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礼暗忖,这天底下,论心机与手段,可无人能比得上这位年轻的新皇。
李晋以为从神都逃至江北,一路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早在数月前,赵春芳就已经掌握到他的行踪。由着他去江北,不过是多了借口可以平定江北。
许氏盘距江北多年,又是前朝国戚。前番大周立国,许氏一族虽献上降表,暗中却多有异动。这样的局面,若是无故对许氏出手,未免会惹得天下人心惶惶。
当初立国时,赵德曾有言,只要愿降者一律不杀。
赵春芳自然不能破了这个规矩。可若是许氏暗藏,甚至拥戴前朝晋皇子,那便是蓄意谋反。届时,他举兵灭了许氏一族,天下人也不会说什么。
司徒礼知赵春芳向来深谋远虑,运筹帷幄,可如今他露出这样的疲态……
正事说完,他想了想,又道:“皇上,宸妃那边……请恕臣斗胆,您打算要如何处置她呢?”
新皇睁开眼,冷冷看他。
司徒礼赶忙解释:“是这样的,今日忽然有了流言,朝臣们都在暗暗议论,说昔日同心殿大火中死的并不是宸妃,不过是个宫女,真正的宸妃仍在大宸宫内……”
见赵春芳阴沉着脸,司徒礼喉头滚了滚,火速行礼劝谏:“这流言不知是从何而来,可常言道\'三人成虎\',皇上,无论如何,宸妃的问题若是处置不当,那绝对会成为有心人攻讦皇上的借口。还望皇上慎之又慎,莫要叫那些奸狡之徒有机可乘。”
大周建朝尚不足一年,表面虽是风平浪静,背地里却是暗潮涌动。赵春芳刚继位,虽有军功民望在身,可若是落下把柄,无疑是给了那些反动贼子生事的由头。
赵春芳放在扶手的五指扣紧,紧声道:“是母后。”
“太后?是她放的风声?”司徒礼是个聪明人,立即便悟出太后此举背后用意,“她想逼您处理宸妃?”
思及那晚大宸宫内,太后临去前那声声咒骂。赵春芳合上眼,单手揉捏眉心,仿佛能揉掉这些烦心事。
他的母后果然言出必行。
“若是太后插手,皇上,恐怕……”司徒礼想说,要留乔楚在宫内怕是绝无可能了。
若是依先皇意思,乔楚起码得去越郡终老此生。可以太后恨她之深,这人怕是还没走出神都就得香消玉殒……
未说的话却在赵春芳摆手示意间又咽了回去。
“此事,朕自有定夺。”
司徒礼看着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隐隐有些担忧。
宸妃……这出“美人计”已经落幕,不过是颗圆满完成任务的棋子,赵春芳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直接把人打发去越郡,生也好、死也好,总归不能留下祸根。
此时,何公公进来通报:“皇上,大宸宫那边来了消息。”
赵春芳微眯起眼:“什么事?”
何公公又看了眼新皇,像是在斟酌着措辞,才小心翼翼道:“宸妃娘娘说,她想去东宫。”
果然,御案后方的新皇当即变了脸。
东宫?乔楚这是想去见赵传芳!
作者有话说:
乔楚:天底下的狗男人都是一样的QAQ
第19章 半疯魔。
司徒礼自然被“赶”出了御书房。
可他慢慢走着,心里却琢磨着方才皇帝的反应。忽然间,司徒礼加快脚步,追上了被安排去办差的何公公。
“何公公,请留步。”
“哟,司徒大人,有何事呀?”
司徒家一直辅佐赵家。赵德登基时,早已拜司徒礼之父司徒成业为相。其子司徒礼早年一直与赵春芳交好,人人皆道他不识时务”。可谁料到先帝早崩,竟传位于赵春芳。
眼下,司徒家在朝中正是炽手可热。尤其是司徒礼,何公公见着他,也是礼待三分。
好在这位丞相府的公子也毫无架子,平日里亲和近人,他将何公公拉到一旁,问的,便是宸妃的事。
何公公左右瞧着无人,才小声透露了新皇登基那夜在大宸宫里发生的事。
说罢,他又连忙请辞:“司徒大人,老奴手头还有皇上交待的差事,耽误不得,就先走了。”
司徒礼恍然回过神,“哦,公公慢走。”
人走后,司徒礼回望御书房,眉头不自觉皱得更紧。
在慎王府时,他亲眼看见赵春芳对乔楚不假辞色。可如今赵春芳却想……
难道赵春芳也喜欢乔楚?
可若是喜欢,又怎么舍得用她作局?
但若是不喜欢,眼下也无需保她。
皇上啊皇上,您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 * * *
窈窕身姿倚靠在窗边,月光像给她披上层柔纱。侧颜上写满惆怅落寞,她的周遭,孤寂筑成了一道墙,容不得任何人靠近。
年轻的天子踏进这金雕玉镂的宫殿时,眼中呈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娘娘,皇上来了。”旁边宫女出声提醒道。
只是她这一说,倒让在场两人恍然生出错觉:仿佛,她真是他的妃子。
天子眼底稍见暖色。
然而,乔楚目光一动,打散了那片孤寂,反而透出某种决心般。
她开门见山,直接对着赵春芳道:“我想见太子殿下。”
男人眸中那丁点暖意瞬间冻结,“你想见他作什么?”
乔楚暗暗提了口气,正色道:“太子殿下是为了我才犯下弑父之过,于情于理,我都想见他。”
挥手让宫女出去,赵春芳负手在后,踱步朝她走来,嗤笑一声:“这就奇怪了。宸妃娘娘在大宸宫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今天才记起,朕那位可怜的大哥是为了你才弑父被废的?”
这话里明晃晃的暗讽,激得乔楚咬了咬下唇,再也沉不住气,“那是因为我不知道太子殿下可能是被陷害的!”
她依旧穿着那一身孝服,眼底却燃起怒火。
这些天,乔楚独自在大宸宫内想了许久,甚至她从遇见赵春芳那一夜开始回忆,回忆着与他、与赵传芳相遇以来的点点滴滴。
太后那日所说的,宛若拉起草蛇灰线的由头,若是细究,并不难发现怪异之处。比如,她本来就不同意那个“李代桃僵”的计策。
“我想起来了,当初是你说要帮助我们,让我躲到慎王府。”乔楚伸手指向赵春芳。数日以来,就算再不愿意承认,她也被迫接受一个残忍的事实。
赵春芳,并不是她心那个皎洁如明月的朗朗君子。
“你是故意想让太子殿下因我而犯错,对吗?”乔楚痛心疾首问出口,甚至,她还隐隐生出期待。期待眼前这个男人能否认这一切。
然而,虽着常服却是威严无比的新皇勾起嘴角,“所以你现在想见他,想说什么?因为你他丢了太子之位,而朕成了皇帝,你心疼他吗?”
赵春芳眼底尽是森森寒意,“朕倒是忘了,宸妃最是恩怨分明。为着弥补朕的三弟,你还答应了跟随朕的大哥。如今,为了弥补他,就不知宸妃又打算如何做?”
袖子底下的手握得死紧,乔楚面色通红,她知道赵春芳故意在嘲讽她。
嘲讽她之前心生愧疚而答应从了赵传芳。可更为讽刺的是,她这样做,反而让赵传芳越陷越深。
是她害了赵传芳!
杏眸微微发红,乔楚涩着声,只道:“太子……你让我见见他!”
赵春芳冷冷盯着她。两人仿佛无声对峙着,过了半晌,男人忽而微抬下颌,带着几分玩味,说:“你想见他?好,朕便让你见。”
乔楚先是怔住,骤然又难掩喜色。只是,她没察觉眼前新皇眼底那抹深深的恶意……
* * * *
赵春芳并没有骗她。那日过后,又过了三天,赵春芳亲自来带她去东宫。
这些天,大宸宫的宫女并没有给她准备新衣裳,乔楚可换洗的,只有两套孝服。今天她依旧一身白衣,跟随在赵春芳身后。
东宫周围有羽林军层层把守。先前,先帝临终时废其长子太子之位,传位于次子。可新皇登基后,仍念兄弟情谊,特允其兄仍住于东宫。
只不过,因为前太子身体抱恙,所以东宫谢绝外人探访。就连太后也未曾亲自来过。
乔楚跟在皇帝身后,踏入东宫时,只觉宫中一片寂静。
她从未来过此处,可也知,这样的氛围委实有些不寻常。可细细观看,又见庭院光洁,草木修剪整齐,可见此处日日有人精心打扫照看。
难不成,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心中忐忑不安,乔楚抬眸悄悄打量前方高大挺拔的背影,忽而又生出幻觉,莫不是,太后真是醉后胡言乱语?
她也跟着糊涂,误会了赵春芳?
一时间,乔楚的心左右摇摆着。直到前方突然传来声音:“奴才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是一名年轻太监,他恭敬跪拜行礼。
赵春芳示意他起身,并问:“大公子何在?”
“启禀皇上,大公子他……”太监支支吾吾的,伸手指向后院。“皇上,大公子他就在后面。”
乔楚跟着赵春芳走到后院,眼前一幕让她愣在当场。
只见赵传芳身着白色长裳,从外表看倒与之前并无异样。他正手持飞镖,那镖往前方一射,正中对面的木头人。
“大公子!皇上来看您了!”太监连忙小跑着过去提醒他。
赵传芳转过头,见到赵春芳甚是高兴:“二弟你来啦!”
他走至赵春芳面前,才发现跟在他身后的美人,顿时,整个人怔住般,喃喃道:“真漂亮……”
下一刻,他问赵春芳:“二弟,这位佳人是谁?你新纳的妃子吗?”
如同晴天霹雳,乔楚呆呆地看着他。
赵传芳……这是不认得她了?
“太子、太子殿下,我是乔楚啊!”乔楚突然上前,急急问道:“您不认得我了吗?”
这才不到一个月,赵传芳怎么可能……
“乔楚?你就那个前朝李氏宸妃乔氏?”忽然间,赵传芳沉下声来,眉眼间压得薄怒。
乔楚茫然看着他,喃喃道:“我……我是。”
“哼!”赵传芳眼底生起浓浓的厌恶,他拂袖冷声说道:“原来你就是害得我父皇与赵传芳这个逆子自相残杀的罪魁祸首!”
“您……您究竟在说什么……”乔楚呆若木鸡,就听得眼前看上去依旧贵气如初的男人愤然骂道:
“不是吗?赵传芳这个逆子为了你,不惜弑父夺妻。此等罪孽,简直有违人伦,天理难存。还有你,此等红颜祸水,先是祸乱李氏,如今又害我赵家。如今你有何面目出现在我面前?”
作者有话说:
啊,赵大真是太惨了。
第20章 美人计。
乔楚脑子一片空白,来之前她起过赵传芳或许在东宫受苦,可她从来没想到,赵传芳会变成现在这样!
“太子殿下,”乔楚忍不住上前抓住他的袖子,大声问他:“赵传芳就是您,您就是赵传芳啊!”
“胡说八道!”赵传芳冷哼,指着庭院中那具木头人,“看见没?那才是赵传芳!”
乔楚的视线落在那具与成年男子齐高的木头上,头部位置已插满数支飞镖。瞬间,她脑子一片空白,目光不经意间对上旁边一直没开过口的赵春芳。
对方眼底那幽幽的笑意正在嘲笑她。
他早就知道了……所以,才轻而易举便答应带她来见赵传芳。
赵春芳是故意的。
乔楚心底发寒,不禁攀住赵传芳的手臂,恳求道:“太子殿下!您醒醒啊!您、您就是赵传芳!”
赵传芳显然被她弄烦了,正欲甩开她,又听她问道:“如果那个木头人是赵传芳,那您又是谁呢?”
“我——”赵传芳明显愣了愣,随即又回答:“我、我就是父皇的儿子!”
“不是!你就是赵传芳!”乔楚难得大声吼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我害了您!太子殿下,您醒醒吧!您当初是为了救我,才会砍伤先皇的!”
言语之间情真意切,赵传芳原本想反驳,可被这声声泣告扰了心神,顿时痴痴看着对方。
片刻之后,他脸上突然浮现痛苦神色,更是抖着唇唤她:“楚……楚儿,是你?真的是你吗?”
刹那间,原本在旁边看好戏的赵春芳冷下脸来。他一个神色,那名太监当即上前拦下赵传芳。
“是我!太子殿下,您想起来了?”乔楚喜出望外,然而很快赵春芳却拽住她往回走。
瞬间恢复清明的赵传芳拼了命喊道:“楚儿!把楚儿还给我!我要楚儿!”
他被太监从身后死死抱住,根本追不上去,很快外头便有羽林军进来,将人架往进厢房之内……
另一边,乔楚被生生从后院拖出来,她拼命挣扎着,却始终也无法挣脱开赵春芳的桎梏。直到双双到了前庭,男人才松开她。
得了自由,她立马要折回,赵春芳如何会让她如愿?他一个箭步挡在她面前,乔楚变相扑进他怀里。
美人“投怀送抱”,赵春芳眸色一深,不顾她推搡,硬生生抓住她双手,将人禁锢在怀中。
“放开我!”她喊道。
“放开你?怎么,见他疯疯颠颠的,你也不怕?”
“我不怕!”乔楚愤然回道:“太子殿下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的,我愿意留在这里服侍他!”
闻言,赵春芳冷笑:“你还真是知恩图报。实话跟你说吧,自从那天亲手砍了父皇后,大哥他便一直是这样,忽而说自己不是赵传芳,忽而又是哭天抢地的。你想留下来伺候他,说不定哪天他疯起来,一刀把你砍了说不定。”
乔楚越听越是心酸,“就是死在他手上我也认了。原先,我以为你会好好待他,若早知他变成如此,我就——”
“你就如何?”赵春芳打断她,他们彼此靠得极近,他可以清楚看见女人眼中欲滴未滴的泪。她为赵传芳伤心,他心中生起无数肆虐的快感:“朕怎么没有好好待他?这世界上,没人比你看得更清楚,他是怎么亲手杀害先皇的!”
乔楚面色瞬间惨白。
赵春芳嗤笑道:“身为臣子,弑君是不忠。身为人子,弑父便是不孝。此等不忠不孝之人,朕让他依旧住在东宫,锦衣玉食,随行伺候,哪样缺了他?”
“可是明明是你——”乔楚嘶哑着声,指控他:“那天是你让羽林军放他进的大宸宫!还有何公公,就算那些侍卫畏惧他,可是何公公明明就在外面,他不可能听见先皇求救而无动于衷!”
何公公如今成了赵春芳身边的人,足可见,他俩是一伙的!
她的声音回荡在无人的庭院内,甚至还撞出些许回音,然而除了始作俑者之外,又有谁听得见呢?
男人眉宇间染上阴翳之色,手里稍稍使劲,两人躯体贴合得紧密无缝,女人幽然体香窜入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