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楚:“……他现在不在这儿了。”
闻言,赵继芳露出失望的表情。乔楚想,赵春芳如今当了皇上,定不如当初在慎王府那般,能时时陪着他。
赵继芳……大概也是寂寞了。
“那姐姐你怎么会在这儿呢?你怎么就不住在王府里了?皇兄他是来找你的吗?”赵继芳转而问她。
这些事情跟赵继芳解释不清楚,乔楚唯有含糊应道:“我现在就住这里了。惠王殿下,你还是先回去吧。如果你要找皇上,不如去御书房那边。”
赵继芳瞥了瞥嘴,他本就是个俊逸公子,做出这样的表情,多了几分可爱。
不过,乔楚可不敢让他在这里逗留太久,天快亮了,到时寺中其他人就要起来晨诵,若是看到惠王在这里,免不了要横生事端。
虽是不愿,赵继芳也被乔楚带着到了感恩寺门口。还好,他说他记得回去的路。
乔楚不知他如今住在哪所宫殿,但身份摆在那儿,只要不在寺里,外头随处碰到哪个宫人,都不敢怠慢他。
她像哄小孩般,说:“惠王殿下,乖,听话,先回去吧。”
赵继芳望了望她,像有些不舍,又不得不得抬腿迈了出去,莫名像个被家里人赶出去的孩子,灰溜溜走了。
乔楚重新关上门,重重叹了口气。
赵继芳……若不是因为她,这位惠王殿下想必也是人中龙凤。
可惜……
她心头泛起淡淡的疼,可如今自己也不过是赵春芳的宠物,就算心疼他,又有什么用呢?
* * * *
宫中并无秘密,新皇连着数夜亲临感恩寺诵经一事很快便传扬出去。朝野内外虽是连连称赞新皇圣心仁德,却也有部分人急了。
无他,如今后宫无一妃嫔,皇帝年轻气盛,在这样的大好年华却醉心于佛事,这可不是什么好的现象。于是,又有大臣上折子重提选秀之事。
尤其是司徒丞相的门生,更是频频在早朝时提议此事。毕竟若是要立后,司徒业成之女司徒飞虹便是最好的人选。
无论相貌、品性、出身,朝野内外,没有比她更适合中宫之位的女子了。特别是,司徒飞虹早就对这位新皇芳心暗许。
可惜的是,赵春芳却将这些折子一压再压。
这日赵春芳在御花园接见朝臣时,又有人提及此事,向来喜怒不形色的帝王难得挥了挥手,直接让人退下。
场面霎时有些凝重。随后,还是司徒业成自己站出来圆场,才算不太难看。
御驾离开后,司徒业成踱步在宫中行走,越想眉头却皱得越紧。他沉吟片刻,才瞧见在御前伺候的小太监正从旁边路过。
“德公公。”他赶忙上前喊住对方。
小德子见是丞相,立马朝他行礼,“丞相大人。”
司徒业成与他寒喧着,御前这些公公嬷嬷,他平时也与之交好。逢年过节,丞相府并不会少了这些人的礼。
此时,他悄声问起天子近日的“异常”,小德子犹豫片刻,却也瞅着左右无人,小声说着天子到感恩寺时,摒退随行众人,还有寺中其余人等。
说完,他怕随时会被人看见,落人口实,匆匆又请辞。
司徒业成比了个“请”的姿势,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他不怕赵春芳对司徒飞虹无意,历来帝王三宫六院,只要不是专宠,后宫有多少女人都无所谓。但……
感恩寺里可是藏着个举世闻名的“祸国妖姬”啊!
……
神都一连多日艳阳,终于在今夜下了雨。秋雨萧瑟,风刮得窗户咿呀叫着,乔楚本以为,这样恶劣的天,今晚大概能睡个安稳觉了。
谁想,子时才过,她的门又被敲响了。
难不成,那个男人竟在这种天气还来寺里?
乔楚开了门,已经做好是明秀通知她皇帝又亲临感恩寺。岂料,站在门口的,赫然是赵春芳。
外头风雨大概真的急,皇帝的衣摆和鞋子还湿漉漉的,明显就是打了伞也遮不住。
乔楚怔然望着他,“你……怎么还来?”
来时那股急切与见到她的欣喜,被这句话顿时浇得个透心凉,赵春芳沉下声,“怎么,你不希望见到朕吗?”
乔楚当然不敢说不。只是她目光游移着,不愿答案的态度明显摆着:
她没有在等他。
登时,不甘的情绪弥漫在他心间。
赵春芳又不能开口告诉眼前这个女人,今夜那几个朝臣像是约好了般,一直赖在御书房不走,仿佛就是拖着他不让他出门。
国事为先,他作为皇帝,自然不可能以诵经这样的借口让他们先行离开。几番周旋之下,他才赶过来。
这几夜耳鬓厮磨,鱼水欢愉,他本以为,乔楚合该也是满心欣喜等着他来,可现实却甩了他一巴掌。
应该训她几句的,赵春芳这么想着,可话到嘴边却是:“江北那边已经来了消息,你爹乔百阳现在被朕派去的人救出来,正准备从江北启程回神都。”
“真的?”乔楚顿时像活了过来,双手不禁攀住他。
赵春芳垂眸,视线落在那双白皙的手,顺理成章覆上去,“朕骗你做甚?迟些你便可以与你爹见面了。”
感受着对方的喜悦,他越发不是滋味。乔楚的喜在提醒他,他俩之间本来就是一场交易。
所以,她没有翘首以盼等着自己,不也正常吗?
赵春芳将自己从这种低落的情绪拉出来,转而打量四周。来感恩寺这些天,他还是第一次踏进她的闺房。
这房内简单摆放着床、桌子和椅子,其余啥也没有,完全称得上简陋。
他当即皱了皱眉,“她们就给你住这样的房间?”
乔楚点头,察觉到他神色中的不满,便道:“寺中房间都是这样的格局,就算是主持,她的房间也与我相差无几。”
说罢,她又忍不住说:“更何况,皇上亲自下旨要我在寺里日夜诵经赎罪,能住这样的房间,我已经很知足了。”
这话里说不清的怨与嗔。
赵春芳骤然语噎。片刻后,他捏起她的下颌,“你这是在指责朕?若不是用这种办法,你以为你能留在宫里吗?”
不加思索的,乔楚脱口就回:“可我也不想留在宫里,除非……”
后面的话不觉被她咽了回去,因为面前这个男人目光已隐隐透出危险。
除非是留在东宫跟着赵传芳。
她没说,他却是心知肚明。
赵传芳是横亘在他俩之间的一根刺。这根刺可以说是赵春芳亲自埋下的,但它一冒出来,却是让人如坐针毡。
“没有什么‘除非’,”赵春芳拉近彼此的距离,冰冷而威严地审视这张清丽动人的面孔,说出让她心底微微发寒的话,“你记着,此生此世,你就是朕的女人。皇宫,就是你永生永世的归属。”
乔楚浑身打了个激灵。下一刻,她整个人被打横抱起。
背部接触到坚硬的床板时,她抵住男人,惊恐道:“这里不行!隔壁有人!”
他向来孟浪,在大殿也罢了,在这里万一被人听到——
这点微弱的挣扎只让赵春芳勾了勾嘴角,很快,纱帐被扯下……
翌日,乔楚在寺中诵经打扫时,不免总是注意周围其他尼姑。每每瞅见有人看着她耳语时,她一颗心就提了起来。
按理说,赵春芳天未明便走,合该无人发现。可是万一……
想到这,乔楚越发提心吊胆。索性,她尽量离人多的地方远些,跟主持要求换到后院去打扫。结果人才刚到,就听见门口那边有声响。
“放开,你们让我进去。”
“不行,施主,若无皇命,这寺中不能让男眷进来。”
乔楚走近一看,发现被尼姑挡在外头的,竟然就是赵继芳!
赵继芳正急着,看到她,立马就喊道:“姐姐!姐姐!是我呀!”
尼姑本来也是负责洒扫,不经意窥见墙上镂空的窗户一直有人影攒动,才打开门看个究竟。结果这年轻男子嚷着要进来,皇宫重地,赵继芳这样的打扮瞧着就知道绝非普通人。
尼姑不敢得罪,如今见乔楚来,她巴不得将这烫手山竽转给对方,“宁玉,你认得这位爷吗?”
“呃,”乔楚点了点头,尼姑当场便道:“那行,你跟他解释清楚吧,反正这寺中不得让男眷随意进来。”
说罢,她匆匆就拿过放在旁边的扫帚,挑了个偏远的地方干活。
乔楚见状,以为赵继芳又是要找赵春芳的,“惠王殿下,皇上他不在这儿,您要找他,不能来这儿。”
哪知,赵继芳摇了摇头,对着她露出笑:“姐姐我是来找你的!”
找她?
乔楚更惊了,“找我……做何事?”
“姐姐,上次我看见你吹箫,有多好鸟儿都飞下来了。你好厉害哇,能不能再吹一次?我还想看!”
赵继芳双目发光,就像小孩子看新奇玩意一样。事实上,他长得人高马大,心智确实也只是几岁孩童。
乔楚摇了摇头:“不行的,惠王殿下,这里不可以。”
此处是感恩寺,又岂得由她吹箫奏乐?更何况……思及那把“九霄”,乔楚眼神黯了黯。
时移事易,她早已没有当初那般心情,又怎能奏出那样动听的乐曲?
但是,赵继芳却不解,他歪了歪头,“姐姐,我是真的还想听你吹曲子。要是这里不可以,不如咱们换个地方吧?我带你去御花园,那儿可好玩了!要不然就是我的瑶光殿,你想怎么吹都可以!”
赵春芳是把他接进宫来住了吗?
乔楚忽然又感到丝丝的欣慰。起码,他没亏待自己的弟弟。
“姐姐!”赵继芳直接捉住她的手,兴致勃勃说道:“去我的瑶光殿吧!”
“等等,”乔楚赶忙拉住他,“我不能离开这里的。”
“为什么?”
“因为……”对上那双清澈无垢的眼,乔楚自知说了他也不明白,索性撒了个谎:“我的箫不见了,就算去瑶光殿,也没办法吹曲子给您听。”
“啊……”赵继芳张了张嘴,像个讨不到糖的孩子。
“所以,惠王殿下,还是赶紧回去吧。”乔楚耐心劝着,恰好前方传来宫人寻他的声音,“接您的人来了,快回去,莫要再来了。”
“可是……”赵继芳还要说话,乔楚直接将人推了推,把后院的门关上。
微微叹了口气,她心知这样对赵继芳太过无情。可是,他已因她变成现在这样。她实在不想再沾惹他们赵家其他人了。
……
御书房
“皇上,此次讲学臣建议由王大学士担任首讲,时间定在下月初三,届时出席者需先焚香净身……”
赵春芳单手支着额边,视线落在前方正在上奏的臣子,俊美的面孔看不出喜怒。
约莫过了半柱香,这位新上任的礼部左侍郎终于停了下来。他望向年轻的天子,虽已近冬,额头不禁沁出薄汗。
赵春芳仰靠着宽大的椅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似笑非笑道:“林卿家思虑周全,你的方案,朕允了。”
左侍郎面露喜色,不过,下一刻,他就听得天子问他:“只是此事,朕早前已经说了,个中细节由礼部议定便可,并不用特地呈报给朕。”
“这……”左侍郎咽了咽口水,几乎反射性地,他望向旁边的司徒业成。
后者朝天子行礼:“皇上,讲学之事重在体现您对天下学子的关怀,个中细节,自然不容有失。林侍郎事先已跟老臣说过,但老臣还是想让皇上亲自定夺,更为稳妥些。”
赵春芳:“……”
他定定看着这位国之重臣,忽而,他勾起嘴角:“丞相如此为朕着想,实属国家之幸。不过——”
赵春芳望了眼窗外,正是弦月高挂。
“天色已经不早了,卿家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话音刚落,司徒业成捋了捋长须,又道:“皇上体恤臣下,臣等深感荣幸。不过,礼部这边还有事需要向皇上禀报。”
赵春芳耐住性子,问:“何事?”
林侍郎主动禀报:“是关于云疆外族来朝进贡一事。”
说完,他背后一阵寒凉。不知是否错觉,天子的眼神冷了几分。
“那些人下个月才到,这样的事,明日再议也不迟。”赵春芳说着,却是看向司徒业成。
年老的丞相恭敬地道:“皇上,难得林侍郎奉召进宫,还请您听完他的话。”
赵春芳嘴角刚露出冷笑,就听到司徒业成又说:“还是,皇上另有要事呢?”
天子脸上那抹冷笑凝住。
他们果然是故意的!
“臣等听闻,皇上最近夜夜亲临感恩寺诵经祈福,此举上感天恩,下念亡魂,实乃令人动容。只不过,皇上,如今您正值盛年,中宫空悬,甚至后宫并未纳嫔妃,虽是您的家事,可您是天子,此事也成国事。老臣恳求皇上,诵经祈福是为行善,但眼下充实后宫,才是头等大事呀!”
司徒业成字字句句,在情在理,就连林侍郎也跪下叩求天子接纳他的谏议。
原来是故意在这等他的。
赵春芳微眯起眼,心中再不满,他仍是温声道:“林卿家平身。丞相所奏之言有理,既然林卿家对云疆外族进贡之事早有看法,那就说来听听。”
言语之间,没有回应司徒业成的话。可这位老谋深算的丞相依旧恭敬地行礼,君臣继续商议新的政事。
这一夜,赵春芳没有去感恩寺。
不仅是这夜,此后数个夜晚,再也无人半夜敲乔楚的门。
她踏踏实实睡了好几个安稳觉。
感恩寺虽在宫中,可若无准许,寺中众女尼不得出寺,所以消息也闭塞得很。
乔楚不知赵春芳为何突然不来了,可她也没兴趣去问。或许,那个男人已腻了也说不定。
这个念头一浮现,她心头隐隐泛起疼。
为什么疼?
难不成,她真的对他心生眷恋?
乔楚盯着水缸里的脸,忽而伸出手打向水面,水波纹倒映出她扭曲的面孔。
赵春芳拿她设“美人计”夺得皇位,又胁迫她献身,这样的男人,她怎可以对他有情?
他早已不是她心中那个神圣高洁的慎王。
“宁玉,你这是在做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主持明秀师傅的声音。
乔楚回过神,赶忙行礼,“主持,我、我没事。”
明秀瞧出她的异样,心里想着的,却是这些天皇上没来,说不定,她正是因此而难过。
“宁玉,”明秀走近她,放轻声音道:“听闻最近皇上政务繁忙,经常深夜在御书房与朝中大臣商议国事。”
乔楚眨了眨眼。
赵春芳是因为忙才没有来吗?
明秀不想她陷得太深,忍不住又道:“本来出家人不理凡尘俗事,但也听得,朝中大臣不断给皇上递折子,约莫后宫选秀之期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