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楚瞬间说出不话来。
她大概能够理解,赵继芳原先在慎王府,赵春芳偶尔还能抽空陪他。如今他成了皇帝,日理万机,赵继芳被接进宫中,可依他这样的性子……要一下子适应宫里的生活,怕也不是易事。
归根究底,她也脱不了干系。想到这,乔楚的心瞬间软了下来。
“惠王殿下,若是你真的找不到人陪你玩,来找我也行,不过,先等我干完活好吗?”
赵继芳赶忙点头,还主动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坐了下来,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像只小狗似的。
乔楚嘴角弯起,便拿起扫帚干起活来。
* * * *
“眼下正值隆冬,恰是红梅初绽,饮酒赏梅实乃人生一大乐事。”
酒,是用雪水煮的。庭院枝头梅花怒放,又逢雪停,自然美不胜收。
太后举杯示意,庭中众女子纷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过,太后身旁边的皇帝瞥过墙头积攒的雪,明显兴致缺缺。
今日永寿宫举办赏梅宴,来的都是朝中大臣家适龄千金,还有邀请了皇帝。这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酒过三巡,太后便提议在场众人来一场飞花令。参宴者大多出自言情书网,虽为女子,却也个个博闻强识,才学不输男子。
偏偏,赵春芳听着这些娇言倩语,心中更觉得烦闷。
趁着飞花令暂停的空档,赵春芳索性起身,寻了个借口到外头透了透气。
他踱步来到后院,此处亦种有梅花,就是不若前院那般茂密,稀稀疏疏的,显得有些冷清。
雪压在枝头,很快那枝桠不堪重负,颤了颤,白里掺着红,很快便给地上又染上颜色。
神都的冬比河东要冷得多。赵春芳盯着那雪,没由来却想起,那感恩寺中是否发放足够的御寒衣服。上回,那女人不过是在冒着秋风扫地,如玉的手背便被刮得通红。
她素来被人呵护备至,也不知现在吃不吃得了那苦。
眼前仿佛掠过那道纤瘦的身影,赵春芳忽而又抿紧嘴角,对自己生出不悦来。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说不定,他没去感恩寺,那个女人正欣喜不已呢!
“寒梅傲骨,此处风景倒比外头那些美多了。”他身后,一道俏丽的女声突然响起。
赵春芳转过身,就见对方朝他行礼,动作洒脱又利落。
“司徒飞虹参见皇上。”
“无需多礼。”赵春芳温声道。
赵家与司徒家向来交好,两家小辈也是自幼相识。早年在河东时,司徒飞虹时常来赵家,与他们兄弟三人关系极为亲昵。只是后来司徒飞虹向他表明心意,更加放出风声非他不嫁后,赵春芳才渐渐与她保持距离。
司徒飞虹性格爽朗,就算见着赵春芳,也没有过多的忸怩,“皇上,不要怪我。我是见您出来,才跟在您后面,想必,您也不喜欢里面那样的宴会。”
赵春芳不予置否。抛开那点儿女心思,司徒飞虹的性子他还颇为欣赏。
“母后喜欢便行。”
“以前您就不太喜欢这种热闹的酒宴,更别提,还要听我们这些女子吟诗作对。”司徒飞虹对他很是了解,这个男人并不喜欢风花雪月。
赵春芳失笑:“吟诗作对此事,无关男女。刚才里面有位小姐,朕看她的才学,甚至可力压前朝状元。”
司徒飞虹听着,脱口就问:“皇上喜欢林家小姐?”
刚才酒宴里,出口成章的那位小姐就姓林。
赵春芳看着她,没有言语。后者自知失言,立刻认错:“对不起皇上,是我多嘴了。”
摇了摇头,赵春芳顿时没了闲聊的心思,对她摆了摆手:“回去吧,你在的话,母后会高兴些的。”
司徒飞虹还想说话,肉眼可见皇帝重新将目光落在旁边的红梅上,赤/裸/裸的无意与她交谈,霎时失落至极,“那我先回去了。”
她不知,这后院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在远处有心人的眼中。
“太后,看来,皇上似乎对司徒小姐……”绿儿不好再说下去,可事实明摆着,赵春芳确实无意于这位丞相府千金。
太后微眯起眼,冷哼:“飞虹贤良淑德,又出身名门,唯有这样的女子才堪当中宫之位。皇帝不喜欢,不过因为被那祸水迷了眼。”
可是以前在河东,二公子也不见得对司徒小姐多看一眼。
这话绿儿在心底想着,却不敢说出口,免得触太后霉头。
太后早年在河东就对司徒飞虹青睐有加,甚至于还想过要替大公子向司徒家提亲。可偏偏人家又一心系在二公子身上,这一来二去的,此事才就此作罢。
如今,她是一心想扶司徒飞虹登上后位。
“最近皇帝还有去感恩寺吗?”
绿儿立刻摇头,“没有了,自从入了冬,皇上再也没去过。”
“哼,那便好。”一想起那个女人,太后恨得咬牙切齿。之前赵春芳忤逆,硬是要将大宸宫改为感恩寺,还赐那女人法号,让她遁入空门。
她一直按兵不动,一来是不想跟儿子硬碰硬,二来也是相信朝中三公不会任由皇帝肆意妄为。
果然,时间一久,皇帝也腻了,更加明白这世间也不是什么事都能由着他胡来。
“那太后,既然皇上对姓乔的已经失了兴趣,那姓乔的……”绿儿凑近主子身边,尾音透出几分狠厉。
先帝在时,太后曾派杀手想了结这个祸水,当是时被赵传芳从中作梗,才没了下文。如此赵春芳若是厌了她,那她们下手更加方便。
岂料,太后闻言摇头,“既然她已失了势,眼下动她并无必要。你没看她那副狐媚样,保不准闹出动静来,到时皇帝一个心软,倒又被她迷了心神。”
“可是太后,若就这么算了,岂不是太便宜她?”
“哼,”太后眼见司徒飞虹落寞地离开后院,赵春芳又独自负手赏梅,“当下最要紧的,便是让皇帝立后纳妃。就算他暂时不能接受飞虹,里头那些世家千金,选几个进宫先封贵人也是可以的。”
这也是她今天举办这场赏梅宴的最终目的。
“至于感恩寺那边,你去看看里头有哪些机灵的小尼子,让她们多多‘照看’那位宁玉师傅。”太后悠然说道,她的心腹立刻便懂了。
“奴婢晓得。”
无论如何,总不能让那祸水过得太过舒服。
* * * *
隆冬大雪,感恩寺银装素裹。主持明秀宽待寺中尼姑,下雪的日子,时常聚在殿中诵经、做功课。待到雪化后,各人才重新开始日常的洒扫工作。
这日,太阳冒了头,虽有阳光,可莫名地比之前更加寒冷。
乔楚来到后院,登时愣了愣。
只见这地上尘土杂物不少,看样子,像有人特地倒了一地。
后院偏僻,庭字又大,离厢房食堂又远,寺中尼子大多不愿到此处来。唯有乔楚,她不喜人多,就算扫多些地,晚点休息吃饭也无妨。
只是今日……
乔楚皱了皱眉,究竟倒了一地污物的人,是不小心还是?
不等她多想,墙头栏洞又传来声响。
她抬眸,就撞见赵继芳露出半张脸,正朝她挥手。
这些时日,赵继芳来得可勤快了。起初乔楚一直劝他,后面禁不住对方总是扁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他常说,疼爱他的二哥哥忙得找不到人,母后又时常逼他读书。
这宫里真真难呆,唯有她这儿。
乔楚心软,后面也由着他。这不,赵继芳轻车熟路蹿进来,见心爱的姐姐正为满地污物烦恼,当即撸起袖子。
“姐姐,我来!”赵继芳一把夺过扫帚,呼哧呼哧便挥舞着。
乔楚讶异,忙要拦下他。可赵继芳得意极了,抹了抹鼻子,“放心吧,姐姐,我经常看着小云子他们扫地,肯定扫得比他们好!”
“这……”乔楚哭笑不得,最后拗不过他,竟也坐在一旁,托腮看着这位惠王殿下干活。
一次、两次、三次……
自那天起,这后院的地是越来越容易脏,但赵继芳仿佛发现自己在乔楚面前的用武之地,愈是勤快地跑感恩寺替她扫地。
绿儿这边,她收买的尼子暗中递了消息,说已经让乔楚吃足苦头。太后一听,当然满意。
* * * *
自从赵春芳松口参加了赏梅宴,太后直接就把后宫选秀之事提上议程。
这日,她专程来到御书房。
“此事暂且缓缓,云疆外族正要来朝晋见,朕实在没空操心这些小事。”
太后张口就要在月底选秀,赵春芳心中厌烦,表面仍是温声说话。
然而,太后却是铁了心要办成这事,“后宫选秀又何需皇帝操心?虽则中宫无主,可哀家自然会操持一切,皇帝只需坐在那儿,挑选合眼的女子便成。”
“母后,我大周立朝时间尚浅,如今百废待兴,朕实在无暇后宫之事。”他耐住性子解释。
“皇帝的后宫关系着皇嗣!这便是头等的国家大事!”
太后说话的声音大了些,赵春芳沉住气,只道:“朕正值盛年,现在就谈后嗣的事,未免也太早了些。”
见他一而再地拒绝,太后终于怒了:“婚姻大事本就由父母作主。你虽是皇帝,却也是人子。先帝早逝,哀家并没有强迫你娶某个女子,不过是充实后宫,这样你也要忤逆哀家吗?”
话说到这份上,赵春芳也难以抑制连日来的怒意,他反问太后:“从前,母后操心的只有大哥的婚事。同为人子,您又何曾想替朕作主?”
太后听出他言语间的不满,登时语塞,她缓了好一会儿,“你这是什么意思?在指责哀家不关心你?”
“难道不是吗?”赵春芳自嘲勾了勾嘴角:“母后属意司徒飞虹,当年在河东,您不就一心想让她嫁给大哥。就算知道她心仪于我,您仍是多次与司徒丞相说情,希望他能说服女儿嫁给大哥,不是吗?”
这些事,他并非不知,只不过从不愿意提起。他从小就知道母亲的心是偏的,可心里知道跟搬到台面上来说,完全不一样。
说出这些话,他的心也在隐隐作痛。
太后僵着脸,惊愕之余,被亲生儿子指责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是,她又没办法反驳赵春芳的话。情急之下,她将这些错误推向另一人。
“你从来都不会说这些的!为什么你现在会变成这样?是姓乔那个贱人对不对?自从沾上她,你三弟、你大哥、你父皇个个都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现在轮到你了是吗?”
赵春芳合上眼,极力平息体内汹涌的情绪。他实在没料到,听了他刚才的肺腑之言,他的母亲却将矛头指向乔楚。
这些时日,他已经忍得够久了!
赵春芳睁开眼,索性笑道:“是,母后,朕不妨告诉你,朕不会选秀的。那些庸脂俗粉,又怎比得上楚儿天姿国色?”
“你——”太后伸出指着他,浑身气得发颤,“无耻!简直无耻至极!”
御书房内,太后咒骂声连连,可皇帝就是八风不动。最后,任凭太后再怎么强势,也拿自己的儿子没办法。
她走后,何公公诚惶诚恐看向天子。
虽是亲生母亲,可太后骂起皇帝来,他们旁人听了都心寒。只见赵春芳拂袖,大步迈出门槛。
夜寒露重,更别提如今是隆冬。冷风呼呼刮过脸,赵春芳负手在后,径自往前走着,心中却是比这冬夜还要冷。
不知道走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时,竟然站在感恩寺门口。
赵春芳:“……”
“皇上,”跟在后面的何公公问:“是要进去吗?可是宁玉师傅她……”
之前,天子可是在里头吃了数回的闭门羹。现在进去,若是又对着那扇关得紧紧的门……
赵春芳负在背后的手紧紧握住,骤然间,不甘与反叛的冲动如藤蔓疯狂滋长,侵蚀所有理智。
去他的明君圣主!
他就是要乔楚。祸国妖妃又如何?他要哪个女人,又岂容旁人置喙?
就连乔楚自己也不行。
直接踏进感恩寺,来到那个熟悉的房前,赵春芳伸手拍了下门。
这回,没过一会儿,那紧闭的门倒是开了。
这些日子,乔楚以为赵春芳早就把她忘了,此刻外头突然有动静,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莫不是赵继芳胆大妄为,竟然深夜偷溜出来找她?
他怎么进的寺,若是被人发现了,又该怎么办?
她一急,下床时更是仓促,甚至连鞋都没穿,赤足便奔到门口。
结果门一开,对上那张许久未见的俊美面孔,乔楚霎时怔住。
“是你?”
她生性单纯,很多时候,心底想的什么都清清楚楚写在脸上。赵春芳瞧出她开门瞬间的惊愕,还有微不可见的庆幸。
目光落到她脚下,曾被他握于手里把玩亲吻的玉足,如今踩在冰冷的地面。
刹那间,赵春芳寒着声:“不是朕,那你是在等着谁?”
作者有话说:
来啦,某人头上开始生出青青草原了~~~
明天上夹子,明晚0点就不更新啦,初定是明晚11点再更,爱你们O3O
第27章 晋江独家。
屋外寒风肃肃, 这样的夜,她听见敲门声,连鞋袜都没穿匆匆来开门。
赵春芳至少不会自恋到认为, 乔楚是在等他。
可是, 眼前的女人盯着他, 忽而什么也没说,就要把门关上——
以前是天子不欲硬闯,现在他只手按住门框, 硬生生挤出来。
“你出去!”乔楚瞪大眼睛,忿然指着门口。
赵春门施施然将门锁上。
堂堂君王, 竟也做这流氓强盗行径!
瞧出她的怒意, 赵春芳环顾四周,发现与他之前数次造访时并无变化。若非眼前佳人已换上厚重的冬衣, 这段时间的空白, 仿佛可以被模糊淡化。
“你可以嚷得再大声点,到时这前后的人都被你吵醒前来围观, 朕是无所谓。就不知宁玉师傅你是否介意了?”
“你……无耻!”
乔楚生平没怎么骂过人, 此刻涨红了脸,也只吐出这两个字。
“好了,说说, 刚才你开门开得那么急,见到朕又摆出那种不情不愿的面孔, 不是在等朕, 那是在等谁?”
赵春芳逼近她, 将她困在床头与他之间。女人幽然的体香萦绕着鼻间, 丝丝缕缕, 宛若刻意地撩拨他感官的记忆。
勾起曾经活色生香的画面。
男人眸色逐渐黯沉, 目光贪婪地巡视属于他的美色,连带着,声音也像过了火似的,滚烫灼人。
“你该不会是瞒着朕在等哪个野男人吧,哼?”
他轻哼一声,乔楚浑身颤栗着。她暗暗定了定神,强撑着正视对方,“我刚才以为是主持,才急着开门,若早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