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声凄厉的哭喊瞬间让另一个大吼道:“是我!是我杀了父皇!是我!”
赵传芳坐在椅子内,双目空洞,放声大笑出来:“是我杀了父皇啊……”
皇后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这个逆子!你胆敢弑父?”
赵传芳笑着笑着,却哭了出来:“母后,我、我不是故意的……可是你也瞧见了,他要娶楚儿。他怎么可以娶楚儿呢?我爱她,她是我的命呀!”
皇后这才发现,床上还有人。
那张昔日令她无比厌恶的面孔,如今苍白无比地出现在她眼前。她还穿着嫁衣,红色的衣裳被褪下大半,露出里头大片红色肚兜……
再傻的人也知道发生何事,更何况,皇后本就聪慧。
丈夫背叛了她,而儿子又重伤父亲。皇后悲愤欲绝,只能将一切归咎于床上的女人。
她愤而指着乔楚:“祸水,你真就是个祸水。你害得李氏亡了国,如今又要来祸害我们赵家!来人,立刻替本宫将这祸水拖出去五马分尸!”
侍卫们当即提刀而上,此时,赵春芳沉声道:“等等。”
他上前扶起皇后,“母后,眼下是让太医赶紧替父皇医治,其余的,尔后再说。”
话音刚落,太医急匆匆赶来,场面一下子又变得混乱起来。
皇后刚站起身,忽而眼前一黑,竟然昏了过去。
赵春芳见状,唯有命太医赶忙替赵德医治,而赵传芳则被羽林军带走。
约莫是亲手砍杀父亲,刺激过大,他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又是哭又是笑,实叫人心怵。
场面瞬间就被赵春芳控制住,处理好其他人,他才看向还缩在床尾瑟瑟发抖的女人。
他走至床边,乔楚的视线恍然才对上他。
“太子……太子他不是故意的……他是为了保护我……”她喃喃道:“是皇上先说要杀他,所以他才动手的……”
赵春芳盯着她,冷声道:“好好看着她。”
“是。”左右将士回道。
说罢,他转身即走。乔楚回过神,凄厉地喊了声:“慎王殿下!”
男人跨出门槛的脚步骤然顿住,可仅仅一瞬,尔后仍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乔楚整个人趴在床上,放声大哭。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哭,是为了赵传芳救她而砍杀自己的父亲?还是让赵春芳看见如此不堪的局面?
……
宫女匆匆端出铜盆,里头又满满是血水。
皇后看着,当即又是眼前一阵晕炫,忙抓住赵春芳的手。
“母后小心。”
“我、我没事,”她定了定神,强撑着站稳身子。
此刻,殿外跪满一众大臣。无论如何,她绝对不能倒下。
很快,三位太医从里头出来,见到她当即跪下,其中太医院院首泣告:“启禀皇后、王爷,皇上背后的剑伤虽深,可未曾伤及五脏六腑。但他额头撞到床角,这却伤及他的头部。如今皇上龙体失血过多,头部瘀血也无法清除,怕是……”
他重重叩头:“请恕臣等医术不精,实在是无力回天。”
皇后听完,当跪下哭道:“皇上……”
这时,何公公出来喊道:“奉皇上旨意,请皇后、慎王、司徒丞相、罗太尉、秦司空晋见。”
被喊到名字的三公彼此相视,心中均已了然。
皇帝……大概是要临终传位了。
一行人连忙到内室拜见。龙床上,赵德因伤到背后,只能趴着。
他招手示意他们上前,随后,他的手颤巍巍地伸向赵春芳。
赵春芳立前接住,“父皇!”
“朕……朕是不行了……”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衰弱的赵德,用浑浊的眼扫过眼前一张张面孔,艰难地道:“太子、太子无德,难堪重任。着即,传朕旨意,废赵传芳太子之位。朕死后,皇位传……传……”
赵春芳紧紧握住他的手,眼中难掩期盼。
“传慎王赵春芳。”
“是。”三公立即叩拜。
赵春芳俨然松了口气,可赵德又握住他的手,紧紧盯着他:“还有,丽妃……朕要丽妃随朕同去。”
皇后忍不住喊道:“皇上!”
赵德却死死抓紧赵春芳,仿佛儿子若不答应,他将死不瞑目。
赵春芳沉默片刻,才道:“放心吧,父皇。”
得了这句,赵德如同紧绷的弦,“呀”地一下断了。
这位在位不过半年的开国之君,就这么走完他传奇的一生。
八月的盛夏,神都皇城敲响了丧钟。
旧的时代已然过去,属于赵春芳的时代即将到来……
作者有话说:
啊达,赵德下线了。要轮得赵二挥大旗了~~
第16章 赐殉葬。
乔楚看着宫女送来的白衣,又忆起昨夜的钟声,恍然间明白,赵德已经龙御上宾。
猛然间,她捉住宫女:“那太子呢?太子他怎么样了?”
宫女摇了摇头,却也坦然回答:“已经没有太子了,先皇临终前下旨废太子。”
赵传芳被废了?乔楚心中一紧,又问:“那、那当今皇上是……”
“是慎王爷。”
果然……
听闻是赵春芳继承皇位,乔楚忽而又坐回床上,原本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是他当皇上那便好。如果是他,肯定会饶过赵传芳的。
赵春芳、赵春芳、赵春芳。
他的名字仿佛有一股力量,这么念着,她都能变得平静。
宫女细细打量她,又想起之前在外头听到的流言,斟酌片刻,才说道:“不过娘娘,听说先皇临终前还有遗旨,说……”
“说什么?”
“先皇指明要丽妃娘娘殉葬。”
乔楚怔住。
……
“那个女人有什么资格随先帝而去!”皇后,如今已是太后的她捶足顿胸,恨恨说道:“那个祸水只配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她看见同样一身孝服,仍带着几分懵懂回望自己的赵继芳,目眶又一阵酸涩。
“我们赵家……究竟是造了哪门子的孽!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事到如今,她仍难以接受,自己多年相濡以沫的丈夫,竟然会趁着她出宫祈福之际,私纳前朝妃嫔进宫。
而她的大儿子,竟然为了同个女人弑父!
这传出去,是何等的笑话!
“母后,父皇的丧事儿臣会安排好的。如今您还是莫要太过伤心,太医也说了,您本就为抄经一事劳心伤神,现在又……儿臣还请您多多保重自己!”
因赵德头七未过,虽有遗旨立他为皇,可赵春芳仍执意等办完父亲丧事再行继位大典。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太后仿佛一夜老了好几岁。现在这个家,她能依靠的也只有次子。
“春芳,”她含泪嘱咐他:“现在母后也只能靠你了。记得,姓乔的那个祸水,千万不能让她死得太痛快。咱们家变成这样,都是她害的。”
赵春芳颔首,用眼神示意宫人将她送回去:“母后,万事有儿臣,您放心。”
太后走了,灵堂内余下守灵的太监,还有仍懵懂无知的赵继芳。
“二哥哥,他们说,以后我就不能叫你二哥哥了,得叫皇上,是吗?”
赵春芳走至他身边,与他同跪下,接过他手里的纸钱,缓缓丢进火盆里。
“无妨,你还叫二哥哥也行。”
“嗯!”赵继芳显然很高兴,他歪着头,又好奇问道:“刚才母后说祸水害我们家,祸水是谁呀?”
赵春芳似乎觉得他这动作很可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没有谁。君王可好色,却不可恋色。”
“真正的祸水呀,其实是人心。”
* * * *
门从外面被推开,乔楚正襟危坐。撞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的面孔,她更是勾起凄然的笑。
赵春芳踱步进屋,只见乔楚一身白衣坐在床上。
似曾相识的画面。不过,上回她还是穿着红衣。
乔楚见他来,缓缓说道:“恭喜您,殿下。”
赵春芳负手而立,“你都知道了?”
“嗯。”她已经知道他的来意,索性垂眸,认命:“先帝要我殉葬,殿下,您动手吧。”
死在他的手里,总好过死在别人手上。
乔楚甚至合上眼,等待对方下一步的动作。哪知,等了许久,却依旧没有动静。
她睁开眼,就见男人饶有兴致看着自己。
“谁说要你殉葬了?”他似笑非笑。
乔楚怔住:“难道不是吗?不是说先帝遗旨……”
“先帝遗旨又如何?只要我不让,谁也不敢动你分毫。”
男人穿着孝服,眉眼间却透出睥睨天下的高傲。乔楚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跳动着。
他……的意思是要保护她?
“殿下,”乔楚轻轻唤了他一声,莫名的,尾音微微颤着,亦如那份曾经无法说出口的情意。
赵春芳的目光却落在床头枕边,那儿,放着一支箫。
“九霄,你还带在身边?”
乔楚点了点头,“这是殿下您送的,我……我肯定会带在身边。”
不同于以往,今晚的赵春芳……看着自己时,那双眸中多了些之前所没有的,仿佛是霸道而浓烈的占有欲。
滚烫至极。
乔楚一时间竟不敢看他,匆匆低下头。
赵春芳俨然耐心十足,他打量着眼前宛若初雪般纯净的女人,压下心头所有思绪,只说道:“你先在这里住着,迟些,我会有安排的。”
送走男人后,乔楚用手捂住胸口,想让心跳得慢些。
是她看错了么?还是赵春芳也对她……
不会的。
乔楚告诉自己,赵春芳朗朗君子,眼中又岂会存得下她这样害得他父死弟残的女人。
还有……赵传芳。
乔楚心中一阵难过,为了她,赵传芳丢了太子之位,她欠他的实在良多。
是啊,因为她,他至亲至爱的家人都……
赵春芳又岂会对她有任何想法?
刚才不过是她妄想罢了。
* * * *
先帝的龙体已于吉时葬入皇陵。因有遗旨,丽妃须跟随先帝殡天。故,墓室旁又摆着一副棺椁,里头葬着的便是已自缢身亡的丽妃楚氏。
国丧既过,新皇登基。
新皇追封先帝为周文帝,且立国号为永泰,是为永泰元年。
今夜皇宫张灯结彩,另有彩炮喧天。太后在宴上饮了数杯后,只觉头重,便让宫女先扶她回宫。
如今已是九月,秋夜的风扑面而来,瞬间吹散酒气。太后缓步在御花园走着,思绪渐渐变得清明。她按着心腹绿儿的手,眉头却轻蹙:“不知为何,哀家总觉得有些不妥。”
绿儿笑道:“太后您多虑了。今个儿可是皇上的大喜日子,哪有什么不妥的?”
“不对,哀家这胸口总是闷得慌,”太后想了想,又问:“那日你可瞧清楚了,那祸水真随先帝去了?”
原本她是要赵春芳将乔楚五马分尸,直接丢了喂野狗的。可是后来赵春芳说当日赵德临终前,三公亦在场,既是遗旨,自然不能抗旨。所以,她就算再厌恶,也只能留那个祸水全尸,葬入皇陵。
绿儿左右瞧了瞧,见周围只有把守的羽林军,压低声音道:“放心。奴婢瞧得清清楚楚,棺中女尸头发覆面。皇上还是替您出了口气,让乔氏那贱人到了先帝爷面前,也无颜以对。”
“哼,长发覆面。也好,哀家倒要看看,九泉之下,她还要如何用她那张狐媚面孔去迷惑先帝!”
饶是这样,太后仍觉不解恨,“不行,等过些时日,再把乔氏的尸首取出来,丢在荒郊野外。先帝身侧,岂容此等妖孽陪伴!”
“这是自然。”绿儿说着,为讨主子欢心,又说道:“今日奴婢也去了趟东宫,虽是重兵把守,可听说太子……大公子日行起居,依旧如往常一般。皇上还是待大公子极好的。”
“唉,说来说去,都怪传芳这孩子被妖孽迷了心魂,才会铸下此等大错!”提及赵传芳,太后又是伤心欲绝,“那可是他的亲生父亲,二十多年的父子情,竟比不上那妖孽的枕边风么?”
绿儿不想弄巧反拙,立马宽慰她:“太后,此事也不能只归咎于大公子。您想想,若真要追究,当日这些羽林军照样有罪。他们怎么不拦住大公子?”
本来她只是随口一说,可太后神情忽然顿住。绿儿的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一扇隐秘的门,那里头藏着许多她被忽略的细节。
太后直勾勾看着她,忽而开口问道:“绿儿,那日,你怎么发现咿嘩那两卷经书忘记带出门的?”
“这……”绿儿不知道主子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可她仔细想了想,“是慎、啊,不,是皇上带来的人里,那个小汪说后面运箱子的车子磕到了,让奴婢赶紧去看看里头东西有没有坏了。然后奴婢才发现,箱子里头没有经书。”
“可是……”
“可是什么?”太后抓紧她的手。
绿儿坦然道:“其实奴婢前一天晚上明明将经书放进箱子里,当时奴婢本来是两本叠放一起,又怕对菩萨不敬,特地将两本并排放着。所以奴婢记得清清楚楚,就不知为何到了城外,就不在箱子里了。”
视线落在周遭那五步一岗的羽林军,太后怔了片刻。一阵夜吹过,她瞬间打了个激灵。
“不会的……不是这样的……”
“太后,您怎么了?”绿儿眼见她摇着头喃喃自语,不由得紧张起来。
“砰”一下,天空绽开焰火。
太后抬头望去,骤然间福至心灵,指着那处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绿儿咬了咬唇,才道:“大宸宫。”
她知道主子提起此处,必定是咬牙切齿,万分痛恨。
果然,太后紧绷着脸,却死死扣住绿儿手腕,“走,咱们过去瞧瞧!”
主仆二人脚步匆匆,原先那点酒意已然消散,太后神色凝重,唯有她自己知道,她心头高悬的那块巨石有多危险。
前朝裕庆帝为讨美人欢心,大宸宫特地建在宫中东南偏中,气运最佳之地。御花园过去,也不过片刻。
太后带着婢女走进大宸宫,特地让门口把守的不要声张。她们放轻步伐,只见内殿灯火通明,还传来阵阵悦耳的箫声。
绿儿惊讶地看向主子。
太后深深吸了口气,轻步至窗边,借着半开的窗户,只见屋内窈窕身影放下箫,起身斟酒送与坐在桌前的男人。
身穿明黄服饰的男人接过酒杯,可她看清楚,他的手却是紧紧抓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