静下来后,齐远的双肩慢慢颓垂下来,整理了情绪,开口道:“回去吧,是我太冲动了。”
  祝之繁再次跟他确认:“你真没事了?刚刚发那么大的火,我真是被你吓死了。”
  齐远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了没事就没事。就像你说的,我掺和进去,人家未必领情,反而还把事情弄得更糟,何必呢?”
  祝之繁把他拉到一边的夹竹桃树下,特地用眼睛余光扫了一下院子里面,确定院子里的人,特别是曹敏看不到他们俩。
  “你跟曾窈年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她是我的同学。”
  见祝之繁对这个答案不满意,齐远补充道:“同学关系里面比较近的那种,同桌。我们以前是同学,以后……也会是,放心吧,我们之间不会有其他关系的。”
  祝之繁讷讷地品味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似乎在齐远刚毅冷硬的眼睛里,看出了少年倔强背后的自卑与难过。
  作为朋友,她有些心疼,但也不好继续多说什么。
  因为曾窈年这个不美妙的小插曲,直接导致曹敏一下午都黑着脸。
  不过因为跟祝之繁关系铁,她倒也很给面子地没有中途拂袖离去,而是完完整整地全程参与祝之繁的高考庆功宴。
  直到半夜时分,院子里的蝉鸣与虫叫盖过了欢声笑语,少年们在酒桌前醉得一塌糊涂,东倒西歪唱抱在一起,曹敏才搀着醉醺醺的齐远,不满地轻哼了一声:“醉鬼,嗓子大酒量小,七八扎的啤酒就放倒了。”
  齐远醉意朦胧地望着曹敏,眼神不再像往日那样凶冷,反而嬉皮笑脸地跟她开玩笑:“敏敏啊,算哥哥我求你了,放过哥哥我吧?你知不知道你爸,老曹他一天天盯我盯得有多紧?给我布置那么多的泥胚作业,高矮胖瘦的花瓶轮番来,整死老子了,就差他妈的要给他拉出一个尿壶的胚子。他这是怕我闲下来,一不留神,就把他的宝贝闺女给祸害了!”
  曹敏沉着一张脸不说话,齐远没大没小,居然连老曹都叫上了,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误解了爸爸的苦心。
  曹汉青说过,苦难成就文学和艺术,富贵庙堂里多半无病呻吟。
  齐远虽然叛逆且桀骜难驯,但他同时又在绘画和手工方面很有天赋,且一点不畏惧吃苦。
  曹汉青是颇欣赏齐远的,因为他自己年轻时候,生活里只有苦、没有傲。他时常感叹自己的作品缺了点傲气,那种艺术家天生孤芳自赏、自成一格的傲,不屈不折,即使身处逆境也绝不低头服输的韧,他在少年齐远身上看见了,未尝不是一种功成名就后,为了弥补流失岁月里的遗憾所寻找的自我圆满。
  这些话,是曹汉青私下里对曹敏说的,他知道女儿情窦初开看上了齐远,但作为开明的家长,他并不一味反对女儿恋爱,而是以朋友的身份,和女儿一起分析齐远身上的闪光点。
  他不是在鼓励女儿去早恋,而是在教女儿寻找爱的路上,一定要辨清对方身上的品质是否值得自己去爱。
  爱值得爱的人,在慢慢时光里,才能互相成就。
  正因为父亲承认齐远身上的才气,他才对齐远格外用心栽培,可这份苦心却被齐远曲解,曹敏感到一阵失望,颇为父亲鸣冤不平。
  祝之繁拎来一壶晾好的醒酒汤,风卷残云般扫开酒桌上的酒杯,给众人倒起一碗碗醒酒甜汤。
  她看见曹敏对齐远无可奈何的样子,忍不住劝道:“他醉了,你别在这时候跟他讲道理,对牛弹琴。他这段时间确实累了,也很用功,你爸布置下来的作业他都拼命用心完成。小郭他们几个也说从来没见过齐远这么认真地做一件事,有时候他们半夜在他家楼下学狗叫喊他出去玩,喊了半天都没人应,结果转头看见齐远摸黑踩着自行车刚从山上回来。他们还笑话他呢,说他早些时候用这用功劲头去读书,没准今年雾城的高考状元得姓齐。”
  曹敏不知为何,听了祝之繁的话更加伤感了。
  她确实好像不是那么了解齐远,也总是在误解他,像刚刚她以为他说那些话很轻浮,代表他根本对陶瓷艺术不感兴趣,也不想用心学,而实际上,通过祝之繁了解到真相,齐远却又是另外一个样子。
  她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是好。
  祝之繁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别气馁:“齐远这人啊,嘴巴硬得要命,心肠却很软很软。你们再多处一段时间,他肯定会把你当做更重要的朋友,慢慢来嘛。”
  他们男生都醉了,就剩两个女孩还清醒着,曹敏毕竟年轻气盛,便忍不住向祝之繁打听道:“那个姓曾的女孩,齐远是不是很喜欢她?”
  祝之繁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很轻声地回道:“也许吧,我也不是很清楚,齐远没跟我说太多,只说他们以前是同学,还做过一段时间的同桌。”
  然后她想起了什么,脸色略略惨白,突然苦笑一下。
  曾窈年这个女孩子是厉害的,齐远和江与舟两兄弟,似乎都跟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孩,手里攥着两个魅力很大的男生。江与舟看起来那么冷漠的一个人,似乎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出现,但他会单独出来和曾窈年一起在小餐馆吃饭。
  祝之繁有点体会到曹敏今天下午的心情了,现在她的心情也变得不是很好,甚至可以称得上糟糕。
  从小到大,她从没嫉妒过谁,对于长得好看又成绩优秀的女孩,多用欣赏的目光去对待,可在曾窈年身上,祝之繁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嫉妒的滋味。她觉得自己好邪恶,好阴暗,人家明明没对自己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但她的心头,就是涌动着几分难以压制的嫉妒。
  她又在想,昨晚舟上那个温柔又亲近的江与舟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主动跟她说了好些话,眼睛会专注地盯在她脸上看。他们被周围黑暗的水系环绕,并排坐在船头,好像彼此的世界里只剩对方,他们是彼此生命中的唯一,互相成为了对方孤零零的依靠。但同时,他们又都有些腼腆害羞,视线偶然间碰撞在一起,就会不约而同地不自然避开。
  那种仅存于年轻少男少女之间,辛酸又小心翼翼的甜蜜,实在太过美好。彩云易散琉璃脆,世间好物不坚牢,正因为太过美好,以至于让人不得不怀疑,昨晚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曹敏不知她为何沉默下来,两人相看一眼,在彼此眼中,默契看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受。
  祝之繁站在院子中央,惆怅地仰头望着天上的繁星,小镇乡下的星星真的好多啊,银河泼洒在这上空一样。
  然后她想,这个夜晚似乎不太美丽,但天上的星星那么多,一定预示着明天的晴朗。
  ***
  周日晚上,林雪再次动身去沪城做检查,这回因为她身上有孕,祝峰特地关了游戏厅陪她一起去沪城看病。
  祝之繁在雾城玩得还没尽兴,便不跟林雪一起回沪城,顺便往家里打了电话,请爸爸专门派司机老韩去沪城火车站接祝峰夫妻俩,并要好好安排他们在沪城的生活。
  好在林雪的那位远房表弟,已经从老家坐火车赶来雾城,所以祝之繁不至于落得自己一个人看家。
  白天的时候,祝之繁和林雪表弟一起看店;晚上的话,因为场子里人比较混杂,林雪怕自己不在祝之繁容易吃亏,便让她早早上楼在房间里待着。
  这个表弟是林雪父亲那边的,据说是林雪父亲姑姑的孙辈,祝之繁对这些七弯八绕的亲戚关系总是稀里糊涂,只是囫囵弄明白,自己该叫他表叔。
  这位“表叔”下学期升大三,严格来说只比祝之繁大了两岁,因为家里条件并不好,所以每个寒暑假都需要出去打工挣学费和生活费。
  祝之繁表面上客客气气叫他表叔,但背地里喜欢喊他螳螂。
  螳螂是祝之繁给他起的外号,因为她从没见过这么长手长脚的人,就跟螳螂一样。
  有时候,祝之繁暗暗观察“螳螂”,居然发现这厮的生理构造极其奇特,他的双手如果是自然垂放的状态,最长的那根手指,可以长过膝盖。
  祝之繁的外公,一位颇有侠气的老文青,特别喜欢看96年版的电视剧《三国演义》。小时候祝之繁去外公家过暑假,经常可以听到老式松下电视机在播放《三国演义》的主题曲,浑厚低沉的男音在唱:“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因为外公,祝之繁对《三国演义》里的人物如数家珍,里面的刘备就是双手过膝,据不靠谱的相学言论,奇人异象,双手过膝乃是帝王之相。
  祝之繁第一次在真实世界里看到有人双手过膝,却是满额汗颜,丁点不觉得长相羸弱,气质甚至略微猥琐的“螳螂”,将来会登顶王位,主宰中华大帝国。甚至地界范围缩小一点,以螳螂的长相和谈吐,去参加村支书竞选,祝之繁都觉得,恐怕选举结果也会够呛。
  看得出来,在林雪和祝峰面前,螳螂想极力塑造一个老实可靠的小辈形象。
  他初来乍到林雪家,在一旁察言观色,看出来林雪待祝之繁极为客气尊重,便也有些刻意谄媚讨好祝之繁,时不时向她套近乎。
  祝之繁觉得大可不必这样,都是林雪请来的客人,他们之间没必要构造出一种无形的阶级参差,于是她对螳螂过于热情的示好,显得不是十分感冒,很多时候还会特地避嫌,尽量远着螳螂,这样大家都轻松自在。
  对于和陌生男子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祝之繁其实是有点惧怕的,所以林雪和祝峰走后,她每晚都牢牢把房间和阳台的锁紧紧关好,并且反复确认过,才安心阖眼睡觉。
  不过好在齐远有时从工作室下班,时间尚早的话,便会特地骑车路过台球馆,顺道来看一看祝之繁,找她打两局台球,又或者吆喝上小郭他们一起去游戏厅或者舞厅玩。
  曹敏几次晚上给祝之繁打电话,听见她那边嘈杂的背景音,且她玩得疯,根本无心与自己煲电话粥,偶尔还能听见齐远和小郭他们玩得起兴的叫喊声,便有些摸透他们一群人的套路,遂自作主张先截胡了齐远的自行车后座,死皮赖脸要跟着齐远一起下班,下山来和他们一伙人共同享受人间繁华。
  齐远是男生,自然知道二十岁上下的男生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有一次载着曹敏下班来找祝之繁,看见她姿势妖娆地俯身贴在台球桌上推杆,腰肢纤细不堪一握,如玉长腿笔直光滑,正和店里的客人玩得起劲。而她身后的螳螂,目光躲闪,时不时目光往祝之繁的短裤底下轻扫,齐远顿时皱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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