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继芳睁大眼睛,“是什么?”
白皙的手从旁摘过一片叶子,乔楚将叶子轻轻放到嘴边,吹出一小段悦耳的曲调。比起箫声,这声音小得多,离得远些便听不见。
乔楚也敢吹奏太久,见赵继芳看得目瞪口呆便停下。后者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这等厉害的事。
“姐姐,你好厉害哇!这、这叶子还能吹出曲子?快,再吹一次!是不是也能让那些鸟儿过来?”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赵继芳兴奋不已。乔楚却将叶子放到他手里,笑道:“不吹了,我还要干活呢。殿下,这个你也可以的。”
赵继芳不相信。
乔楚又道:“回去练练就可以了。”
赵继芳摇了摇头,依旧缠着她。乔楚索性跟他约定:“殿下,若是你也能用这叶子吹出声音,那下次来,我便再吹一次曲子给你听。”
小孩子最容易哄骗,赵继芳听完,兴致勃勃便应承下来。总算能送走这位王爷,乔楚暗暗舒了口气,刚想合上门,忽而旁边又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
“许久未见,宸妃可还安好?”
乔楚望过去,霎时愣了愣。
眼前正慢步走来的白衣公子,正是在王府有过一面之缘的司徒礼。
司徒礼走至门前,恭敬地行了礼:“如今该称呼您一声‘宁玉师傅’了。”
乔楚扣紧门板,正犹豫是否该关上门,可眼前白衣翩翩的公子又笑道:“不如让在下进去说话吧。”
她正想拒绝,对方又说:“刚才惠王殿下也进得去,莫非,宁玉师傅就这么不待见在下?”
他看见了!
仿佛看穿她内心想法,司徒礼坦然说道:“放心,惠王殿下来此处一事,在下不会向任何人透露的。这样,您总可以放心了吧?”
乔楚定定看着他,发现他目光坦荡,言辞间却是轻佻,却也无恶意,便示意他进来。
“你是有话要跟我说吗?”乔楚开门见山。
司徒礼是赵春芳的人,必定不会无缘无故来这里。
数日未见,她倒是敏锐了不少了。
司徒礼暗暗打量眼前这位绝色美人。虽则一身灰青法衣,那头乌黑长发也被遮挡在简朴的法帽里,但容颜依旧秀丽,叫人过目难忘。
当真淡妆深抹总相宜,就这样的尼姑装扮,也难掩她的丽质天成。
不过比起上次王府中那含羞带怯的姿态,如今……多了几分成熟艳丽。
曾经的羞怯为了谁,如今的艳丽又是因为谁。司徒礼十分清楚,“宁玉师傅倒是爽快,在下也不妨问您一句,您想留在皇上身边吗?”
乔楚目光微凝。
司徒礼又道:“或者在下换个说法,倘若您跟皇上在一起,是因为您深爱皇上,还是——”
“不是。”乔楚果断答道。
果然。
司徒礼心中更有把握,“实不相瞒,您与皇上之事并非无人知晓。起码,在下就是其中之一。此番来,是想告诉您一件事,关于您的父亲乔百阳。”
爹?
乔楚心中微颤,可经历了这么多,她也学聪明了。警惕地看着眼前的贵公子,她没开口,等着对方主动开口。
“宁玉师傅,您父亲乔百阳从江北来神都的途中失踪了。”
乔楚瞪大眼睛,“不可能,他明明说……”
“皇上肯定跟您说,乔大人不日内就会抵达神都。江北的事,一直是在下负责。根据最新的消息,乔大人一行经过荒山时遇到山贼时,侍卫们跟他走散了,如今他正下落不明。”
乔楚一个踉跄,司徒礼见状想要扶她,却被她推开。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才道:“你所说的无凭无据,我为什么要信你?”
“信与不信,全在于您。当然,您也可以问皇上。”
赵春芳?
司徒礼:“在下料想,皇上应该不会骗您。”
乍听这消息,乔楚心里乱糟糟的,可千头万绪间,她却捉住至为重要的一点:“你为什么要来跟我说这些?”
司徒礼苦笑:“在下也是迫不得已。宁玉师傅知不知道,如今朝野众多大臣都希望皇上赶紧选秀。”
“那,这又与你何干?”
“实不相瞒,舍妹一直对皇上芳心暗许。”
司徒……乔楚脑中飘过当日在慎王府,婢女桃红说过,司徒丞相府的千金非赵春芳不嫁。
原来,竟然是他的妹妹。
乔楚瞬间便明白他的来意,心头随之生出愤懑,她冷笑道:“你以为,你跟我说这些便能决定什么?若真替你妹妹着想,你应该去劝赵春芳,不是来找我!”
“我知道。”司徒礼盯着她的怒容,心下更加了然,“宁玉师傅也是身不由己。可是宁玉师傅,现在谁都劝不了皇上。”
乔楚只觉可笑,“怎么,你还想我劝他娶你妹妹么?”
司徒礼摇头,“在下岂会作此妄想。在下只是想提醒您,后宫之事并非只是皇上的家事,也是国事。这经年累月,若皇上一直来感恩寺,在下到时怕受到牵连的,会是您。”
乔楚:“……”
点到为止,司徒礼见这位绝色美人紧紧咬住唇,并不言语,心知今日目的已达到,便也不再逗留。
他主动替她关上后院的门,那抹窈窕身姿随之也消失在合上的门缝中。
此时,司徒礼眉宇间染上些许惆怅。
他在心疼乔楚。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然而,这个女人着实太过可怜了。
若仅仅只是被迫也罢,偏偏她当初还对赵春芳……
今时今日的局势,迟些她又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 * * *
是夜,天子依旧亲临感恩寺。
关上门,赵春芳正要拥她入怀,可却被硬生生挡住。
乔楚紧绷着脸,开口就问:“我爹什么时候能到神都?”
“不是说了,从江北到神都尚需时日。”赵春芳张口就道,神色间并无任何异常。
“那是多少日?一日?两日?还是三日?”
今夜的乔楚咄咄逼人,赵春芳微眯起眼,心知她不可能无故这样,“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骗我。”乔楚伸手指着他,愤然骂道:“你根本在骗我,我爹失踪了!”
出乎她意料,赵春芳并未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反而沉吟片刻,反问她:“谁告诉你的,是司徒礼?”
乔楚难以置信,事到如今,他竟然在意的是谁透露这个消息,“他没骗我,我爹真的失踪了。”
“没错,”赵春芳坦然承认,“朕派去的人护着他过了江,结果在西江荒山一带遇上山贼,打斗中你爹跟他们走散了,至今他们仍在搜寻当中。”
是真的……
乔楚颤着声,“发生这么大的事,你竟然没告诉我?”
“告诉你又能如何?”赵春芳对上她错愕的面孔,平静地诉说着既定的事实:“此去江西路途遥远,告诉你,你除了担心又能做什么?”
倒不如安安心心的,等他找回乔百阳。
闻言,乔楚怔怔看他,双脚退了数步,直至抵上墙。突然间,她低低笑出声,可看向男人的眼透出愤恨。
“你拿着我爹的安危威胁我,现在,他人都不见了,你还瞒着我!赵春芳,你把我当成什么?”
明秀、司徒礼,他们一个个明着说在劝她,实则不就是在告诉她,赵春芳迟早要纳妃,届时她就成了被弃之如履的玩物。
如今她爹都失踪了,她为什么还要屈从在这个男人身下?做着这些被众人耻笑的事?
甚至当着男人老师的面,与之颠鸾倒凤,极其不知廉耻。
怨怼、羞耻、难过交织着笼罩她全身,从未有过的冲动令乔楚愤而推着赵春芳,“你走!你给我滚得远远的!”
赵春芳措手不及连连退了数步,顿时冷下脸来,“你敢赶朕走?”
乔楚怒极反笑,“我有什么不敢的?如今我爹也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此处是我的房间,我又凭什么要让你进来?”
“你——”
“有本事你就赐死我!”
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就是死!
乔楚不管不顾,一心就是想将人赶走。结果奋力一推,真的将皇帝推出了门。
随后,“砰”地一声,门被重重关上。
赵春芳站在门外,不禁微微睁大眼。
这个女人,真的敢将他拒之门?
怒上心头,他也顾不得是否会引人注意,用力拍了拍门板。
“开门!”他低吼道。
结果,回应他的,是屋内骤然灭了蜡烛。
作者有话说:
赵二:放我进去!!!汪!
第26章 晋江独家。
皇帝吃了闭门羹, 回头自然要找人算账。
下了早朝,司徒礼被单独召至御书房。甫一进门,他大步向前, 双膝跪地向赵春芳请罪。
赵春芳往后靠着椅背, 冷哼:“好大的胆子, 朕跟她之间的事,岂由得你置喙!”
“皇上恕罪。”司徒礼叩了又叩。从他决意将乔百阳失踪的消息告诉乔楚,就知道免不了要受到皇帝的重责。
“臣自知僭越, 可是皇上,还记得那句话吗?”
司徒礼仰望天子, 缓缓道:“君子不可好色, 君王可好色,却不可恋色。”
赵春芳寒着脸。
心知这是踩着对方的雷区在谏言, 司徒礼仍是鼓足勇气开口:“皇上, 昔日裕庆帝,乃至先帝、前太子, 他们无一不是在同一个女人身上栽了, 您难不成要重蹈覆辙——”
“大胆!”刹那间,皇帝重重拍了御案,“司徒礼, 你是不要命了对吧?”
司徒礼诚惶诚恐叩了个响头,“皇上, 臣不敢。臣只是想提醒皇上, 您是天子, 您的一举一动莫不为朝野内外所注视。后宫之事, 并不仅仅只是您的家事。若您执意专宠感恩寺那位, 以致后空中空, 三宫无人。到时,后宫不稳,怕是会累及前朝!”
后宫与前朝向来千丝万缕,古往今来,皇帝的后宫就与朝政息息相关。若赵春芳长年不纳妃立后,到头来,只会使朝野内外所有矛头都指向一人——
那便是乔楚。
若是其中有不臣贼子借此大作文章,那到时,恐怕又是一场风波。
这样的道理,司徒礼不信赵春芳不懂。
赵春芳冷冷瞪着跪服在地的心腹,按在御案的手逐渐松了力度。末了,他重新坐回去。
“江北之事乃是机秘。你却轻易泄露于他人,下去领罚吧。”
司徒礼错愕,随后却只是拜了又拜。
“谢主隆恩。”
这天黄昏,司徒礼是被抬着回丞相府的。
“哥!”一抹娇俏的身影匆匆赶来,她看着趴在床上面色惨白的司徒礼,满面焦急:“怎么回事?皇上怎么会罚你?”
挨了十大板子的司徒礼咧嘴想笑,却因为牵动伤口,又露出痛苦的表情。就算这样,他还要温声安慰自己的妹妹:“没事的,哥犯了错,自然领了罚。”
“可是……”司徒飞虹还要问,他却摇了摇头,笑道:“这些日子好好准备下,说不定,很快就圣旨会召你进宫了。”
司徒飞虹微微瞪大眼:“你是说,皇上会见我?”
司徒礼但笑不语。
* * * *
初冬的夜,神都下起了第一场雪。
赵春芳就是踩着雪来到乔楚门外,他推了推,结果那门分纹不动。
“给朕开门。”隔着门,他低声说了一句。
他知道,乔楚肯定在房里。
可是,回应他的依旧是一片安静。
赵春芳冷着眼,就这么在门外站了许久,里头没有任何声响。
眼中沉演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最后他像被磨去所有耐性,于是转身折返。
脚步声虽轻,可若是贴着门板,仍是能听出来,人已经走了。
黑暗中,乔楚按住胸口,紧紧咬着下唇。
……
自那夜之后,赵春芳是真的没再来了。起初,乔楚关紧门、熄了烛,人在房内不敢出声,就等着看外头是否又有人敲门。
可是没有。
或许,她的拒绝让赵春芳也失了兴趣。现在天子忙于政事,不再驾临感恩寺。
乔楚的日子瞬间像从风头浪尖掉落到一潭死水中,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她与这寺中众尼姑一样,生命被古佛青灯占据。
赵春芳、何公公、司徒礼都消失了,没有人再注意到她,或许终此一生,她将湮没在这座感恩寺中。
唯一的小意外,就是赵继芳又来找她了。
这日,后院墙头又有动静。乔楚探头,就发现这位玉树临风,却一脸天真无邪的惠王不断朝她挥手。
“姐姐,你不是让我学会用叶子吹曲吗?我学会啦!”
乔楚失笑,以为不过是孩子戏言。她自幼熟习音律,父亲又是当世大师,对于音律远远要比其他人更为擅长。可即便如此,要将叶子吹响已不是易事。
更别提,还要吹出一段曲子来。
可赵继芳说罢,当真就从旁边树上扯了片叶子,放到嘴边。
乔楚霎时就眨了眨眼,难掩讶色。
赵继芳不仅仅能把叶子吹响,甚至还吹出一小段颇为悦耳的旋律。
“怎么样!姐姐,我厉害吧?”他像个背出书的孩子向长辈邀功。
乔楚重新打量他,由衷称赞道:“惠王殿下,没想到您竟然有此天赋!”
她想起赵春芳曾经提到,他这位三弟未出事之前也天资聪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惜了……
眼前男子露出大大的笑脸,得了称赞便开心得不行。
乔楚心中酸涩,若赵继芳没出事,想来也是个翩翩佳公子。
“姐姐,咱们上次说好的,现在你可得吹首新的曲子给我听!”他拉住她袖子,满心期待地看着她。
乔楚无奈,“殿下,您身边肯定也有很多会吹曲子的人,不如你找他们去,我这边实在还有活要干。”
她指了指倚在门边的扫帚。
赵继芳扁了扁嘴,一脸的不高兴,“那姐姐,我就坐在这里等,等你扫完地再吹曲子,行吗?”
“殿下……”见他铁了心要呆在这,乔楚索性与他说:“感恩寺你皇兄下了令,不让外人进来。您这样子,我很为难的。”
“可是……”赵继芳张了张嘴,明显闷闷不乐:“我找不到其他人陪我玩。二哥哥、皇兄他好忙呀,自从搬进皇宫后,他成天都说在忙,我好几次去御书房,何公公都告诉我,好多大臣在找他。”
“还有母后,她每次叫我过去,又一直让我背书,我背不出来她还骂我……”
赵继芳眼巴巴望着她:“姐姐,这宫里头好多人我都不认识,就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