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糊明月城——坠珠葡萄【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07 23:07:57

  祝之繁好笑道:“你也不尽是把他当仇人看嘛,是关心人家高考考砸,还是担心你的头要拧下来给我当凳子坐啊?让你之前那么狂,还说什么他不是今年的高考状元,你的头要拧下来送给我。”
  齐远脸色紧绷,呆了几秒,不可置信地讷讷说:“他真考砸了?”
  不应该啊……
  祝之繁不再戏弄他,吭腔道:“没考砸,真金白银的雾城状元,你不是说齐军早就买了好几万的烟花爆竹,就等着江与舟放榜的时候昭告天下?天上那么多的烟花,你看不见么。”
  齐远闻言,不知为何心里反倒有一分太平。
  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实在古怪,一边嫉恨着江与舟,一边似乎又很见不得他高考失利的狼狈模样。按理说他该比谁都乐于见到江与舟落魄的样子,但事实上,他心底里好像还真不是那么想的?
  他习惯了活在江与舟强大的光芒之下,日久天长,似乎产生错觉,渐渐也以那光芒自沾自喜。别人提起江与舟的荣耀,似乎也总会在前面加一个定语,你哥如何如何。
  犯贱,他暗骂了一句自己。
  脊背发凉殊不自知,真是剪不清理还乱的一种情感。
  祝之繁见他呆怔不知所以,径自去收拾石滩上残留下来的那一堆狼藉,空啤酒灌、打包烧烤的泡沫餐盒、签子、竹筷……
  齐远回过神来,叫了她一声:“你收拾这些干什么?”
  他从来不关心吃完喝完之后的这些垃圾,好像这些垃圾停留在河滩之上,会随着时间自己慢慢长腿走去垃圾回收站。反正他以前跟小郭他们在这上头吃喝拉撒,从来不收拾这些玩意。
  祝之繁赤脚行走在石滩上,弯腰捡起被风吹远的垃圾袋,随性说:“我打小习惯了这么做,周末和同学去山上或者郊区野餐露营,垃圾都要全部收拾好带走的。你知道日本明星木村拓哉和工藤静香吗?看八卦的时候才知道,他们是极端环保主义者,冲浪的时候都不涂防晒霜的,据说防晒霜里的某些化学成分会让珊瑚病态化从而污染海洋生态。八卦消息有时候真真假假堪比迷雾弹,图个抓人眼球,但我觉得用明星的流量借机宣扬环保意识,这种八卦很好啊。”
  齐远这回没像往常那样,嘲讽她从大城市捎来一些金贵古怪的毛病,而是若有所思之后,神色淡淡地吩咐小郭他们帮忙一起收拾,下回也照着做,把河滩弄干净了再走。
  祝之繁眉开眼笑,觉得自己识人的本事真强,齐远果然孺子可教,品质根本不像表面流露出来的那么“坏”,相反,他是一位很值得一交的朋友,他本性不坏,还跟她投缘,似乎总能轻易捕捉到她的底线在哪。
  生命里总有那么一些宝贵的瞬间,在岁月长河里永远不会被时间冲散流失。
  成年后的祝之繁,偶尔回想起这个夜晚,脑中除了会浮现出星光粼粼的河流,以及清风朗月一般单手枕在脑后假寐于扁舟之上的江与舟,剩下最鲜明的印记,就是那个眉目痞冷,语言生硬,但行为却很善解人意的齐远。
  年少时的人和事,人们会自动忘却不好的伤痛,大多只记住它们光鲜而美好的一面,不然人们为何总在缅怀过去?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更是一种自我疗愈。
  人和事,再不好,它也是自己生命里真实发生存在过的,它早已成了生命的一部分,融入骨血一般不可分割。也因如此,就算她之后历经磋磨,再如何恨着江与舟,心底似乎也总有一方位置留给今夜的舟上疏朗少年,只不过彼时阅尽千帆的祝之繁知道,她在怀念江与舟的同时,更是在怜爱那个年少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叹息着无忧无虑的时光不复再来。
  ***
  隔天下午,林雪早早给院子落了锁,今天台球馆不营业了,她叫了祝之繁的那群“狐朋狗友”来家里吃饭,这顿庆功宴的主角是祝之繁,当然宾客也要以祝之繁的社交圈为主。
  祝之繁问林雪自己可不可以再叫个朋友来,林雪笑着说当然可以,并且好奇她除了齐远这些人之外,又在镇上认识了什么新朋友。这姑娘身上有魔力,跟撒神网一样,在小镇上逮着什么人,什么人二话不说就成了她的朋友。
  祝之繁还能认识这里什么人,自然是叫了曹敏来一起凑热闹,顺便当给她赔罪了,上回约好一起看电影,但她临时放了鸽子,曹敏就养成了天天往她手机打电话煲电话粥的习惯。
  两个姑娘都是碎嘴,一天里发生小如芝麻粒儿的事,都迫不及待要跟对方分享,很快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祝之繁帮林雪看店的日子一点不枯燥,就是电话费和上网费飙升得厉害,她在现实里有曹敏这个朋友,在网络上还有一个很聊得来但从未谋面的Q.Q好友,在乡下地方无拘无束,林雪又宠她无度,高三毕业后的假期简直快活得赛神仙。
  一群青春洋溢的少年,像家雀一样在院子里叽叽喳喳。吃饭的人多,家里的煤气灶和小锅炒不了几个菜,林雪跟隔壁冷饮店的老板娘借了一个土灶。
  祝峰费劲把土灶搬到院子里,祝之繁新奇坏了,只在电视上看过这种用双耳大铁锅做饭,撩起袖子又是帮忙点柴火,又是架烟囱的,弄得一身灰头土脸。
  祝峰负责洗菜剁菜,林雪负责掌勺,一群年轻的小屁孩就帮忙打扫台球馆上午关场后的卫生。
  趁着大家都在忙,祝之繁单独拉过曹敏偷溜出来。
  走出林雪家大门,曹敏好奇问道:“我们这么偷偷摸摸是上哪去?”
  祝之繁掏出一张银行卡,她想去附近网点取点钱。从沪城出来的时候,妈妈给她的现金不多,他们家都习惯用信用卡消费,这几天身边的现金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就想着去银行网点取点现金出来。
  两人打听了一下镇上的中国银行网点,曹敏见她一下取出两千,惊讶道:“你取这么多钱干嘛?镇上消费低,再说你在林雪家里吃住,根本用不了这么多钱,你取这么多不怕招贼啊?”
  祝之繁神色淡淡地说:“林雪对我很好,但我没有让对我好的人吃亏的道理。为了给我办庆功宴,她一大早就出去买菜了,我虽然平时没买过菜,但什么菜价钱贵,我还是知道一些的。她买的那些菜都不便宜,而且我这几天帮着她看店,知道店里一天的流水,台球馆的客流高峰是在下午场和晚场,为了给我办庆功宴,她今天中午起就不营业了,一天少说亏掉五六百。”
  曹敏听她一笔笔流利算账,呆愣道:“你这取了钱,是要给林雪?”
  祝之繁点点头,“是啊,但是我觉得她不一定会收,她的脾气我了解,特别淳朴感恩。可是她家里也不是很宽裕的样子,又怀着孕,本来前几天去劳务市场转转,想请一个工人来帮忙看生意,结果对方要价太高,林雪又没舍得叫帮工,而是叫了一个外地的远房表弟上这来帮忙。我说我来帮她看店,反正闲着没事,结果她死活不让,那个远房表弟估计明后天就坐火车到雾城了。”
  “那你打算怎么把这钱给林雪?听你的语气,她不像是会把这笔钱收下的那种人。”
  “我不想让她在我身上太破费,她不容易呢,得想个办法把这钱弄给她。目前的打算就是每天偷偷往营业额里加塞一点,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她肯定发现不了。”
  曹敏听了祝之繁的计划之后,连连惊叹称服,觉得祝之繁真的好暖心,她和林雪之间,大概就是善良的人遇到善良的人,彼此互相温暖的美好故事。
  想起来听闻齐远说祝之繁家境普通,从不会有她这等刁蛮的大小姐脾气,曹敏原先很是不服,现在却心服口服。她承认自己为人处世是没有祝之繁那般细心与周到的,同样的事情换作是她,她可能受了林雪的照顾也就受了,绝对想不出这种暗度陈仓的招数去偿还恩情。
  取完钱,两人走出银行,祝之繁步子刚迈开就停下了。
  曹敏见她落在后面,转头问:“怎么不走了?”
  祝之繁眼尖,看见银行门口的自动ATM机旁边站着两个人。
  男的那个,是个面相凶狠的中年人,穿着质感粗糙的灰色T恤,浑身散发着邋遢凌厉的气质;女的那个,漂亮出尘,跟下凡仙女似的,不是曾窈年是谁?
  曹敏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疑惑道:“那两个人你认识?女的还挺漂亮。”
  为了不让曹敏多心,她犹疑地摇摇头。
  齐远喜欢曾窈年,而曹敏正对齐远上头,没道理在这里面横插一脚,让曾窈年在其中多生事端。
  祝之繁听见男的不耐烦问曾窈年:“考上了,你这回又想要多少?生了你这么个赔钱货,你妈的骚骨头没贱到人家床上去,从老头子那里多给你哄几个子儿出来?”
  她看见曾窈年厌恨的目光里隐隐有泪。
  传闻中的曾大小姐,小郭口中活在云端的人,看起来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在周日更哦,8号入v,介时掉落大肥章和红包。这篇字数不长,正文在十来万字。下一篇打算开《九零南派富姐》或者《是木马不是罗马》,求个预收。
第23章 ◇
  ◎另一种圆满◎
  曾窈年专心应付面前的中年男人, 此时并没有心思顾及周围的人或事,和年幼时所遭受的难堪相比,那会的处境, 远比现在的羞辱来得更加肆无忌惮。
  祝之繁和曹敏自银行门口出来,直到两人缓缓消失在长街尽头,曾窈年都始终垂着头, 并没发现有人在频频回头朝她这边观望。
  祝之繁回头的次数太多了,以致于曹敏皱着鼻子笃定她撒了谎,啧声说:“那女孩其实你认识吧?挺可怜的,男的估计是她爸。我妈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爸是农村出来的,但他一点重男轻女的思想都没有, 把我视作掌上明珠。”
  她看了祝之繁一眼, 不知道祝之繁为什么没说话,便继续往下说:“但是之繁姐,你知道吗,听说农村,就像雾城这种小地方,重男轻女思想还是挺严重的。据说很多女生初中义务制教育毕业,成绩不好的话, 家里就不让她们接着上学了, 或者外出进厂打工, 或者去餐馆和酒店端盘子,因为未满十八岁, 用的都是假身.份.证.打.黑.工。刚刚那个中年男人一直骂骂咧咧, 说女生是赔钱货, 连女孩的学费都不愿意出,这种父亲真的好糟糕啊!”
  祝之繁迟缓地点点头,心思仍吊在曾窈年那边,心不在焉地说:“嗯……是这样,我爸祖上就是雾城人,其实也有点这种思想。不过大城市也没好到哪里去,我妈是土生土长的沪城人,但她一直偏心我哥,而且还不让我用犀利的语言戳穿她。社会风气就是这样,你看政府部门那么多领导,有几个是女的?而且女性对女性的恶意很大,她们深陷泥淖,却似乎对男性的包容度总是很高,反而对女性要求非常严苛。”
  曹敏闻言,连连点头称是,思路一下就被祝之繁带到了男女性别的问题上。
  她没有再继续深究曾窈年和祝之繁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而是被满腔的正义与愤懑点燃,开始连珠炮语抨击刚刚那名中年男子的行为有多腐朽不堪。
  回去的路上,路过卖烟酒零食的小店,祝之繁买了点冰镇的饮料和零食回去,刚好装作出来采买东西。
  回到林雪家中,院子里土灶的烟囱已经炊烟袅袅,除了林雪在大锅前忙碌,其余众人都扑在风力极大的工业风扇前面吃西瓜。
  齐远坐在台球桌上,翘着二郎腿,刚抽完一根烟,询问她们去哪了。
  “溜出去干嘛呢?连个招呼都不打。”
  祝之繁费力抬高手里的两大袋零食和饮料,笑着说:“买东西去了,晚饭还没呢,我们先吃点零食,也可以看电视、打牌。”
  齐远跳下桌子,走过来帮她拎东西。
  曹敏没什么心机,还在为刚刚的事不平,她平时就是个话痨,见了齐远,自然也把这事也说给他听。
  好在她还知道替祝之繁取钱的事打掩护,稍微把说辞“加工”了一番,将地点转化成了卖零食饮料的小店门口。
  “那个女孩长得白净文气,挺漂亮的,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的败类,能生出这么好的苗子。”
  祝之繁在边上一直沉默,并且蹙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齐远瞧出不对劲,平时她和曹敏简直一个鼻孔出气,好比穿同一条裤衩长大的姐妹,曹敏表现出如此愤怒不平,祝之繁又如何憋得住自己,将闷成一个锯了嘴的葫芦。
  “人你认识?”齐远问道。
  祝之繁的视线在他脸上停顿了一会,淡淡地说:“看见的人是曾窈年。”
  齐远倒抽了一口气,愣了几秒,然后疯了一样,凶狠痛骂道:“姓曾的是不是他妈找死?活腻味了,还敢在雾城出现!”
  祝之繁见他如此这番,眼睛里的光芒剧烈闪烁,表情十分惊愕。
  然后她明白了,齐远好像什么都知道……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曾窈年不是什么公主,但他一直在众人面前,替曾窈年默默保守着这个秘密。
  齐远只要一想起曾咏那个垃圾,整个人就像一匹被激怒的野兽,凶猛异常,恨不得扑上去将曾咏撕咬成碎片。
  曹敏从没见过齐远这副失态的模样,平时在工作室,他对所有人都凶,就算在曹汉青面前,也是一副宁死不屈的狂放样子,完全不知收敛与畏惧。她也被他凶过,可是就算齐远之前再怎么凶她,她并不真正感到害怕。
  因为通过了解,她渐渐知道,齐远是一个别扭的人,爱恨在他身上没有泾渭。别人对他好,他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别人对他坏,他还是那般玩世不恭的轻狂。
  曹敏在曹汉青书房翻找书来看,偶尔间看见书案上,摆着一方刺猬造型陶瓷镇纸,呆愣住了,然后脑瓜突然开了窍。
  她冲刺猬镇纸笑得傻乎乎,看得边上打扫书房卫生的阿姨不明所以。
  她觉得那个镇纸就是齐远,一只缺爱的刺猬,尖刺与凌厉不是他的本意,棘手扎人的性格,只是他被成长环境所逼迫出来的一层保护壳。褪掉那层壳,他只是一个无比真挚,又害怕与人亲近的少年,这种别扭令人心疼不已。
  曹敏以为自己很懂齐远,所以当齐远在工作室专心学习,她像鬼影一样缠在他身边,并且毫不畏惧他的恶语相向以及不耐烦的神情。
  她有信心,自己热烫天真的情感,终将能融化掉他这块长满锐刺的寒冰。
  但是这一刻,齐远不管天不管地动怒的样子,却让曹敏的心湖渐渐起冻,甚至有一丝失落的心寒。
  她好像不太认识他了,更失望与沮丧的是,他居然为了一个女孩,怒发冲冠到令旁人恐惧的地步。
  曹敏酸涩地想:那个人该对他有多重要,齐远才会替这女孩如此生气?那个女孩长得那样好看,身上又有一种超脱年龄的成熟与温柔,他是不是只喜欢那款?
  她突然变得不自信极了。
  齐远不顾一切、杀气腾腾地走出院子大门,始料不及的曹敏,看着他孤兽一般的背影,甚至绝望到想哭。
  祝之繁脸色大变,追上去拦住他,问道:“你去哪?”
  齐远面色阴沉,眉宇狠戾,“姓曾的敢对曾窈年做出什么畜生行为,老子当场剁了那个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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