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越加荒诞不经,那信的人便会越少,传得多了,自然便将这谣言当做笑话来听了。
顾婵漪左思右想,能在平邺城中,如此暗中帮她护她的,除了沈嵘外,她想不到旁人。
顾婵漪咬了咬下唇,沈嵘暗中帮她良多,果真只是看在阿兄的面子上吗?
“姑娘既知是二房所为,不知日后有何打算?”关辙山微微拧眉,“可需在下帮忙?”
顾婵漪却摇了摇头,淡定自若,胸有成竹,“无需关阿兄出手,我已想好对策。”
第二十八章
斜阳西下, 倦鸟归林,酒楼中人声渐稀。
顾婵漪恐盛嬷嬷担心, 只得向关李两位阿兄告别。
“不知二位阿兄如今宿在何处?可有落脚之地?”顾婵漪面露关切。
关辙山轻摇折扇, “在下与赭罗今日方至都城,偶遇姑娘,稍后我们二人还需前往礼亲王府。”
要去见沈嵘?
顾婵漪心中一喜, 面上便透出几分欢欣,却又有几分少女的娇羞迟疑, “不知关阿兄可否帮我送封信给亲王?”
关辙山颔首,扬唇浅笑,“自然可以。”
顾婵漪连忙起身,看向屋子四周, 快步走到书桌边, 招来小荷研墨。
她拿着狼毫,想了许久, 千言万语, 最终只在纸上写下“多谢”二字。
一谢他让纯钧与宵练来到国公府中,二谢他千里送信告知阿兄,三谢此次流言之事。
笔墨既干,顾婵漪折好放入信封中,双手递予关辙山。
“劳烦关阿兄了。”
关辙山收好信封, 与李赭罗微微倾身行礼。
“那在下与赭罗便先行一步,姑娘安心在府中等候,若有难事, 可去礼亲王府寻我们二人。”
目送关李两位阿兄离开, 顾婵漪这才转身踏上马车, 准备家去。
小荷望着正在看礼单的姑娘, 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姑娘可知是何人在背后如此诋毁姑娘?”
顾婵漪与关李两位阿兄交谈时,小荷与宵练皆站在远处,宵练自小练武,耳目比寻常人灵敏,即便站在远处,也能听见一二。
然而,小荷乃寻常姑娘,并未听清他们的谈话,是以她不知晓是何人在背后恶意中伤。
顾婵漪头都没抬,语气平淡,“还能有谁。”
小荷沉思片刻,终于想明白了,她咬紧牙关,双手攥拳,怒气冲冲,“她们就是见不得姑娘好!”
顾婵漪轻笑,将礼单仔细收好,两个匣子与点心匣子混在一处,旁人轻易看不出异样。
“且让她们再蹦Q两天。”
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宵练,骤然出声,“前些时日,瑞王进宫面见淑妃,欲求娶姑娘。”
话音落下,顾婵漪与小荷齐齐呆愣住。
“求娶我?!”
顾婵漪错愕,“我与他只见过一面,况且,众所周知,日后的瑞王妃是长乐侯的女儿,他怎敢开口求娶我?!”
宵练顿了顿,打量着顾婵漪的脸色,又言:“瑞王还想效仿舜帝,娶姑娘为正妃,再纳二姑娘为侧妃。”
顾婵漪直接气笑了,“还真是好大的脸面。”
难怪王蕴骤然发难,传此歹毒谣言,毁她清白,意图置她于死地。
原来是担心她日后为瑞王妃,得了瑞王的宠爱,阻拦瑞王纳顾玉娇为侧妃,亦或是,日后二女同侍一夫,顾玉娇永无出头之日。
顾婵漪连连冷笑,且不说她万不可能同意嫁予瑞王,即便日后被逼无奈,不得不嫁予瑞王,她也并不会将顾玉娇放在眼里。
王蕴母女二人,如此未雨绸缪,还真以为瑞王妃之位,是人人皆想要的香饽饽。
“她们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小荷怒火中烧,直接出言骂道:“我家姑娘容貌艳丽,端庄稳重,文武双全,日后将军得胜归来,我家姑娘更是尊贵,想要何等模样的夫婿不能有?还需抢她们的夫婿?!”
顾婵漪原本心中愤愤不已,听到小荷这番话,轻笑出声,心中怒火渐淡。
唯有井底之蛙,只能瞧见井口大小的天空,不知天高地广,更不晓他人志向。
顾玉娇心心念念想要嫁予瑞王,既如此,那她便助顾玉娇一臂之力。
顾婵漪偏头,望向宵练,“下月初二,可是忠肃伯府老夫人的寿辰?”
小荷讶异,不知姑娘为何偏偏问宵练,宵练刚到府中,不足两月,甚少出府,她如何知晓忠肃伯府老夫人的寿辰是何时。
谁知,宵练没有丝毫迟疑,点了点头道:“八月初二确是忠肃伯府老夫人的寿辰。”
顾婵漪又问:“往年忠肃伯府的红白喜事,可曾往府中递送帖子?”
宵练再次点头,肯定道:“自是有的。”
这下无需顾婵漪追问,宵练便主动交代了忠肃伯府与郑国公府的渊源。
老郑国公顾川从军之时,曾在老忠肃伯的麾下作战过,后来老忠肃伯战死沙场,其嫡子承袭爵位。
如今的忠肃伯虽不在军中任职,但他在朝中掌管粮草之事,与军中将士甚是交好。
眼下郑国公顾长策虽不在都城,但国公府中还有其他家眷,忠肃伯府设宴时,自会往国公府中递帖子。
只不过,往年顾婵漪在崇莲寺中,即便收到忠肃伯府的帖子,王蕴也只会带着顾玉娇前往赴宴。
然而,如今却不同了,满都城的世家夫人皆知顾婵漪回到平邺,王蕴赴宴自然要带她。
“按照往年惯例,再过两日,忠肃伯府的帖子,应当便会送过来了。”宵练缓缓道。
一旁的小荷已然听呆,难以置信地看着宵练,宵练回头,对她莞尔浅笑。
顾婵漪颔首,嘴角上扬,目露狡黠,仿若林间狐狸。
“如此便好。”
忠肃伯与长乐侯夫人乃亲兄妹,更是老夫人的幼女,老夫人过寿,长乐侯一家必定前往赴宴。
不仅如此,忠肃伯府老夫人的寿宴,都城中的武将齐聚,如此拉拢朝中武将的好机会,瑞王怎会错过。
既然往年王蕴收到帖子后,仅带顾玉娇前往赴宴,那今时除了多她一人外,其他并无不同。
戏台子搭好,诸人皆在,正好唱一出大戏给老夫人贺寿。
顾婵漪偏头,将旁边的匣子一一打开,喜爱的糕点,心仪的首饰……
顾婵漪犹豫许久,最终挑出一对金镶东珠耳坠,及金镶东珠蝴蝶簪,东珠圆润饱满,晶莹光滑,虽不大但成色极好。
顾婵漪盖上匣子,递到宵练的手中。
“到家后,小荷先将车上的东西送回听荷轩,宵练随我去东篱轩坐坐,晚些时候回听荷轩用晚膳。”
顾婵漪指着关李两位阿兄带来的匣子,特意叮嘱小荷,“这两个匣子务必让嬷嬷单独放好。”
小荷用力点头,“婢子知晓的。”
第二十九章
马车抵达国公府门前, 尚未停稳,盛嬷嬷便急急忙忙迎上前来。
“姑娘可算回来了。”
顾婵漪扶着盛嬷嬷的手, 从马车上下来。
不等她发问, 盛嬷嬷眉欢眼笑地急急道:“北疆大捷!”
顾婵漪一惊,定在原地,双眸发亮, 难以置信地看着盛嬷嬷。
“嬷嬷你说什么?!”
盛嬷嬷眼角含泪,声音发颤。
“八百里急报, 北疆大捷!少将军把北狄赶到了白梅河以北,常安府彻底没有外敌了!”
顾婵漪愣了片刻才听明白嬷嬷的话,眼泪哗地落下,眼角眉梢却带着笑意。
“那阿兄岂不是很快便能回来了?!”
前世, 北疆乃在四年后方迎来大捷, 阿兄与沈嵘正欲启程回都城,却遇到死士刺杀, 阿兄倒在了北疆。
今世, 北疆却在此刻迎来了大捷,沈嵘尚未前往北疆,没有死士刺杀,那阿兄定然无虞。
她不知北疆大捷为何提前了四年,但她知晓, 北疆大捷后,阿兄定然要回都城。
她顾不得其他,胡乱抹干净脸上的泪痕, 提起裙摆, 快步往里走。
“快让人收拾好松鹤堂、竹猗院还有前院客房, 阿兄爱喝竹叶青, 让酒家挑上好的竹叶青送来。”
“对了,再让庄子上的人慢些摘蔬果,实在是熟透了,便制成果干果脯,今年我们不往外售卖了,留着给阿兄和他身边的将士们吃。”
北疆苦寒,无春秋两季,夏日极短冬日极长,蔬果难以生长。
顾婵漪前世陪在阿兄身边时,便时常听他念叨都城的竹叶青,想吃家中庄子产的果蔬,奈何边疆只有各色肉干和硬饼子。
顾婵漪欢呼雀跃,连走路都连蹦带跳的。
“等会我翻翻历书,寻个日子去崇莲寺还愿,顺便见见楚氏,告诉她,阿兄要回来了。”
盛嬷嬷及小荷等人,自是忙不迭地应下。
众人欢欢喜喜地走向听荷轩,却在踏进院门,看清院内之人后,笑声戛然而止。
听荷轩院中空地处,摆放着大大小小的匣子,匣盖打开,里面或是翡翠珊瑚摆件,或是金银宝石首饰,或是鲜亮绫罗绸缎,或是锐利宝剑匕首。
顾婵漪粗粗一扫,便知这些是宫中的赏赐。
她笑脸盈盈地看向廊下坐着的人,仿若不知她们因何而来,蹲身行礼,问得坦坦荡荡。
“问祖母和婶娘安,不知祖母和婶娘为何在我的院中。”
王氏冷脸拍了下椅子,厉声呵斥。
“你竟如此不孝,宫中赏赐未孝敬长辈,便先放入自己的院中。你在崇莲寺中修习佛法,便是修成这般大逆不道的吗?!”
顾婵漪施施然站起身来,下巴微抬,即便站在台阶下方,也不失半毫威严。
“祖母,您这话是何意?我如何大逆不道了?”
顾婵漪侧身,指着地上的赏赐,嘴角微扬。
“这些皆是我阿兄在战场上以命相搏,游走在生死之间,换来的荣耀赏赐。我阿兄还未归来,我作为他的嫡亲妹妹,自然要为我阿兄守好属于他的东西。”
顾婵漪面无表情地看着王氏与王蕴,语气平淡中透着丝丝凉意。
“日后我阿兄归来,或送予长辈,或送予亲友,皆由我阿兄决断,无人能置喙。”
王氏气得直捂胸口,大声骂道:“你简直是反了天了!”
“我乃是你们的祖母,即便你阿兄在家,宫中有赏赐下,理应送到我的院中,由我这个长辈先行挑选,你们方能搬回自个院中!”
“你如此行事,便不怕传扬出去,让人戳着你的脊梁骨,骂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吗?!”
王氏气急,一双三角眼瞪圆,视线落在那些赏赐上,眼底是毫无遮掩的贪婪。
顾婵漪莞尔,从容不迫,并未因王氏这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而有丝毫惊慌失措。
“孝敬祖母,自是晚辈应做的。”
王氏闻言,嘴角微勾,浅笑中透着一丝志在必得。
顾婵漪在心底冷嗤一声,她上前几步,走到台阶前,偏头看向王氏身边的王蕴,视线落在她的发间。
“若阿媛没看错,婶娘发间的这支水晶鎏金簪,应是宫中御制之物。”
顾婵漪顿了顿,面露疑惑,“但婶娘母家,似乎无人在朝中任职,也无功名在身,从何处得了这御制之物?”
王蕴一愣,下意识地摸向发间的簪子,眼底闪过慌乱,她直觉其中有诈,尚未想明白,便听到婆母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这是前些年,宫中的年节赏赐。她是你与大郎的婶娘,同为一家人,戴支御制簪子又有何妨?”
顾婵漪等的便是这句话,她抬起头来,直视王氏的眼睛,慢条斯理地开口。
“虽然阿媛出生时,祖父已然往生,阿媛却也知晓……”
顾婵漪特意停顿片刻,侧头看向王蕴,定定地看着王蕴的眼睛,看着王蕴眼底闪过慌乱,顾婵漪心中甚是爽快。
“却也知晓,顾家大房与二房之间,早已分了家!”
话音落下,满院寂静。
王氏难以置信,惊惶不已地指着顾婵漪,愣愣道:“你,你怎会知晓?!”
盛家老奴已尽数被赶出府中,这些年来,府中的奴仆换了几波,知晓二十年前分家事宜的人并不多。
顾婵漪在崇莲寺时,身边仅有小荷这个婢子,她从何处得知大房二房分家不分府之事!
王氏环顾四周,视线最终落在盛嬷嬷的身上,她咬紧牙关,指着盛嬷嬷,怒火中烧。
“定是这个恶妇在你面前挑唆是非,撺掇你忤逆长辈!”王氏招手,声调极高,“来人,快把这个恶妇押去柴房关着,稍后便发卖出去!”
顾婵漪听到这话,立即伸手将藏在身后的鞭子抽了出来,用力甩在地面上,“啪”的一声脆响。
顾婵漪展开手,将盛嬷嬷护在身后,冷眼看向围上来的仆妇们,“我看谁敢动我听荷轩的人!”
“孽障!”王氏吓得一呆,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起身指着顾婵漪骂道。
顾婵漪冷嗤一声,眸光冰凉地看向王氏,“祖母确乃长辈,然而,在祖母之前,我祖父还有原配发妻,要论孝敬,我与阿兄也理应先孝敬亲祖母。”
王氏气得捂着胸口摔坐在椅子上,王蕴忙不迭地帮她抚背顺气。
顾婵漪丝毫不担心她这三两句话,会将王氏气死,她边收长鞭,边道:“我唤你一声祖母,便是给你几分脸面,你还蹬鼻子上脸了,真当自个是我的亲祖母了?!”
“你们若安安分分,我尚且容你们在府中住着,但你们若是不安分……”
顾婵漪收敛笑意,面无表情地看向王氏与王蕴,再转身扫过王氏带来的那些仆妇,“若是不安分,我今日便将你们赶出府去,即便世人骂我,我也丝毫不在意!”
“名声这东西,我最不放在眼里。”顾婵漪傲然立于院中,掷地有声道。
前世沈嵘贵为摄政王,不知被多少别有用心之人诋毁,但那又如何,是非公道不仅存于史书之上,还在百姓的心中。
“还不快滚,难道还要我‘送’你们出去吗?”
说罢,顾婵漪又将长鞭甩出,在青砖地面上留下一道浅浅鞭痕。
王氏吓得浑身发颤,脸白唇紫。
王蕴亦是面色难看,难以置信且阴郁地盯着顾婵漪。
然而,她们却不敢继续在听荷轩中闹腾,只得由仆妇搀扶着离开听荷轩。
一行人具是脚步慌乱,全无最初的趾高气昂。
王氏走到院门边,不知死活地停了下来,指着顾婵漪,骂骂咧咧。
“你如此粗俗无礼,不知仁义廉孝,日后定无人敢求娶于你,你且在府中,守着这些金银孤独终老,成为整个平邺的笑话吧!”
在王氏说要将她押去柴房时,尚能面不改色的盛嬷嬷,此时听到这话,勃然大怒,快步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