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门被推开,一道清丽的声音轻轻唤了声:“皇上。”
他半抬眼帘,清冷的眸往后瞥过, 嘴角勾起几不可见的弧度,继而依旧闭眼诵经。
乔楚:“……”
她知道, 他是故意的, 他想看她放低姿态,卑微地求他。
不知不觉间, 她将下唇咬得嫣红。脚下却没停住, 一步、两步……她走到男人身后,弯下双膝, 跪了下来。
“皇上, ”乔楚朝他叩头,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求您。”
片刻后,低沉的男音停下诵经, 平静地问她:“朕记得,你曾经说过绝对不会求朕的?”
乔楚攥紧腿侧的法衣下摆, 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皇上, 是我错了。现在, 我求您, 求求您, 救救我爹爹!”
说罢,她又重重叩了个头。安静的殿内余下额头碰地的声音,她身前高贵俊美的天子总算起身,转过来俯视她。
“抬起头来。”他说。
眼前一身灰青法衣的尼姑缓缓抬起头,露出泫然欲泣的面孔。
未施粉黛,双颊微微透出薄绯,正如秋风中摇曳的夏花,摇摇欲坠,多看一眼就教人心疼。
乔楚,当真是楚楚可怜,我见尤怜。
男人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那夜她凤冠霞帔,却也是露出这样令人疼惜的表情。
不过这次,他不再有任何顾忌。
单手抬起她的下颌,拇指摩挲着那娇软嫣红的下唇,赵春芳眸色缓缓变得深沉,声音也低了几分:“你爹乔百阳非但是前朝伶园乐首,还是闻名于世的佞臣。你想求朕救他,朕凭什么要救?”
乔楚急急解释:“我爹从来只醉心于丝弦之乐,什么媚惑主上、奸佞乱政,这些他从来都未曾做过。是,他是不懂为官之道,可他真的从来没害过——”
“嘘。”赵春芳伸手出食指抵住她双唇,漆黑如墨的眼中,欲色浓稠得随时能将她拆解入腹,“这些话朕听腻了。说点朕感兴趣的吧,比如,想要朕救你爹,那么你……”
“又能给朕什么呢?”
乔楚浑身颤了颤。
终于,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赵春芳想要什么,她清楚得很。
乔楚垂下眸,话到嘴边却是羞愧得叫她顿了又顿,末了,她忍住羞耻,桃腮宛若覆上红粉,哑着声说:“我身无长物,这条命也在皇上您的手里。如蒙不弃,皇上,我、我愿意伺候皇上。”
这已经是尽她平生所能,说出最不知廉耻的话来了。然而,眼前的男人却收回手,有些意兴阑珊:“宁玉师傅未进空门前,好歹也是服侍过两朝帝王,怎么,你所说的‘伺候’就是这么跪着吗?”
她已经如此卑微了,他……还不满意吗?
乔楚抬眸望着这张俊美的脸,眼中不禁被水雾笼罩。他明明知道,所谓两朝帝妃,她根本就是有名无实。
昔日裕庆帝迎娶她,新婚夜是他闯进她的新房,她的红盖头还是由他亲手揭下。而先帝赵德纳她为妃那日,又是他处心积虑算计好,让赵传芳闯了进去……
她这身子,由始至终都没被任何男人碰过,他怎么可以这么说她?
乔楚目光一动,泪就划了下来。可她知道,这样子赵春芳是不会满意的。
手,颤巍巍地伸向腰间。灰青色法衣、 白色寝衣,轻飘飘落在脚边,然后就是头顶的法帽,乔楚生平第一次,全身甚至颤抖个不停。
她抬起眸,睁着泪眼,无声地恳求着眼前的天子。
赵春芳一言不发看完她所有动作,慢慢的,他抬起手,却是伸向她头顶——
抽出那根玉簪,一头青丝如瀑般散开,披落在美人肩侧。像花沾着露水,颤巍巍绽放开来,露出内里娇嫩漂亮的花蕊。
活色生香。
“不要!”乔楚惊呼一声,视野天旋地转,地藏菩萨庄严宝相高高在上,俯视着他们。
“不可以的,这里……”她下意识拒绝。佛前,他难不成真的想——
“朕说可以就可以。”
赵春芳双手撑在她两侧,目光贪婪地巡视着属于他的猎物。
这里说到底是大宸宫。这个女人,天生就应该在这里被男人占有。 前朝裕庆帝、包括他的父皇、兄长所没能得到的女人,如今就是他的了。
赵春芳。
赵春芳。
赵春芳。
乔楚无论是嘴上,还是心里都唤了无数次男人的名字。不仅是身体,如同灵魂都被刻上属于他的烙印。
她成了赵春芳的女人。
……
深秋拂晓,厚重的云层遮挡住阳光,大地万物仍旧被黑暗笼罩着。唯有空气中飘荡着草木被露水打过的清香,才隐隐提示着已经醒来,或者仍未歇息的人们,天色将明。
乔楚拢紧身上法衣,缓慢走回自己的房内。结果在门前,就遇见了主持明秀师傅。
明秀提着一盏灯笼,就这么看着她。
乔楚攥紧衣服,“主持。”
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如同被粗砬磨过。
乌黑长秀被解开,披散在肩侧。昏黄的光,照出她潮红未褪的容颜。眉眼间如同经过雨水滋润,无端横生妩媚春情。嘴角处,还有些许红肿。
正是始承春恩雨露,方显春花媚态。
明秀微微笑道:“没什么,就是睡不着出来走走。回去睡吧,孩子。”
乔楚双颊一热,胡乱地点了点头,赶忙推门入内,又将门关上。她抵在门板上,细听着外面声音,很快明秀的脚步声越离越远。
她才垮下双肩。
主持一定是知道的。
她会怎么看自己呢?
她抱住自己双臂,不久前,那个男人也是这么紧紧抓住她的手,那滚烫的温度肌肤仿佛生了记忆。她闭上眼,折腾了整宿,全身各处都叫嚣着累。
她真的好累……
乔楚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和衣躺在床上,被子盖了半截身子。
原来,刚才她自己仍记得爬上床睡觉。周身疲乏经过小憩缓了很多,肌肤相亲带来的不适感才提醒着她,应该清洗一番。
毕竟那个男人实在太——
脑中不禁跳出昨夜的记忆,乔楚浑身燥热,低低骂了声“下流”。
正想去打水,没料到一开门,恰好就见何公公正朝这边走来。
“哟,宁玉师傅,接赏吧。”
赏?
乔楚站在逼仄的房内,何公公指挥着身后的小太监将一样样东西摆进来。
“宁玉师傅,这是皇上赏您的。这支是百年老参,给您补身子的。这四套法衣是新做的,皇上说了,昨夜您那衣服脏了就别再用了,给您送来新的——”
乔楚忍不住瞪大眼睛,看得何公公自知失言,不敢再多说。
摆在桌上的,还有一些光看就价值不菲的首饰。特别的,还有一碗温热的粥。
何公公谄笑道:“这碗红豆粥是皇上特地交待了,让御膳房专程给您熬的。”
乔楚先是怔了怔,随后涨红了脸,她死死咬住下唇,极力忍住将东西扔出门口的冲动。
红豆粥,当初裕庆帝要纳她入宫之前,也派了宫里的嬷嬷来教她。其中便有说道,民间女子新婚隔日,夫家会煮碗红豆粥让新娘食用,意为处子破瓜补血之意。
赵春芳。
她暗暗咬牙,他这是刻意要羞辱她吗?
何公公瞧出来,这位怕是真生气了,赶忙上前压低声音又道:“皇上还嘱咐老奴跟宁玉师傅说句话,就是江北那边您莫要担心,七日之内必有好消息。”
七日!
她爹七日内就能脱离危险吗?
瞬间所有的怨气一扫而空,她眉眼间爬上喜色,甚至她恨不得现在就冲到赵春芳面前,问他是否七日内就见到她爹!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感恩寺与美人巫山云雨后,赵春芳只回宫简单洗漱后便更衣上朝。
大周国土辽阔,前有云疆外族蠢蠢欲动,现又有江北许氏起兵造反,好在这一桩桩都不是难题。反倒是新朝俱立,选拔官员成了让赵春芳头疼的事。
六部重要的职位,有时三公会在新皇面前直接吵得面红耳赤,索性让新皇冷脸赶着他们回去再商议。今日,为着礼部左侍郎的缺,罗太蔚与秦司空又在据理力争。
而赵春芳坐在御案后,却仍有兴致地听着,丝毫不见烦倦。
两人争论了片刻,当然皇上也没点头。反而一旁从未开口的司徒丞相突然道:“敢问皇上,最近是有何喜事?”
赵春芳看向他,意味深长地问:“丞相何出此言?”
赵家未称帝前,司徒家与之交好,当然赵春芳也对司徒业成尊重有加。所以,比起其他大臣,除在朝堂上,私下司徒业成赵春芳面前多了几分长辈的亲厚。
他笑道:“老臣观皇上面容舒缓,被我们这几个老臣烦着也不生气,想来定有喜事发生。”
其余两位大臣被他这么调侃,霎时都干巴巴地笑了笑,请皇上恕罪。赵春芳挥了挥手,也笑了笑:“卿家都是在为朕分忧,朕又岂会生气?”
他没有回答司徒业成的问题。等到三公走后,赵春芳摸了摸下巴,暗忖:就这么明显吗?
* * * *
乔楚怎么没想到,她才刚脱下法衣,正准备就寝,门就被敲响了。
“宁玉,皇上来殿内诵经,你去伺候吧。”门口,主持明秀平静说道。
乔楚:“!”
昨夜他们才——
如今赵春芳又来了?
乔楚扣紧门板,抖了抖唇,却也只能点头。
主持她果然知道。不过,赵春芳说的对,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更何况这座建在皇城内的感恩寺呢?
乔楚依旧来到殿内。一如昨夜,里头只有正在诵经的皇帝。
今夜,年轻俊美的皇帝换了身黑色常服,看起来更为华贵。
“皇上。”
她合上门,低低叫了声。这回,赵春芳站起身,主动走到她面前,伸手便拉下她的法帽,见她发髻仍是插着那根混着红色杂质的玉簪,顿时便道:“不是赐了你东西吗?怎么也不换换?”
他赏的那堆东西她除了取法衣来穿,其余的都被她锁在柜子里。
乔楚别过脸,只答了声:“不用。”
算了,她喜欢用什么就什么。
从前未曾觉得,赵春芳如今见到乔楚,便是捉着她的手,什么也不做,胸腔底下那颗心就涌出潺潺暖流。
乔楚双手被他这么握住,男人双目灼灼盯着自己,她不自觉移开眼,避开这灼人的视线。
这种情况,总归点说些什么。
“皇上,”乔楚低声问道:“我爹……七天之内,您真的能救他?他可以回到神都?我能见到他吗?”
“放心吧,朕派去的人会救下你爹的。迟些,他们会接他来神都见你。不过江北离此地尚有段距离,七日之内要见到他可能不易,但朕向你保证,你爹绝对会平安无事的。”
得了他这句话,乔楚终于放下心来。赵春芳再怎么玩弄人心,可起码有一点她是笃信的,便是这天底下大概没什么是他办不到的。
他如此应承自己,就肯定能救出乔百阳。
乔楚不禁露出笑,赵春芳捕捉到美人和颜悦色,心田又像被柔和的风拂过。他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今天那碗红豆粥吃了没?”
湿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上,除了痒,乔楚还燥红了脸,她缩了缩身子,“吃了。”
她本来不想吃的,可何公公一来,便误了她去食堂用早膳的时间。除了那碗红豆粥,她也没其他东西能填肚。
她听到男人轻笑,不禁瞪了他一眼。这一眼含怨带嗔,媚意横生,当即让帝王呼吸变得沉重了些。
乔楚并无自觉,她还想着昨夜初时赵春芳的嘲讽,“怎么,皇上不是说我两朝帝妃,又何需送那些东西给我?”
红豆粥,是送给新婚破瓜后的新娘。
“昨夜是朕说错了,”赵春工喑哑着声,眼底欲色浓烈,“无论是李平,还是父皇,他们都不配得到你。”
乔楚被他看得浑身发热,忽然间头顶一轻,男人又摘下那根簪子,任由她长发散落。
赵春芳喜欢看着她青丝如瀑散开的美丽姿态。
“这世间,唯一能得到你的,就只有朕。”
乔楚颤巍巍地合上眼,任由他覆上她的唇……
一连数夜,赵春芳都亲临感恩寺诵经祈福。乔楚没料到,这男人如同食髓知味,竟是夜夜都不放过她。
好在,寺中上下早已安排妥当。皇帝亲临时,其余人等一律不得出门惊扰圣驾,唯一知道实情的,便只有主持明秀。
赵春芳约莫都是折腾她至寅时才离去。这夜乔楚堪堪穿好法衣,男人搂住她吻了吻,满面餍足方离开感恩寺。
第一次尚觉羞涩尴尬,如今乔楚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什么也不想,只是匆匆借着夜色回房。只是这回,她行至一半,忽然就听到旁边假山有声音。
感恩寺前身是大宸宫,当初裕庆帝请了能工巧匠来设计,庭院中有不少假山,搬走颇为费劲,如今倒是留存下来。
乔楚心中一紧,不禁悄声走近,等她探头往假山后,却发现一道意想不到的身影。
身高玉立的男人抱成团,正缩在角落处睡觉,那模样跟个孩子似的。她听到的声音,就是对方发现的鼾声。
看着这张与赵春芳几分相似的脸,乔楚顿时吃惊喊道:“惠王?”
眼前这人,明明就是赵继芳。
可是赵继芳怎么会在这儿?
乔楚左右看了看,眼下寺中一片寂静。她走到他身边,轻轻推了推:“醒醒。”
鼾声停了下来,赵继芳揉了揉眼,茫茫然看着她,过了片刻,他才像醒了过来,“呀”一声叫道:“你是那个漂亮的吹箫姐姐!”
“嘘!不能太大声。”乔楚忙捂住他的嘴,不让他惊动其他人,“惠王殿下,这里是感恩寺,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到熟人,赵继芳睁着眼,乖乖地点头,表示已经听懂她的话。等乔楚松开手,他忙跟着小小声说:“我是偷偷跟着皇兄来的,不过走着走着他就不见了,我想在这儿等他,结果就睡着了。”
竟然是尾随赵春芳来的?
乔楚稍稍一想,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约莫是赵继芳偷偷跟在赵春芳后面,所以畅通无阻进了感恩寺。为怕赵春芳发现,这人又不敢跟得太紧,就在这里迷路了。
不过也正常,月黑风高,此处假山也多,周围又无人,稍不注意跟丢也正常。
乔楚温声道:“惠王殿下,知道怎么回去吗?我带你到寺门口,然后你自己回去可以吗?”
赵继芳却捉住她的手,好奇道:“我不回去,皇兄呢?我想找皇兄,先生说我功课有长进,我想背《诗经》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