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来祝之繁到一边说话,认真地沉声对她说:“你多注意点,在这里最好穿长裤。”
祝之繁疑惑不解道:“大热天,本来没空调我就热够呛,再穿长裤我不疯啦?再说,我这次也没带长裤出门啊。”
齐远阴沉瞥了一下远处吊梢鼠眼的螳螂,要来祝之繁的手机,利落往里头存了工作室的电话,以及家里的座机号码,吩咐她有事的话,如果打他手机没接通,就挨个打工作室和家里电话,总能找到他的。
祝之繁笑笑说知道了,干嘛神神秘秘,鬼鬼祟祟,搞得好像无间道一样。
结果事情真发生的时候,祝之繁还是慌了神。
林雪和祝峰去沪城的第三天,祝之繁给台球馆白天的流水记完账,回到自己房间拿冲澡的衣物,发现衣柜似乎被人动过。
平时她习惯把晾晒好的睡裙和内裤规放在一起,这样方便洗澡的时候随取随拿,绝不会搅乱边上叠好的外衣。可是今天好奇怪,睡裙居然是乱的,还混在了边上的外衣堆里。
神经一下就紧张起来了。
祝之繁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整个人脑子懵了好一会,才手脚冰凉地去摸找那条绿格子裙的口袋。
她把从银行取来的钱,全都放在裙子的口袋里。
光是拎起裙子的重量,她就觉得不对劲,心已经凉了一半。等把手掏进裙子腰线下面的斜口袋,头皮都开始紧绷发麻。
空的,一定是遭了贼!祝之繁在心里惶恐大叫。
可转头,她又怀疑起是不是自己早上换下睡裙的时候太过匆忙,于是随手在衣柜里乱放,而钱也可能不是放在绿色格子裙里,或许被自己放在了其他地方,毕竟平时她就是个马大哈的性子,总是被妈妈吐槽粗心大意,身上一点儿都没有女孩子应该有的心细如尘。
祝之繁把衣柜里所有有口袋的衣服彻底翻了一遍,最终无力又恐惧地确认,真的有人来过她的房间,还把藏在衣柜里的钱给偷走了!
外面天已经黑了,台球馆里的生意正火热,都是年轻爱玩的男女,满院子闹哄哄的,可明明那么多人在,祝之繁还是克制不了心中逐渐放大的害怕。
心里有一个预感,一个非常不好的的揣测,之所以说这揣测非常不好,是因为这种没依据的猜测,很能轻易毁掉一个人的清白。她的品质和个性,不允许她做出这样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那个猜想,祝之繁动用了全身的力气去压抑克制,才没将答案脱口而出。
由于之前几天,偷偷加塞了一点现金到台球馆的流水账里,两千块还剩下大概一千六,可一千六对她这个高中生来说也不少了。
家里条件虽然一直不错,但妈妈却在零花钱的事上很管控着她,有了哥哥肆无忌惮透支信用卡的前科之鉴,就连一向出手大方的爸爸也收紧了钱夹,会在给她零花钱的时候有所顾虑。一千六,紧着点花,祝之繁能在学校撑过大半个学期。
祝之繁不知道自己的眼眶里什么时候蓄满了泪花,等经过漫长的嘟声等待,手机那头齐远接起电话的时候,她的眼泪一下全砸了下来。
齐远听到她的哭腔,愣了一下,随后摘开手机,确认来电是祝之繁的号码无误,紧张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祝之繁靠着衣柜缓缓地瘫坐下来,心慌喘着气,断断续续说:“齐远……我怕,家里只有我和螳螂,刚刚我发现有人动过我的衣柜,藏在衣服里的一千多块钱也全都不翼而飞了。我打算一会去一趟派出所,可是我又怕……”
齐远和她心意相通,很快明白过来她在怕什么。
“你怕遭到报复?”
祝之繁点点头,但怕自己的胆小,会遭到齐远的嘲笑,小声地“嗯”了一下。
平时她在他们一群人眼里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们几个男生爱叫她疯丫头,祝之繁甚至大言不惭地自封“雾城霸王花”头衔,扬言道在雾城,她就是只脱笼之鸟,谁都不怕,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她,在这儿,她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齐远一本正经地笑骂道:“终于知道怂了?不过你的顾虑确实有道理。事情挺古怪的,林雪和祝峰才走了几天,他们在的时候,你不丢东西,他们刚走,你的房间就被人翻过,这种情况恐怕多半是内鬼。”
祝之繁被戳中心事,心跳加速,奏如擂鼓,嗓子眼都到了开始冒烟的程度:“你也这么觉得?我是真怕,你不知道我刚刚去裙子口袋摸钱的时候,摸了个空,手抖得有多厉害!钱丢了,固然可气,但是更怕的是,那人会因为我吃下这个亏却又毫无办法,而继续得寸进尺……”
齐远听她语气尚在抽噎,紧拧着眉,没敢告诉她自己今晚临时跟着曹汉青和曹敏去邻市参加饭局了。他怕她没了自己这根主心骨,这会更加六神无主。
思虑一番,齐远开口道:“祝峰他们不在,螳螂又是林雪那边的亲戚,丢的钱金额不大,派出所那帮孙子不会当回事的,报警多半不了了之。可是警察走了之后,等于撕破脸了,你一个人留那肯定不合适,有点危险。”
他想了想:“齐军去义乌看货下订单了,郝红萍替江与舟扛着报志愿的压力,也去了外地避风头,昨天下午去了省城带一个暑假托福班,你愿不愿上我家住几天?等祝峰他们从沪城回来,你再回去。”
祝之繁没做多想,答应道:“我可以在你家住一天,接下去几天上山跟曹敏住。”
“你家我不知道在哪,你下班了吗?要不一会你骑自行车来接我?”
齐远支支吾吾道:“还没下班,你等我一会,把要带的洗漱用品和衣服先收拾好。台球馆这会人应该多,你要么在房间里锁好门窗待着,要么就下楼在台球桌边上坐着看他们打球或者打牌,总之先别慌神,也别露出马脚。”
祝之繁点头应道:“好,那我下楼先洗个澡,我去一楼的淋浴房洗,人多,有事的话我就直接叫起来。”
齐远:“好,这就去接你。”他自动省略了主语。
齐远好似她的定心丸,在雾城,她全心全意信赖着他。祝之繁这会心里不再七上八下,踏实了,可一想起去齐远家会看见江与舟,那种甜蜜又心酸的情绪,像花苞含蓄绽放在春日枝头,一颗心瞬间又晃漾局促起来。
她罕见地红起脸,暗藏喜悦,身上终于有了女孩儿该有的矜持,佯装镇定道:“我一会冲完凉去隔壁买冷饮,那个……江与舟也在家吗?我们两个吃冷饮不捎上他会不会不好?我是客人,上门也会打搅到他,空着手不好,要不也打包一份冷饮给他?”
齐远想起某人,似是很不屑地在电话里嗤了一声:“一会你自己问他好了。”
祝之繁没听懂,装作半推半就地开心说:“那我就跟老板娘说打包三份冷饮。”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祝之繁在淋浴房洗澡的时候,不仅将昨天刚洗过头的又洗了一遍,还认真地反复搓了搓自己鼻头上的小黑头。
站在花洒下面,她会嫌弃自己这十来天跟齐远他们玩得太野,偶尔下午还会跟小郭他们跑去秘密基地河边捉五彩斑斓的,晒得皮肤不够白。
她闭上眼,感受水花下坠的压力扑面而来,脑中则是聚精会神地在想,一会儿该怎么把淋湿的头发吹出一个好看的发型,发尾的弧度要用滚筒梳子,吹出乖巧柔顺的内扣才好。那会让短发的她,看起来更有女人味一点。
可世上永远留存一个真理,那就是计划绝对赶不上变化。
台球馆的客流高峰在晚八点以后,捎带着隔壁冷饮店的生意都是一片火爆。
在淋浴房里花费的时间太久,祝之繁怕齐远很快就来了,而自己的冷饮还没打包好。人一多,冷饮店排队且有的等,她便稍微将湿漉漉的头发擦干梳顺,穿着一条随意的睡裙,脚蹬散漫的沙滩人字拖,跑去冷饮店门口,先跟老板娘订三份冷饮打包。
祝之繁笑靥如花,就连老板娘都看出来她今晚格外高兴,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祝之繁说碰上了坏事,但遇上了好人。一件坏事里的好人,给她带来的喜悦,远超出事件本身的影响力。
只是当她付完冷饮钱,一转身,看见从远处黑暗中走出来的江与舟,整个人又是惊讶又是懊恼自己怎么穿成这样就跑出来了。
懊恼完了,心田还泛起了一丝丝地下暗流般的快乐与甜蜜。
她傻傻地问他:“你要喝冷饮吗?”【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江与舟注视着她,她显然是刚冲完凉跑出来,脑袋上顶着半干的湿发,发尾有晶莹水珠不断滴答坠落她的肩头,真丝睡裙下的那个芯子,玲珑有致,描摹着少女的清瘦与娇憨。
“齐远让我来接你。”
他没忘,眼前湿漉漉的她,像极了那夜河流之上的一颗明珠,流光璀璨,明媚不可方物。
一如多年后,祝之繁仍心心念念着那个洒满星光的夜晚,江与舟也后知后觉地感知到,生命烟波浩渺,来来往往的人聚了又散,去过很多地方,见识过雾城之外的天地宽广浩大,可沧海苍穹又如何,这个出现在自己十八岁生命中的女孩,就连月光的清辉都不敌她身上的美好耀眼。
祝之繁窘迫跑回院子,迅速上楼取了收拾好的行李,她让江与舟替她在原地等冷饮。
两人漫步在小镇街头,如梭行走过长街,又路过一片幽静的梧桐大道。
祝之繁仰头望着路灯下的梧桐叶子,那形状入眼都是灵动优美的,每片叶子被夏日晚风拂过,沙沙声都洋溢着跃动的快乐。
装作不经意地问:“齐远没说我什么坏话吧?”
她觉得齐远肯定把她形容得胆小如鼠,毕竟她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确实害怕到哭泣不止。
江与舟有些意外,在外从不给家里音信的齐远会往家里座机打电话,甚至低下往日高贵不驯的头颅,有求于他。
不顺眼的齐远,别扭地在电话里喊了他一声哥,尽管这声敷衍的“哥”出自有求于他。
他随她一起仰头,却不是在看树叶,而是在望天上的月亮。
那不是一轮圆月,缺口肉眼可见,不过却很接近于圆满了,泛着浅浅明亮温润的光泽。
江与舟认为,月满则亏,世间的事,也不必太过圆满便很好,残余缺口,何尝不是另一种圆满。
他微微垂下眉眼,看着身边笑靥如花的女孩,冷漠不再,不擅微笑地问:“什么样的坏话?比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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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
◎最毒的恨是遗忘◎
半路上, 曹敏打了个电话过来,大概齐远接电话的时候被她听见了,饭局结束, 曹敏便马上打了过来,询问祝之繁要不要紧。
祝之繁大手一挥,自然说是不要紧的, 丢钱而已,又不是丢命,怕什么。
曹敏说明天早上他们才驱车回雾城,然后又言语暧昧地取笑祝之繁,今晚浪漫哦,和江与舟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要抓住机会了。
祝之繁被她说的耳朵发烫, 慌乱地调低手机听筒音量, 生怕被江与舟听见,支支吾吾对曹敏顾左右而言他。
等撂了电话,江与舟已经领她站在一幢三层半的斜屋顶白墙小楼前,屋顶有两块特别大的玻璃,祝之繁第一眼看见,就觉得那阁楼之上的夜晚,繁星一定极其璀璨。
门口的花坛里开着一丛丛绚丽的蓝紫色绣球花, 这个品种的名字, 后来祝之繁才知道叫无尽夏。花期是6到9月, 正可以充实每个学生的整个暑假。
如此绚丽浓烈的蓝紫色,正如长夏初衔接傍晚的晴空, 蓝到极致, 散发着梦幻的紫调光芒。
江与舟开了锁进去, 一楼入室大厅里堆着许多黄皮纸箱,齐军平时会把从义乌进的货拉一点到家里堆着。祝之繁还认出了齐远的那辆骚气红的自行车,许多个夜晚,他骑车从山上下来,直奔台球馆,带风的少年,载她去游戏厅或者舞厅疯玩。
一楼的后厅则是厨房和餐厅。
跟着江与舟拾阶上楼,祝之繁从没见过谁家会在楼梯墙上挂满书法,真的毫不夸张,那些裱框的书法字,每幅间隔的距离绝不会超过一只手掌宽。密密麻麻的,毫无空间美感,与这幢房子在外观上的品味非常割裂,绝不像出自一位屋主之手。
祝之繁一边上楼,一边实在忍不住留心那些书法字,发现每一幅的落款,都是一个叫“问寒梅主”的人。
就连累负盛名的书法家,祝之繁也曾跟着父亲上门谈业务的时候,有幸去拜访过,但人家家里,也不曾这样“显山露水”呀。
“都是我爸的字。”
祝之繁吓了一跳,原来江与舟注意到她一直盯着墙上的裱框字瞧。
她尴尬地笑了笑,“你爸的字写得挺好的。”
然后她心想,齐军那个大老粗,不像是附庸风雅之人,江与舟说的应该是他亲生父亲。可一想到这,祝之繁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很古怪――齐军那暴脾气,受得了郝红萍这样明目张胆地“睹物思人”?
反正这世上,应该没有哪一个男人能忍受妻子的前任无孔不入烙印在自己的生活里,除非他是个硬不起来的孬种。
祝之繁怪怪地盯着墙上的字,心里嘀咕道,这个家的氛围实在怪,难怪齐远不爱回家。
“他走的时候很突然,什么话都没给我们留下,我妈舍不得丢掉他的字,搬家的时候就都带上了。”
江与舟走在楼道前面,祝之繁看不清此刻他脸上的神情,不过从声音听来,他应该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走到二楼,江与舟指了指西侧的那间房,沉吟道:“你的房间。”
“平时是客房,不过我们家不怎么和亲戚来往,几乎没什么人住过,里头很干净。”
祝之繁浅浅点着头,看见他朝南边那个房间走进去,并没有多招待她的意思,甚至直接带上了房门。
他房间的门上,很大篇幅都那种凹凸不平的磨砂玻璃,这是郝红萍当初装修房子时,特意给两个孩子选的“监视门”,可以模糊看见玻璃门后的人影。家里两个高中生,学业正紧迫,江与舟是不必让大人操心的,这种伎俩主要用来监督胡作非为的齐远,但为了公平与合理起见,郝红萍便也给江与舟的房间安上同样的“可视门”。
玻璃门正对一张书桌,书桌点着台灯,因此祝之繁可以看见他在玻璃门后面,隐隐约约落坐书桌前的人影。
祝之繁眯着眼,驻足在门口,盯了那个模糊的人影一会,发现他居然是在看书!并且时不时抄动手中的笔,似乎是在做题的样子,暗暗惊叹学神果然和我等凡人不一样的,都高考完了,他还在用功?
过了一会,祝之繁放好行李,拎上打包回来的冷饮,去敲了敲江与舟的门。
他开了门,表情木然地看她一眼,“有事?”
祝之繁偷偷瞄了一眼他的房间布置,举高手里的餐盒,笑着问:“吃冷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