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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赵春芳又敲响宁玉师傅的门。
乔楚烦不胜烦,终究还是开了门。赵春芳负手在后,大步迈入房内,神情颇为得意。
“如何,这几日活该少了些吧?”他执起她的手,摸起来依旧细滑。
乔楚想抽回手,无奈被紧紧抓住。男人这么问,自然事出有因。
思及那些明显人为的垃圾,她依稀有了底,这宫里头最看她不顺眼的人,不就数永寿宫那位么?
“还行。”她别过脸,淡淡回道。
说起来是不好意思,但先前大部分的活,还是赵继芳抢着帮她干了。
赵春芳:“朕已经吩咐过了,往后不会再有谁欺负你了。”
乔楚心中微动,仍是不言不语。
见状,赵春芳又凑了过来:“还有,你总该听说,没有选秀的事了。”
这些时日,周围的确无人再提及皇帝要选秀的事,难不成……
乔楚讶异看着他。
连赵春芳没发现,自己像个讨赏的孩子,等的就是乔楚露出这样惊讶的神情。
“朕不会选秀的。”
“为什么?”乔楚脱口就道。
身为皇帝,三宫六院本就常事。她对于天子的认知,最初来源于裕庆帝。
传闻那个男人一生拥有过无数美女,就算年逾六十,依旧还要迎她进宫。
赵春芳如此年轻,又何必——
“因为无人能胁迫朕做任何事,”赵春芳深深看着她,缓缓又道:“还有因为你。”
蓦然间,乔楚心跳失了序。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晋江独家。
因为她……
乔楚抵在赵春芳胸膛的手不禁收紧, 绞着那身华贵的黑色常服。
她不敢问,可,他也没再说。
窗外的风声像隔着千山万水, 烛光氤氲男人俊美的面孔。乔楚微微垂眸, 视线落在那双薄唇上。
以前, 她常听人说,唇薄的人也薄情。
赵春芳,大概是她这辈子遇过最薄情的男人了。
这么想着, 她的双手却被他覆上,尔后慢慢的, 男人拉下她的手, 轻而易举地“进攻”。
双唇被肆意侵占,残存的抵抗逐渐土崩瓦解。或许, 是今夜太过于寒冷, 又或许是对方身上太过温暖。
乔楚颤巍巍地合上眼……
玉簪被抽出,长发披散在灰青的床褥上, 泼出一副浑然天成的墨水画。
纱帐落下的瞬间, 她攥紧身下的被子。
春寒料峭,初春的早上,天灰蒙蒙的, 寒气凝结成云,挡住了阳光, 也挡住了所有的春意。
乔楚起身时, 旁边的褥子早已失了温度, 唯有那浅浅的压痕, 残留着男人过夜的痕迹。
说是过夜倒也不尽然。昨夜颠鸾倒凤后, 赵春芳抱着她温存许久才离开。
乔楚坐起身, 体内筋骨吱吱叫着,仿佛在抗议久违的疯狂。
她抱住自己,说不后悔是假的。
赵春芳一句话,她便昏了头,任由对方胡闹了一晚。若是细想,他说的,又岂可相信?
那个男人为了皇位步步为营,算计自己的兄长、父亲,甚至他与她素未谋面,便已成了他局里的棋子。
心计如此深沉的帝王,会为了她一个空有皮囊,却无权无势的女人放弃选秀吗?
乔楚勾了勾唇,暗暗嘲笑她心中那点的妄想。
她着实是昏了头,那个男人利用她,又胁迫她,如今轻飘飘一句话,她的心便可耻地动了。
就算曾经有多喜欢,可赵春芳早已不是她心目中的慎王。
正确来说,那个丰神俊朗的慎王从来都没存在过。
乔楚独自缩在床角里,等到外头钟声响起,她恍然回过神,才更衣出门做早课。
寺中生活枯燥,卯正刚至,众尼姑就得齐聚在大殿内诵经。
乔楚洗漱好出门,其他人三三两两走着,她落在后面,独自行走。
在这儿,她是“异类”,鲜少有人与她同行。不过很快有人追上她,还碰了碰她肩膀。
“宁玉。”
乔楚转过头,一张俏丽的脸蛋撞入视野内。
“你是……”
“我叫宁慧,就住你隔壁。”宁慧虽剃了发,可五官出众,眉眼间透着一股聪慧机灵。
听到她住在隔壁,乔楚心中咯噔一跳。她的房间就在通道最内,左边是墙,右边便是这位宁慧师傅的房了。
昨夜赵春芳那么孟浪……
她干巴巴笑了笑,“你好。”
宁慧与她并排走着,虽是初次见面,然而却一点也不生分。
她主动告诉乔楚,她是最近刚进的寺里,原先住在那间房的尼姑不知为何,被打发去皇陵为先帝诵经了。
“咱们既然是‘邻居’,那以后就好好相处啦。”
宁慧热情开朗,乔楚心中忐忑,仍是朝她点了点头。
乔楚提心吊胆,就怕宁慧问她昨夜房内有何动静。可做完早课,又用完早膳,对方与她聊了许久,始终没说到这些。
应该是没听见吧?
乔楚暗暗松了口气。
早膳时间一过,众尼姑又得开始寺中的活儿。乔楚依旧独自来到后院,大概得赖于那个男人的“皇恩”,现在没人再暗中作乱。
后院这地方,平时鲜有人来,除了些许落叶,其余的也容易打扫。
乔楚扫了会儿地,正坐下休息,赵继芳却来了。
“乔姐姐!”穿着白衣华服的王爷探头探脑从墙外爬进来,乔楚哭笑不得。
她又不是不愿给他开门,可赵继芳偶然一次发现可以爬墙,愈发胆大妄为了。
“小心些,要是摔着了怎么办?”乔楚上前,瞧见对方头上沁出的汗,主动用袖子替他擦了擦。
赵继芳“嘿嘿”两声,“哪会摔呀!这儿我都熟了。”
“今日怎么又来了?不是要去上课吗?”
这段时间,他来得勤,嘴里更是倒豆子似的,把日行起居习惯都说与乔楚听。
他心地善良,一直抢着替她干活,乔楚恍惚间,感觉自己像多了个弟弟,又像多了个儿子。
“老师昨日受了风,染上风寒,今日告假了,我让小路子他们别声张,然后跟他说我要吃鸳鸯八宝羹,叫他去御膳房守着,所以就来找你啦!”
一回生、二回熟,这位惠王殿下现在偷溜出瑶光殿的功夫是越来越老练。
“乔姐姐,”赵继芳拉着她到树下坐,随后从袖中掏出一颗果子,“昨天母后派人送给我,说叫什么天山雪莲果,很好吃的,我偷偷藏了一颗给你。”
他拿袖子胡乱抹了抹,塞进乔楚手里,眼巴巴地等着她吃。
手里这颗果子外皮呈罕见的白色,肉质松软,一看就是不是凡品。尤其是,这果子还残存着人体的温度。乔楚心中淌过暖流,放进口中,轻轻咬破果皮,清冽的甜味瞬间席卷味蕾。
她讶异道:“很好吃。”
“是吧!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喜欢的!”赵继芳献了宝似的,大大咧着笑。“母后送了两颗过来,这颗是我偷偷藏起来的。”
乔楚闻言,只觉手里的果子更重了几分。“你就两颗,还要送一颗给我?”
赵继芳点头,理所当然地说:“那肯定呀,你是我最喜欢的乔姐姐。只要有好的东西,我都会跟你分享的。”
小孩子是最单纯的。
“谢谢你,惠王殿下。”乔楚由衷对他充满谢意。
虽然直到她落入赵春芳手中,才知道当年赵继芳是为她而受伤。可是现在,他依旧对她这么好。
“快吃吧,乔姐姐。”赵继芳双手托腮,等着乔楚将果子吃完。
他心中想着那日二哥哥与他说的话,便直接问道:“乔姐姐,假如我带你去我的瑶光殿,不用你在这里扫地了,你要吗?”
没想到他突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乔楚愣了愣,随即却摸向他的头,“傻孩子,姐姐是去不了你的瑶光殿的。”
“为什么?”
“因为——”乔楚想要解释,然而对上这双懵懂的眼,她感到深深的无力感。
真解释起来,他怕也听不懂。
索性,乔楚组织好对方能听理解的话,“因为,他们说姐姐犯了错,所以姐姐就得留在这儿,哪儿都不能去。”
赵继芳瞪大眼睛:“是谁不让姐姐走的?姐姐犯了什么错?是背不出书,还是斗蛐蛐了?”
摇了摇头,乔楚失笑:“都不是。总之,你对姐姐好,姐姐知道,但是姐姐没有办法离开这里。”
这辈子,就算赵春芳腻了,她也不一定能出得了这感恩寺。
圣旨既下,她如今是宁玉,注定要伴着古佛青灯一辈子。
* * * *
“皇上,江北许氏一族叛党已尽数被剿。不过,李将军攻下江北许府后,李晋已经潜逃,如今下落不明。”
赵春芳停下手里的笔,皱眉:“这李晋属兔子的?”
狡兔三窟。
司徒礼无奈,“皇上,当年若非这李晋是庶出,恐怕这太子之位也落不到那短命的李信身上。”
说罢,他感觉天子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司徒礼心中懊悔,在这位面前又岂可提长幼尊卑之事?他赶忙作揖:“皇上,李晋生性狡猾,许氏又是他母族,江北那边怕是还有余党在帮他,要拿下他恐怕还费些时日。”
审视他片刻,赵春芳才放下笔,缓缓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事你需得加紧,拖久了,怕是他又借着前朝李氏的名义兴风作浪。”
传闻与昏庸好色的李信不同,李晋生性狡诈。当初赵家攻入皇城,他连亲生父亲都不顾,自己便卷了大批的奇珍异宝潜逃。尔后又过了江,联合母族想要复辟李氏王朝。
这样的人,本身就是个大麻烦,更何况,他手里说不定还握着杀手锏。
“记着,他们李家还有个秘密武器,你可千万不能大意了。”
司徒礼明白皇帝的意思,“您是说那支神出鬼没的\'燕云十二骑\'?但是,先不说先前咱们攻下神都,就拿最近与江北之战来说,许氏一族倾尽江北精锐,最终也败于我们手下。若真有传说的燕云堂高手,李晋又岂会不让他们上战场?”
传闻中的燕云堂,当今世上谁也没见过。李氏王朝已经覆灭,若真存在这支奇兵,裕庆帝李平、李晋,谁都没召出所谓的“燕云十二骑”。
当年李氏中兴皇帝李瑢手里的传说,是否还存于世上,司徒礼更倾向于没有。
“又或者,李晋没有\'燕云密令\'呢?”赵春芳身子往前倾,双手交叉抵在下颌,若有所思:“都说\'燕云密令\'只传李氏皇帝,李晋只是皇子,李平没有把这东西传给他也说不定。”
“可皇上,李平若有这密令,又何至于城破身亡,都没拿出来呢?”
司徒礼的话,赵春芳之前也想过。李平昏庸无道,又性好渔色。他攻入皇城那夜,本想活捉对方,可偏偏李平失足撞死,从他的路线看来,还想着去大宸宫。
城破之际,他满脑子想的还是他的宸妃。
如今,宸妃已成了他的女人。
想到这,赵春芳眉眼间染上悦色,也不再和司徒礼计较,“反正,江北祸患已除,李晋这只狡兔你还是别让他逍遥太久了。”
“是,臣必定会加派人手,务求早日将他捉拿回神都。”
“还有,”赵春芳倚进靠背,不紧不慢问着他:“有乔百阳的消息了吗?”
司徒礼心中咯噔一跳,“没有,臣一直有派人在找,但确实是找不到。荒山一带地势复杂,山下又是两江汇聚之地,村镇细碎复杂,要搜遍附近一带,尚需时日。”
“行吧。”
赵春芳已许久未提乔百阳的事,司徒礼忽而想起最近皇帝将选秀之事压下……
斟酌片刻,他大着胆子开口:“皇上,近日臣私下听闻,礼部众位大人似乎有意请旨,想劝皇上兴办选秀大典。”
“他们想递折子就递吧。”赵春芳接过宫人送来的茶,吹了吹,再抿一口。
天子悠闲的态度明晃晃说着,就算递了折子,他也肯定不会批。
司徒礼忧心忡忡,“皇上,您这样,到时怕是又有人会借此生事了。”
上回他已经冒着生命危险,直言向赵春芳剖析其中利弊,原以为,赵春芳已经听得进去,谁想现在又……
“哼,朕倒要看看,是哪些藏头露尾的小人想要生事?”赵春芳抬起眸,厉色毕现,“一个个的,连朕的后宫都要管,到底,他们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
司徒礼大惊,立马跪下叩拜:“皇上息怒。”
看来,皇帝是不管不顾,要与朝臣硬杠到底了。司徒礼震惊之余,又暗暗替父亲掐了一把冷汗。
选秀的事是由头,怕是,眼前的新皇也想借此立威了。就算是前朝遗老,三公大臣,也不能干涉皇帝的决定。
不过,赵春芳之前还松口,参加永寿宫的赏梅宴,为何突然就变了态度?
司徒礼脑中掠过一道窈窕的灰青色身影。
皇上……还是想着感恩寺中那位么?
但说实难听的,以乔楚的身份,他俩顶多也就只能暗中苟合。赵春芳再怎么肆意妄为,总不能堂而皇之将乔楚迎入后宫。
司徒礼还是谨慎了些,他猜不到,皇帝是真的想着要将乔楚从感恩寺里弄出来。
办法其实有很多,比如先前的假死之计,又或者他父皇曾经用过的,给乔楚一个新的身份。
只是究竟如何办才更为稳妥,赵春芳心中隐隐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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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寺里也活络了些。有些尼子私下剪了些红纸贴在屋内,明秀主持纵然知道,却也没说什么。
宫里也送了些米油素菜,让寺中众尼能过个好年。
约莫是宫里各种大宴小宴,不仅赵继芳,就连赵春芳也没时间过来。
乔楚难得落个清静。可人一旦静下来,又容易想东想西。原先她并不期盼过年。
自幼丧母,她又无兄弟姐妹,每逢佳节,乔百阳更是在宫里酒宴中献艺。
她总是一个人在房中,枕着外头烟火炮仗的声音入睡。等到隔日清晨,她爹从宫中回来,才在她床头压了一个小小的红纸包,里头包着八枚铜钱。
去年,她还能收到她爹的压祟钱。今年……
乔楚微微叹了口气。
命运弄人,谁曾想到,如今他们父女俩天各一方,也不知何年何日才能相见?
就算隔着墙,她隐隐也能听到外面的喜悦。除夕当晚,宫里更是放起焰火。
大宸宫原先的位置极好,不用登高也能望见那璀璨夺目的焰火。
乔楚自己坐在后院石阶上,双手托腮遥望美景,享受属于她的,这种带着孤独色彩的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