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祝平凡这次都对于静梅刮目相看, 觉得她怎么突然转性了,往他老家那边掏钱居然一点冲劲都没了, 还一副笑容可掬的热情样子。
只不过祝峰两口子都是硬气的人, 这钱他们当场拒绝了。
于静梅想着给两万是不是吓到小两口了?可能他们觉得太多了吧, 是有分寸的年轻人,不敢承这么大的情,那就给五千好了,不多不少,情理上说得过去又不会太隆重给他们造成心理负担。
台风来临的前一夜,小镇异常燥热宁静。
平时给人开车心理素质过强的老韩,居然在这一夜被猛吓了两次。
一次是他在祝峰家门口等祝之繁跟朋友们聚会完回来,中途在车里把烟抽光了,附近小店没有他平时抽的牌子,他就把车开到镇上稍微大一点的超市,结果不是冤家不聚头,在超市碰上了前几年像疯狗一样缠着祝老板打官司的女人。
叫郝红萍吧?老韩记得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中年没了老公,她家那口子被车撞的脑浆稀碎,他载着祝平凡去现场看过。
撞人的那辆车,还是肇事的孩子跟祝之宇一起租的,两个年轻人平时就一块玩,那次车祸弄出人命过后,祝之宇也被吓到,总算老实了一阵,只不过没老实半年,转头又哄着爹妈给买了一辆超跑,毕竟板子没打在自己身上不疼不是。
老韩担惊受怕躲在货架后头,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别别扭扭拧缩成一团,生怕被郝红萍看见。
她再发起疯来,他可吃不消。
再说,人也不是他撞的,他一个给祝家开车的司机,不谋财不害命,挣几两碎银老实又本分,郝红萍迁怒于他,凭什么呀?
但老韩还是怕,怕女人的胡搅蛮缠,于是跟个孙子一样猫在货架后头,一双眼睛雷达一样紧盯着郝红萍扫,神经紧张、呼吸凝滞,一直到郝红萍在收银台那里拎着两大袋东西买完单走出超市门口,老韩全身紧绷的肌肉才像豆腐鱼一样软塌塌下来。
郝红萍靓丽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幕中,老韩突然醒过味来,这女人最近几年日子过得应该还不错吧?
看样子是好起来了。
前几年在沪城法院外面见到,那叫一个脸黄如菜,反正是没什么精气神的,她男人惨死得不到赔偿,一个好好的家就这么散了,正常女人是根本没什么心情对镜贴花黄了。
这回见到郝红萍,如果不是对她印象太深,老韩是决计认不出眼前这个脱胎换骨、容光焕发的女人居然就是几年前在沪城哭啊闹的“疯女人”。
老韩从超市里买完烟出来,开着车子在镇上逛了几圈,老家这些年好像一直没怎么变,或许是沪城这样的一线大都市待惯了吧,以前明明觉得镇上很宽敞的马路,如今觉来拥挤又老旧。
镇上的年轻人肉眼可见越来越少了,不知哪个诗人说的,小镇装不下当代年轻人的梦。翅膀硬的,全都飞出去了,去打工去创业,诗和梦想都寄托了在远方;翅膀不那么硬的,活成了上一代的样子,他们是新的一代,也是老的一代。
小镇就是这样,那些脸孔不停地更新迭代,却又好像似曾相识地根本没变过。
老韩蹲在路边抽烟,偶尔有一群鲜衣怒马的中学生骑车笑闹着从面前路过,他唏嘘感叹一声,也会跟着学生们一起笑。
年轻真好啊……
笑着笑着,脸上笑容不知怎么就僵了下来。
活见鬼了,手里的烟头都吓得从指缝间掉落!
老韩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看清街尾一群迎面走来的少年里,小老板祝小姐身边站着的那个高长少年,居然跟郝红萍长得如出一辙。
像郝红萍,也像郝红萍那个短命鬼亡夫……
祝小姐向来是大大咧咧的性子,笑的时候很甜,说话的时候嗓门也大,老韩大老远就听见她从街尾传来的叽叽喳喳笑语。
她挽着高挑的少年,那声脆甜的“江与舟”分外刺耳。
姓江……老韩心里咯噔一下,肩头不由开始颤抖,如果说今晚遇见郝红萍只是被吓得不浅,那么这次是真的完全被吓懵了。
***
一群少年横走街头,祝之繁在他们中间一会哭一会笑,诉说着离别的不舍与难过。
离回林雪家只剩一条街的路程,大家纷纷识趣散了,把最后一程路留给难舍难分的一对小情侣。
齐远鲜见地主动开腔搭理江与舟,头颅高傲又别扭地转去一边,装作吊儿郎当地说:“姓江的,你能管好你那谁吗?一晚上动不动就哭,我当沪城是哪个不见天日的犄角旮旯呢,让她把心安回肚子里去,等我们哥几个抽空,一定风风火火劝道跑沪城去找她玩,到时候接风大餐肯定是逃不了的!”
你那谁,说的不是祝之繁是谁?
祝之繁回味过来“你那谁”,这称呼和“你家那口子”有什么区别?哭成花猫的脸,顿时羞怯起来,一双含珠带露的明眸羞答答挂住江与舟淡然的脸,江与舟但笑不语。
走入那条通往林雪家门口的街,祝之繁像只蜗牛一样慢吞吞前行,迟迟不肯抵达目的地。
夜色如浓雾般笼罩整座城,一盏昏黄的路灯下,两颗年轻的心因即将到来的离别滚烫而又伤感。
祝之繁是那般恋恋不舍,以至于平时根本不敢正眼直视江与舟英俊脸庞的她,借着长街的路灯,频频仰头偷看他的容颜。正是情浓之时却不得不分离,她想将他的样貌深深烙印在心里,以后每一个夜晚入梦,她都能在梦中清楚记起他的样子,用梦里与他相处的时光来填补离别的空白。
骄傲的少年接受来自女孩钦慕的眼神,表面风轻云淡,其实内心早已不堪矜持,只不过在他卸下伪装之前,祝之繁的毛脚功夫率先破功。
她拖着他的手,嘟着嘴,不满又好奇地问:“与舟,明天我就走了,你难道没有一点不舍和难过吗?”
她怀疑他那张千年冰山脸是焊死在上面的,用的焊接技术可能还是第四次工业革命的超未来成果,否则这般伤心难过的时刻,怎么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江与舟暗舒一口气,还好她不再那样泫然欲泣地一直盯着他看了,尴尬地问道:“嗯?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我觉得我现在就挺难过的。”
祝之繁跳到他身前与他对峙,两只大大的眼睛写着‘我不信’,叉着腰说:“你看看你,哪有伤心和难过的样子?不哭也不笑,像个木疙瘩。我不信,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江与舟招架不住她的娇蛮,只好依着她的话术问道:“你想让我怎么证明?”
祝之繁露出得意的坏笑。
这笑容看得江与舟后背发毛,幽幽品出了一丝女土匪下山捉贵婿的意味。
“我不信,除非你吻我,吻得越久就代表你越伤心、越在乎我!”
“……”
“怎么,你不敢?”
江与舟嗤笑了一声,眼里的笑意渐笑渐浓,“傻姑娘,这种事哪有霸王硬上弓的?况且这种事难道不是你们女孩更吃亏?女孩的吻很珍贵,不该这样随意让别人去品尝。”
祝之繁想也不想道:“可你不是别人呀!”
江与舟被她的话弄得愣住。
被她两只灼灼的眼睛炙烤着,江与舟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僵硬了,她的眼睛仿佛一边在控诉:我都要走了,你居然一点都不伤心?你到底亲不亲我,到底在不在乎我?一边又源源不断释放出一种草原动物在春夜才会释放的荷尔蒙,江与舟把这种信号定义为世间每一个男人都不能抗拒的终极诱惑。
喉头干涩难耐的咽动两下,他屏着呼吸,似耗尽全身的力气,以光速在她的唇面上蜻蜓点水而过。
祝之繁懵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刚刚那浅尝辄止、水过无痕的动作居然是她的初吻,一阵失落不满足过后,随即哄然大笑。
江与舟从她的笑声里听出了嘲笑的意思,恨恼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板着脸说:“证明过了,不许耍赖。”
眼见着他恼羞成怒要转身离去,祝之繁一把扣住他的手腕,黏到他的身上去,就差整个人变成他的人形挂饰,咬着他的耳朵轻声低问:“与舟,你不会真那么纯洁无害,乖到一直没看过那种东西吧?我们班上的男生,从初中开始,下课铃一响就跑去教室最后一排堵成人堆,手机里的那个看得不要太狂哦……我们女生路过,还会拽着我们一起接受‘爱情运动’的毒害。”
祝之繁喋喋不休说着,江与舟脸色也越发黑沉如铁。
她和别的男生看那东西?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男人的醋意,无论这个男人是十七八岁的青涩少年,亦或是二十三十来岁历经人事的成熟青年,攻略城池、征服世界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斗志,而女人通常是他们问鼎世界的第一片实验地,男人们在这片实验领地上经常展示着他们无师自通的卓绝天赋。
等祝之繁被吻得差点晕过去,整个人晕头转向寻不着北,脸红心跳之余,她又开始了对眼前之人的另一番审视。
“江与舟,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
江与舟像一只饱餐过后餍足的兽,慵懒理着唇角问:“骗你什么?”
祝之繁恨恨瞪他一眼,“你说我是你的初恋,那刚刚……”她咬了一下尚未从激情中完全退潮的唇瓣,“你到底吻过多少女孩?”
江与舟拥着她,喟叹道:“傻子,从来只有你一个。”
“那你怎么……”
“每个男人都会的本能而已。”
“真的吗?”
“嗯……”
祝之繁将信将疑地凝视着他。
“快到了,我在路边看着你进去,晚上早点睡。明天刮台风齐远他们不来送你,我还是要来的,风雨无阻来送你。”
祝之繁惊喜道:“真的?”
江与舟爱怜地捏了下她软乎乎的脸颊,“嗯,快回去吧。”
她不舍道:“可是现在还不是很晚,才九点多……我们要不要再去附近逛一圈?”
江与舟抬手看了下腕表,“晚上我还有事情。”
祝之繁狐疑道:“什么事?”
“……如果你还想我明天上午来送你的话,就早点回去休息,不然明天我们两个可能都会起不来。”
祝之繁鼓着腮帮子不情不愿地继续往前走,心里有点埋怨他为人过分克制且理智,既然两人都恋恋不舍,那么再你侬我侬磋磨一会儿又如何?
那个站在路灯下的少年神丰貌俊,定定立在原地,不曾挪动分毫,目光紧随她的身影,专注而又长情。
祝之繁偶然间回头,原本是想对他摆出鬼脸控诉不满,没想到却意外在心爱的少年郎眼中看出了他目送她背影时的孤独与留恋。
是不是她倔强地不回头,就永远无法看到他这多情又柔软的一面?
那一瞬的祝之繁真是既心疼又无比满足。
心疼少年的克制与隐忍;满足这世间原来还有一人与她心意相通,如此这般还未分别,就已思之如狂。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周一晚上更,周末又要去外地了_(:з」∠)_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空 3瓶;
第33章 ◇
◎她的不眠,他的不休◎
林雪家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商务车, 车子型号令祝之繁非常眼熟,待走近一看,看清车头的牌照是沪A打头, 且驾驶座上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祝之繁既惊讶又十分害羞窘迫。
刚刚在这条街上,她和江与舟厮磨了好一阵子, 担心不知是不是被人看去了,不禁忧心忡忡疑惑道:韩伯伯不是明天才来接她,怎么今晚就到了?
韩伯伯这些年跟着父母忠心耿耿,自然也是爸爸妈妈的耳报神,虽然父母曾表示过高考完以后不再明令禁止她谈恋爱,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祝之繁还是希望老韩能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
她装作老实巴交地去叩驾驶座的车窗, 窗子徐徐下降, 坐在里头的老韩表情木讷,看样子像是在座位上刚打了个盹醒来。
祝之繁压抑住心头强烈的乱颤,开始有点沾沾自喜,以为侥幸逃过一劫,刚刚老韩是在车里睡觉,并没有看见她和江与舟在这条街上一路难舍难分。
老韩此时也是心惊肉跳,不过他平时跟着祝平凡到底见识过大场面, 面上装作十分淡定, 演技淋漓, 似乎真的刚从酣梦中醒来,眉眼笑得亲切又憨厚。
“之繁小姐回来了?”
“韩伯伯, 你怎么今天就到了?我妈昨天还说让你明天来接我回去。”
“明天刮台风, 吃不准路上的雨量和风级, 安全第一,就提前一天把车开到雾城。”
祝之繁暗中却有了另一重侥幸与期待――如果明天台风真的从雾城登陆的话,是不是又可以在这里拖上一天再回去了?
她脸上不禁流露出幸福的微笑,“是要安全第一……韩伯伯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先进去?”
老韩心事重重地睇了女孩一眼,胸中满是淤堵的“作孽”喟叹,心不在焉地说:“下午到的,怕叨扰祝峰他们就不进去了,我来看你一眼再把车开回乡下去,明天吃了中午再来接你。”
见识过祝平凡凭着毕生本事,在法庭内外帮着肇事孩子对江家咄咄逼人赶入穷巷,老韩是怎么都想不到,两家的孩子会有这样生出旷世孽缘的一天。
真的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这一天。
半夜老韩把车开回乡下家中,脸上那种寝食难安的惶惶表情,让老韩七十来岁的母亲吓了一跳,以为他是在外惹上什么了不得的事,又或者是瞒着儿媳在外欠了一屁股债。
乡下是非多,老人活了一辈子什么事情没见过、没听过,谁家出了事,谁身上藏着事,老太太眼睛毒着呢。
老韩瞒不过母亲,便囫囵找了个理由搪塞,说是工作上的事,跟老板说了怕是要搅得人家家里天翻地覆,不说又觉得瞒着老板不好。
老母听了,拂一拂衣袖,本以为是儿子落了难,结果根本不是自家的事,便斥他:“侬脑子真当是……怎么噶不灵光哇?侬是给祝老板开车的,人家家里头的事你掺和进去对你弗有好处。平时给老板办差事要老实本分,但也不能太老实了啊,老实过头了就是给人添堵,自己还是要留点心眼的。人家家里头要是因为侬多嘴乱起来,侬这是作孽晓得伐?”
母亲的教诲令老韩如梦初醒一般,本来心头七上八下,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件事,眼下经过母亲的点拨,就如吃了秤砣铁了心般,准备睁只眼闭只眼糊弄过去,有道是人生难得糊涂。
祝家小姐怎么说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她的性子不是爱就是恨,不是生就是死,这么一个干脆果决的人要是恨上他,他一个在祝家打工的小人物也难做下去。
人都会老啊……老了,会怕孩子翅膀变硬。
***
江与舟从山庄上下来,回到家中已经接近凌晨两点。他这两天借用工作室为祝之繁手工捏了一艘陶瓷乌篷小船,可惜烧制结果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满意。
如果离别不是来得这么匆忙,或许他的青瓷处女作工艺水平上限会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