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她眼前这位大公子,确实是好人一个。
“大公子,我实在不知二公子因何对我有杀意。不过你这么说,我自然是信你的。”
赵传芳莞尔,盯着她的目光又深了几分。
褪下嫁衣,现今乔楚穿的不过乃是寻常世家小姐衣裳,脸上未施粉墨,可即便阳春白雪,也难掩她天人之姿。
真正绝世美人,果真淡妆浓抹总相宜。
乔楚别过脸,躲避了这双深情的眸。
* * *
对乔楚来说,眼下的情形未免也是福境。
虽是城破帝亡,可进宫为妃她也是被迫。赵德乃仁德之主,赵传芳又对她诸多照顾。
纵然带着“宸妃”这个封号,却无人为难她。
“乔姑娘,床已经铺好了,您可以就寝了。”
乔楚望着窗外的星星出神,被铃子的声音抽回思绪。
“哦,好的。”
铃子是个勤快的婢子,对她也毕恭毕敬。两日相处下来,乔楚很喜欢她。
乔楚正准备就寝,外头却传来敲门的声音。
“这么晚了还有谁?”铃子说着,却是上前开门。没过一会儿,她便提着食盒进来。
“乔姑娘,是大公子差人给您送宵夜来了。”铃子将食盒打开,端出里头炖得清甜白嫩的冰糖燕窝。
“大公子对您可真好,这燕窝一看就知道炖得够火候。”
这两日看着赵传芳对乔楚嘘寒问暖,铃子哪里看不出大公子对这位乔美人的心思?
不过,这乔楚长得如同天仙下凡,性子也柔和,就这样的绝世大美人,也难怪连皇帝都为她神魂颠倒,连皇位都丢了。
大公子钟情于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样的情意对于乔楚而言,却成了沉重的枷锁。她不是看不出赵传芳对她……
可是,乔楚眼神黯了黯,只道:“我平日并无食用宵夜的习惯,这燕窝,你帮我吃了罢。”
铃子瞪大眼睛:“这怎么行?”
乔楚笑了笑:“如何不行?这两日你也辛苦了。难得大公子有心,这样贵重的食物得来不易。你替我吃了,才不算暴殄天物。”
这番话说得委婉通达。铃子瞧了瞧骨瓷碗中细滑的燕窝,终究是忍不住诱惑,“那……奴婢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大公子所赠确实是上好珍品,铃子吃着这辈子从未尝过的美食,心里想的是乔楚这样顶好的人,外头那些人却一直骂她是祸水。
那些人,真是可恶至极!
……
乔楚褪下衣裳裙子,只余一袭寝衣。珠帘外,铃子还背着她坐在桌前。
“铃子,要是吃完,早些歇息吧。”她打了个呵欠,实在是困极了。
可对方却没有任何回应。
乔楚只好上前,她从背后按上铃子肩膀,正想说话,然而掌心下的躯体忽然剧烈颤抖起来。
“铃子?”她猛地一惊。
铃子转过头,姣好的面孔变得扭曲,她张大嘴巴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是,鲜血忽然从她鼻孔、嘴巴涌出。
“啊——”乔楚大惊失色,忙扶住她,无奈对方身子不断抽搐,完全失了控。
“铃子!你、你坚持住,我去找大夫,我——”话还未说完,怀里的婢女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双目直勾勾瞪着她,身体停止了抽搐。
乔楚颤巍巍地探她鼻息。
死了!
怎么会这样?
她抱着不久前还跟她说笑的婢女,茫然看向桌上——已经见底的空碗。
燕窝!
那碗燕窝有毒!?
乔楚浑身发怵,不得不放下铃子,急忙忙往门口冲去。
她推开门,跑没几步便迎面撞上一堵肉墙。
下意识的,乔楚惊慌失措喊道:“救命、杀人了!帮我找大公子!”
她以为守在门外的是赵传芳派来的侍卫,可说音刚落,一道寒光闪过眼前。
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正拔出刀。
乔楚后退数步,这两年来,她经历过无数恶意的目光。
眼前这个人很危险!
中年男人越过她,看到房内倒下的铃子,冷哼:“倒是运气好。不过,身体开个洞可比这难受多了。”
说罢,对方挥刀朝她砍来——
乔楚躲闪不及,心跳猛地顿住。
电光火石间,暗处飞来一颗石子,硬生生打中男人的手腕。
他吃疼皱眉,刀子失了轨道,砍中乔楚身旁边的柱子。
见状,乔楚不顾一切,拼命往左边跑去。
几乎是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她拼命跑着,只要有路便一直往前跑。
身后那杀手在追赶她,而且越来越接近了。绝望之际,不知从哪里伸出的手,猛地扯住她——
乔楚被带进温热的怀抱中,随即一只手捂住她口鼻,不让她发出声音。
周围笼罩在一片黑暗,她只能隐隐窥见树干枝叶的轮廓。
她被带进树丛中了。
是谁?
抱住她的人并未开口,她也没办法说话。
感受着身后人的温度,乔楚任由他抱着,原本狂乱的心渐渐平复下来。本来应该害怕的,外头正有追捕她的杀手。可是……
环住她腰间的手强壮有力,背部紧贴着的那个胸膛又是那么温暖,甚至她能听见胸膛底下一声声沉稳的心跳。
倏忽间,乔楚觉得被这个人保护着,会很安全……
忽然,她听到抱住她的人低笑出来。与此同时,凌利的刀风迎面而来。
乔楚被带着往后退,紧接着,身后一空,乔楚跌跌撞撞又被抱住——
“小心,乔姑娘。”
是赵传芳。
黑暗当中,她只听到刀剑相击的声音。不过很快,赵传芳抱住她,直接跃出树丛。
外头还有随从侯着。两名侍卫当即抽出佩剑,将杀手围住。
三打一,形势陡然逆转。杀手奋力拼杀,只可惜寡不敌众,很快被赵传芳刺中要害,当场毙命。
“没事了,乔姑娘。”赵传芳安抚怀里受惊的美人。
乔楚心跳得极快,双手无意识攀紧对方,喃喃道:“大公子……铃子、铃子她死了……那人想杀的是我才对……”
赵传芳皱紧眉。
随从上前检查杀手的尸身,“大公子,还请您过来看下。”
赵传芳拥着乔楚上前,随从提着灯笼照亮死者的脸,他定睛一看,神色霎时凝重起来。
“徐老六……”
乔楚心中一惊,急忙问道:“大公子,你知道是谁?”
赵传芳抿紧嘴角,不说话。
“大公子!”乔楚凄切喊道:“他们害死了铃子,还要杀我。你既然知道是谁,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赵传芳凝视她,片刻之后,才低声道:“是我母亲。”
乔楚如遭雷噬。
赵传芳连忙扶住她双肩:“乔姑娘,你别担心。此事……我会给你个说法的。”
仿佛怕乔楚失望,赵传芳眼底露出坚定的光:“我会去找母亲!无论如何,定然不会让你受委屈!”
乔楚愣愣望进他的眼,茫然地点了点头。
刚才从头到尾救她的人……是赵传芳吗?
这一幕,也落入黑暗中的一双眸中。那人抬起手,放在鼻间嗅了嗅。
掌心残存着女人淡淡的体香,无声无息,可那香味缭绕着,像是在心尖上挠了挠,又痒又麻。
“啧,真是祸水。”
作者有话说:
表面上凶巴巴的,实际上却心痒难而的赵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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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不恋色。
铃子的尸首已被收走,外头又重新换了侍卫,都是赵传芳的亲信。
距离那夜已过去数日,赵传芳说要还她一个公道,可转眼间,却没了消息。
云夫人……
乔楚回忆那日金銮殿内,站在赵德身旁那名中年美妇。
这位云夫人为何要派杀手来杀她?
乔楚茫然望着窗外。今日天气好,和风拂过,长于枝头的芍药随风颤动,煞是动人。
她生于伶园乐工家庭,自小丧母,可她爹待她如珠如宝。虽是贱籍,可因乔百阳深受裕庆帝赏识,从小到大,她也算衣食无忧。
若非两年前那场寿宴,她从不知,人心竟然能如此复杂又可怕。
她从未害过任何一人,可是,人人都骂她祸国殃民。
如今,连那位只见过一面的云夫人,都如此痛恨她,竟暗中下毒不说,还派杀手守在她门外。
明摆着无论如何都要置她于死地。
想到无辜替她去死的铃子,乔楚眼底酸涩,双手不自觉攥紧窗台。
可恨的是,遭受着这一切,她却无能为力。
赵传芳。
她所能仰仗的,也只有赵传芳。但他已消失数日,说不定……
“咿呀”,身后那扇门被推开,乔楚回过神,以为是赵传芳,当即抹了抹眼,转过身来。
映入眼帘的脸,却并非她所预料。
“怎么,不是我大哥,很失望?”
换下染血的甲胄,今日赵春芳穿着白底滚金常服,腰间佩戴玉珏,长发束冠,俨然翩翩浊世佳公子。
乔楚恍了恍神。
赵春芳踱步走至她身前,上下打量她,目光掠过那白皙秀美的脖颈——
已然光滑如初。
他那一剑,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短短半个月,你这伤口恢复得如此之快,想必我大哥给你用了宫中秘药。”
乔楚想起赵传芳派来的医者叮嘱她要涂抹的药膏,同时,也记起眼前这男人确实想杀了自己。
她下意识后退两步,眼底充满戒备。
见状,赵春芳摇头,“宸妃娘娘不必如此。放心,我既已答应大哥,便不会再伤你。”
他负手而立,神态平和,确实如赵传芳所说,是个朗朗君子。
“今日我来,替宸妃娘娘解惑的。”他看向乔楚,视线又落在她发间那支玉簪上。
闻名天下的“祸水美人”,却只穿着寻常女子服饰,长发也只用一支玉簪固定住。
纵然素淡,也是倾国倾城。
“想必你一直在等我大哥。不过近日,他怕是不能来见你了。”
乔楚蹙眉:“大公子……他怎么了?”
赵春芳环顾屋内:“此处远离正殿中宫,想来宸妃娘娘还不知道。裕庆帝荒淫无道,他在位这数十年,朝野内外怨声载道,民不聊生。我们赵家有幸为天下除害,匡扶正道。如今得朝臣群民拥戴,我父亲已于前日登基,改国号为‘周’。”
乔楚难掩惊愕。
赵德……竟然称帝了!
“父皇既已即位,我大哥自然是太子。”赵春芳缓缓说道:“而我则被封为慎王,我三弟赵继芳被封为惠王。”
他说完,只是静静看着她。
乔楚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二公子、不,慎王殿下,那恭喜你了。”
赵春芳直勾勾看她:“看来,你果真不记得了。”
不记得什么?
乔楚不明所以:“你这么说又是什么意思?”
“这世间,拜倒在宸妃娘娘石榴裙下者不计其数,你不记得亦属常事。”赵春芳感叹道。
乔楚听得云里雾里。
对方瞧出她的疑惑,却不打算继续说下去,直接换了个话题:“还是说点现在的事吧。我大哥,也就是当今太子殿下为了你,可是冲撞了母亲,当今的皇后娘娘。”
赵传芳果真去为她和铃子讨公道了!
乔楚心中一紧,忙问道:“那他现在如何?”
“还能如何?他为了你杀了母后的人,又出言不敬。母后大怒,命人看着他,不准他来见你。”
果然……
乔楚心生悲戚,深深感到无力。
赵春芳将美人哀愁的姿态收进眼底,幽幽道:“宸妃娘娘,大哥为了你,也可谓用心良苦。”
赵传芳对她有情,乔楚哪能不知?只是……
乔楚满面愁容,赵春芳敛下眼,又道:“大哥自幼侍亲至孝,顶撞母后实属生平首次。想来此刻,他也是心急如焚,想尽办法要来见宸妃娘娘。”
乔楚咬了咬唇,却问他:“慎王殿下,你……又为何要来跟我说这些?你不是讨厌我吗?”
赵春芳勾起嘴角:“我已经说了,既然大哥要保你,我便不会动你一分一毫。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事,只是我不忍我大哥做了这么多,宸妃娘娘却一无所知。”
他的话,压得乔楚心中无比沉重。
“太子……太子恩情,我无以为报。”
闻言,赵春芳低笑一声:“我只说这么多,宸妃娘娘,保重。”
可乔楚却是猛地僵住身子,满目惊讶。
赵春芳已转身准备出门,哪知,身后女人突然喊住他。
“那天晚上……是你,对不对?”
剑眉轻蹙,赵春芳回过头,仍是平静地看向这张绝世容颜:“宸妃娘娘,你这是何意?”
乔楚悄然握紧拳头,鼓足勇气:“那天夜里,出手打伤那个杀手,在树丛中救了我的人,是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笃定。
赵春芳正欲开口,乔楚连忙又道:“我认得的。你刚才那笑声,跟那天晚上一模一样!”
若非他临走时那一声低笑,她差点就忘了。
那晚最先出手救她的,竟是赵春芳!
刹那间,男人的眸深深凝视她。
乔楚一颗心提得紧紧的。
尔后,她面前的男人叹了叹,似是无奈:“是我忘记,宸妃娘娘非但倾国倾城,还是这世间一顶一的洞箫高手。”
确实,因“藩镇之祸”缘故,世人对乔楚的看法皆是祸国美人。很少有人记得,当年曾有传闻,乔百阳之女自小熟习音律,尤擅洞箫。
一名出色的乐师,有一双出色的耳朵,并不出奇。
赵春芳这么说,便是认了。
乔楚脱口就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她?
眼前的贵公子盯着她,眼神平静无害,与破城那夜判若两人。
“我说过的,我大哥要保你,自然,我便不会让你受伤。”
乔楚愣了愣:“可是,你明明想要杀我……”
“‘我不杀伯乐,伯乐却为我而死’,这话宸妃娘娘应该听过吧?”赵春芳缓缓道:“先前我要杀你,是为公义,也为兄弟。可如今我救你,也为兄弟。”
他知道眼前女人并不明白,“总之,我母后既已对你起了杀心,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宸妃娘娘,还需小心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