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许太医面露难色,可作为医者,他也不愿对患者有所隐瞒:“师傅您受了寒,如今是寒气入体,伤了肺腑才会发起高烧,如今我已经给您开了方子。都是温补的药,再服用两日,您这烧合理就该退了。至于日后,我还会再给您开滋补药方,慢慢帮您把身子养好。”
乔楚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我肚子里的……”
她摸向自己的腹部,轻轻吐出两个字:“孩子。”
隔着一扇门,赵春芳的心也猛地漏了一拍。
乔楚这是什么意思?
她腹中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这孩子,还在吗?”问出这句话时,乔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希望听到哪个答案。
是希望她成功“杀”了自己的孩子,还是这个孩子着实命大能活下来?
屋外,赵春芳忍不住就要推门而入,然而他又听见许太医错愕的声音:
“孩子,哪来的孩子?”
乔楚怔怔看着这张同样惊讶的面孔,嗫嗫道:“我……我不是有了身孕吗?”
许太医眨了眨眼,“没有呀。”
仿佛怕自己诊断错,他直接拉过乔楚的手,按着脉门,眉头越皱越紧,“确实没有啊,老臣在宫里多年,替多少位娘娘诊过脉,若是有孕,老臣万万不会诊断错的。您确实没有身孕。”
宛若从云端跌下,乔楚震惊过后,却是暗喜,“您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没有身孕?”
许太医郑重点头,“这点老臣绝对不会诊错。只不过师傅,您怎么会认为您有身孕呢?”
“因为……”乔楚正想说因为月事延迟,可一想到现在自己的身份,顿时便不敢开口,甚至她后悔刚才冲动问了那些话。
她在寺中修行,又岂可与男子苟合生子?
许太医一眼就看穿她心中所想,立刻宽慰她:“师傅请放心,是皇上命老臣来为师傅诊治的。您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老臣向您保证,出了这个门,老臣自当什么都没听过。”
乔楚心中忐忑,可依她的处境,根本接触不到太医院。眼前这位,也是她唯一能请教的了。
罢了。
她深吸一口气,才道:“实不相瞒,我月事已经晚了十来天,所以……”
所以才会误以为自己怀有身孕?
许太医摇头失笑,“师傅,自古女子月事因人而异,有些女子汛期准时,有些非但不准,而且时有时无。您这月事延迟,或许是因为您过于劳累,又或许是因为您多思郁结。是否有孕,不可以此作为论断。”
原来是这样。
乔楚舒了口气,总算放下心来。
“不过,”许太医先请她站起身,回到床上休息,自己捋了捋长须,才叹道:“有件事,老臣却不得不告诉您。”
乔楚正沉浸在这场“乌龙”的喜悦中,就听见许太医用着略带遗憾的声音,说道:“您这次寒气入体,加上原先您的身子底一般,今日老臣替您诊脉时,发现您气血两虚,尤其是任脉虚平无力。按此迹象看,您日后要怀有身孕恐不是易事。”
乔楚目光凝结,俨然在消化着这句话的意思。
“您是说,我……我以后可能不会有孩子了,是吗?”
许太医顿了顿,尝试着委婉地回答:“世事无绝对。您要是好好休养,加之食补,说不定也会有奇迹出现。”
奇迹?那就是如果没有奇迹,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怀孕生子了。
刹那间,乔楚心底空落落的,仿佛被挖走一大片。可她又安慰自己,这不是好事吗?
她原先就害怕生下无名无份的孩子,害这孩子一世。如今倒好,她再也没有这样的烦恼。
她也不用再当“杀人凶手”,多好呀。
许太医瞅着她红通通的双眼,心知她悲伤难耐,又好言劝道:“其实皇上富有四海,这太医院又有无数奇珍药材,日后再想想办法,总能让您如愿的。”
这服侍皇帝的女人,要是无法怀孕生子,那可真是断了一辈子的前程。
哪知,乔楚抹了抹眼,语气诚恳地他说道:“太医,这事,您能帮我保密,别让告诉皇上吗?”
许太医以为她是怕赵春芳知道了会疏远她,当即便应承道:“这个可以。不过,您真的别灰心,这孩子的事并无绝对。”
纵然大病未愈,可乔楚面容苍白之余,又颇有几分西子的弱不禁风,许太医看着这位当世有名的美人,不由得心软,“迟些,老臣在您的滋补药里多放些上好的药材,保管您早日将底子养好,能顺利怀孕的。”
哪知,乔楚闻言却摇头,“我谢谢您的好意,但是不用了。”
许太医以为她是在客气,正想说反正这药材也不是从他家里掏的,都是皇帝的东西,用在皇帝的人身上,一点也不亏。
但乔楚虚弱地笑了笑:“之前是我自己搞错了,虚惊一场。其实不瞒您,我一点也不希望有孩子。”
许太医:“……”
这可奇了怪了,他在宫里头这么多年,见惯无数妃嫔想尽办法要怀有龙裔。可惜前朝裕庆帝生平只有两子,改朝换代来了个赵德,在位半年就没了。
如今的赵春芳,看是年轻力壮,可现今后宫无人,说来说去,也就只有眼前这位……
若是乔楚想得通,抓住此机遇,母凭子贵绝非难事。
哦,差点忘了,现在她想要生个孩子都非易事了。
在宫中多年,许太医早就练成不多听不多问的好习惯,既然对方这么说,他唯有恭敬地作揖道:
“您有自己的打算,老臣知晓。放心吧,今夜之事,老臣只当从未听过。”
“那谢谢您了。”乔楚真心朝他一笑。
许太医暗忖,难怪裕庆帝会丢了江山,这新皇也对她紧张万分。
如此绝色,天底下又有哪个男人不心动呢?
何公公守着乔楚一天,赵春芳又刚来,他本着这皇帝见了美人,总该依依不舍。困意一上来,他忍不住靠着墙打了个盹儿。
结果没一会儿,就见主子阴沉着一张脸出来。
“皇上?”困意立马飞到九霄云外去,何公公追上去,却被赵春芳摆了摆手。
“你留在这儿。”
“是。”
奇了怪了,这皇上在里头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浑身散发出暴雨前夕的恐怖气息?
……
乔楚不想怀他的孩子。
赵春芳拂退了跟上来的宫女太监,自己独自在宫中走着。他眼底酝酿着风暴,心中的气无处可发泄。
刚才,他初时听到乔楚问的那句话,脑海中便掠过她大腹便便的样子。
他要有孩子了,还是乔楚为他生的。
他的喜悦瞬间生根、破土、发芽,可还没来得及长成大树就被许太医戛然掐断。
她并没有怀孕。
而且,许太医还说了,乔楚日后恐怕不会生子。
即便是这样,赵春芳对乔楚只有心疼。
但他万万没想到,乔楚自己说了,她不想怀上他的孩子。
为什么?
他与她燕好多时,期间他对她有过无数的呵护宠爱,乔楚为什么不想怀上他的孩子?
难不成,她的心不在他这儿?
不可能。
赵春芳自我否定了这个想法。他是乔楚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人,除了他赵春芳,乔楚又岂会看上其他人?
他无意识地走着,前方突然传来太监宫女的声音。
“参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春芳停住脚步,抬头一看,“瑶光殿 ”三个字明晃晃印入眼帘。
他竟是走到赵继芳这里了。
自从登基后,赵春芳因为国事,鲜少有机会陪伴幺弟。此时机缘巧合来到这儿,他顿了顿,索性抬腿走进瑶光殿。
殿前的太监宫女毕恭毕敬将他迎了进来。
赵春芳目光掠过那些年轻漂亮的面孔,又想起上回赵继芳求亲的事,不禁暗忖究竟哪个才是幺弟心仪的女子?
皇帝突然到访,瑶光殿上下自然忙成一团。添烛点头、茶水糕点无不一一得作准备,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这座瑶光殿的主人。
赵春芳御驾亲临时,赵继芳还在房内剪着东西,贴身太监小路子接到消息,立马催着他放下手里玩意去接驾。赵继芳匆匆忙忙的,小路子替他套上鞋时,他为赶时间,连鞋子都没套好就赶到前厅。
见到许久未见的赵春芳,赵继芳依着皇室礼节,恭恭敬敬跪下叩头行礼:“臣弟参见皇兄!”
周围烛火通明,赵春芳一眼就瞧见他左脚还歪歪斜斜的鞋筒,看破却不说破,只是笑了笑。
原先在感恩寺积攒的那一肚子火,来了这儿,反而消散不少。
“起来吧,朕只是无事来看看你。”赵春芳扶起赵继芳,二人边往里边走,他边环顾周围。瑶光殿原先是前朝裕庆帝一个宠妃的居所,当然,所谓的“宠妃”是指在乔楚进宫之前。
宫殿中琼楼玉宇,花草树木无不是精心打理。他特意将此处拨给赵继芳,也是希望他在宫里能住得舒服些。
“许久未来,这儿倒是也没什么变化。”
说起来,他上回来瑶光殿,还是赵继芳刚搬进来的时候。想到这点,他不免对幺弟生了些愧疚。
他们兄弟仨人,以前真论私交,他与赵继芳关系最为亲厚。特别赵继芳被砸伤脑子后,他对他除了疼爱,还有痛惜。
这一家子到最后,也就赵继芳一心向着他这个二哥哥。
赵春芳摸了摸他的头,又问了些功课进度。赵继芳答得支支吾吾,明显心不在焉。
与太后不同,赵春芳对他没有过多的要求。他们的母后还在期盼着有一天,赵继芳能够痊愈,又恢复成当年玉树临风的河东才子。
可赵春芳却看得开,若赵继芳这辈子都像孩童般懵懵懂懂,他养自己的弟弟当一世的闲散王爷又有何不可?
所以,看出他在功课上没用心,赵春芳也不恼,只是温和地问道:“近来是有什么新鲜好玩的吗?你且说出来,皇兄不会责骂你的。”
赵继芳目光游移,显然在判断这句话的可信度。旁边小路子倒是口无遮拦,立马就说:“皇上,王爷这阵子在布置新房呢!他说了您下个月就要给他指婚,他要赶紧布置好新房,好让王妃进门。”
“哎呀,该死的小路子,你竟敢出卖我!”
赵继芳生气来,伸手就要打他,小路子赶忙讨饶。
这一主一仆平日里就这样,赵春芳见怪不怪,他笑道:“你急什么,到时候朕自会派人来替你布置瑶光殿。”
“皇上,”小路子笑嘻嘻地继续“出卖”主子:“您可不知道,王爷可着急了,他听到那些宫女说新房要贴喜字,要我找了红纸来,他自己亲手剪了喜字,说这样未来王妃知道是他亲手做的,才会高兴。”
看来,赵继芳确实很喜爱那女子。
赵春芳欣慰之余,忽而又想到乔楚,顿时嘴角笑意凝住。
他这弟弟虽傻,却是有福之人。
“说了这么多,那这未来王妃是哪位,可得指出来让朕看看。”
小路子却道:“皇上,奴才也不知道。王爷捂得死紧,怎么也不肯说是谁。”
同在一宫殿中,连小路子也不知?
赵春芳越发好奇,可他见赵继芳守口如瓶的样子,便打趣:“要不,朕让你宫里的宫女依次到朕面前,由朕来问她们。”
这好几个呢,总归有一个是他未来弟媳。
赵继芳死活不让。这时,小路子指着旁边书桌:“皇上,您别问,问不出的,不过今日王爷跟奴才们玩游戏,画了心上人。那画像还在桌上呢,咱们未来王妃可漂亮了,长得跟天仙似的!”
闻言,赵继芳大嚷着“不行不能看”,赵春芳难得玩心起,大步抢在他前头,翻过被反着放在桌上的画像。
“不要,皇兄你别偷看呀!”
赵春芳看着画中的女子,眼底难掩讶色。
这画上竟然画的竟然是——
作者有话说:
是不是大家都觉得女鹅怀上了?不,没得让赵二那么便宜当爹!
第31章 晋江独家。
赵春芳翻过那张宣纸, 上头的的确确画着一个女人的头像。
不过,他目光微顿,着实有些意外。
昔日赵继芳未出事之前, 可是河东有名的才子,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这画美人, 也是维妙维肖。
如今他手中这幅画,如同刚学画的孩子,胡乱用笔在纸勾勒出脸的形状, 至于眉目嘴鼻,更是歪歪斜斜, 随意得很。
根本看不出画中之人究竟长何样。
没想到, 曾经的河东才子如今神智退化,竟连画工也……
马上, 他手里一空, 赵继芳将那张夺了回去,连带压着桌上剩余那一沓抱在怀里, 撇着嘴:“皇兄太过分了, 不能偷看的。”
赵春芳失笑:“好吧,既然你这么神秘,那皇兄就不看了。”
方才那画虽粗略, 但好歹还画出女子头上发饰,是宫女的装扮。
他心中有了底, 赵继芳想娶的女子定是宫女。
或许, 他口口声声说害怕母后责罚他没做功课只是借口, 实则是担心这女子身份低微, 会遭受他与母后的反对。
“继芳, ”赵春芳示意他坐下, 语重心长说道:“其实你不必担心,就算你喜欢的不是世家小姐,只是个扫地的姑娘。但你放心,有二哥哥在,二哥哥保证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就算是母后,也不能反对你们。”
“真的吗?母后……她不会骂我,也不会骂她吗?”赵继芳睁大眼睛。其实,他确实担心如果将乔姐姐接进瑶光殿,他的母后肯定会生气的。
“放心,二哥哥向你保证。”
他是天子,这世间,他说了算。
得了这句话,赵继芳更是放心了。
难得来,赵春芳又跟幺弟说了会话,才施然离开。
等御驾走后,小路子才道:“王爷太狡猾啦,您不说清楚,刚才皇上看的明明就是小德子画的那张。他画的那么丑,万一皇上以为您喜欢的是个丑八怪怎么办?”
乔姐姐才不是丑八怪呢!
赵继芳翻出最后那张,画上女子云鬓花容,貌若天仙。他将那副画小心翼翼卷起,动作娴熟,起手间宛若当年那位翩翩佳公子。
“反正,等到皇兄真的要赐婚了,我到时才能告诉他们。”
赵继芳懵懵懂懂的,心里头却隐隐觉得,要拖到最后对乔楚才最安全。
* * * *
乔楚这一病,就病了好几天。
许太医说的没错,服用了他的方子,三天便退了烧。可第四天下床时,她的脚软得不像自己的。主持明秀师傅岂敢要她下床干活?
何公公在这守了一天,可也撂下话,务必好好照顾宁玉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