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看向兄长带着些许埋怨:“只是我没想到,大哥你竟然如此率直,竟然揭穿我。宸妃娘娘那里,你该不会也把我供出来了吧?”
赵传芳挠了挠头,失笑:“这……骗人总归是不好的。更何况,我不愿意骗她。”
说起乔楚,赵传芳眼底尽是甜蜜。
赵春芳见他这样,叹道:“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你也过不了宸妃娘娘这关了。”
赵传芳被他调侃着,只是端起酒壶,给弟弟倒了杯酒。
“不过大哥,”赵春芳按住他的手,语重心长劝着:“父皇圣旨已下,宸妃娘娘势必要去越郡。你又打算如何?”
赵传芳放下酒壶,表情也跟凝重:“我绝对不让她去的。你也知道,乔姑娘被李平那昏君强抢进宫,本就受尽委屈。还有,新婚夜昏君未曾进新房已然身亡,他们根本就是有名无实。让她到千里之外的大行宫终老此生,实在太不公平了。”
“这事是母后的谏议,且不说父皇不会赦免她,就算会,母后那边……”赵春芳审视着他:“怕也是不会轻易放过她。”
“我知道,母后她本来就对乔姑娘有成见。”赵传芳思及当天去找母亲讨要公道的场面,不禁握拳捶向桌子,“反正,我不会让她去越郡,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她!”
赵春芳敛眼,低低道:“大哥对于宸妃娘娘的心意,我实在是佩服。可惜了,要是你们能早些相遇,宸妃尚未被那昏君强抢,你们必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听到这些,赵传芳更是郁愤难耐,他给自己倒了杯酒,狠狠便一饮而尽。
“古人皆唱‘思凡记’,今朝仍旧伤别离。”赵春芳仿佛有感而发,脱口便吟出诗句。
岂料,赵传芳续酒的手顿住。
思凡记是民间传唱的一则戏文,讲的是天帝之女与凡人相恋,却被天帝发现抓回天庭,随后假死逃回凡间与心爱的男子私守终生的故事。
这一刻,赵传芳脑中涌现出大胆的计策:“如果,乔姑娘在去越郡之前突然发生意外,那该如何?”
——
“假死?”
乔楚难以置信,赵传芳竟然会有如此胆大的提议?
“是。我想过了,如今万全之策,便只有我们做一场假死局。如此一来,你既不用去越郡,母后那边也不会再盯着你不放。”
昨夜多得赵春芳无意间的话,他才想出这个计策。赵传芳信心十足:“我们可以放一场火,然后我再去乱葬岗那边找一副与身形的女尸,绝对能够以假乱真……”
乔楚听着,却忍不住打断他:“可若是被发现呢?”
赵传芳顿住。
“要真的找尸体来顶替我,万一、万一到时皇上皇后派人来验尸,或许他们真的能发现死的不是我,那到时……”乔楚越想越心惊:“他们肯定会追查到底,会连累您的!”
赵传芳心中一暖,却是微微笑道:“乔姑娘你这是在为我担心吗?”
乔楚连忙道:“太子殿下帮了我这么多,我岂可要你再为我冒险?不行,这个办法不行。”
“如何不行?”见心上人因为担忧自己而不顾自己,赵传芳更加热切说道:“就算他们发现了,到时你也已经离开皇宫。而且,我是太子,父皇母后自幼疼爱我,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不行的。”乔楚摇着头。
赵德就算了,可是皇后,才见过一面就要杀她的人,真的那么好说话吗?
乔楚定了定神,坚决不愿:“太子殿下,我很感谢您一直以来的帮助。但是这几日我也想清楚了,裕庆帝以纳我进宫为由兴建大宸宫,本就惹得涂炭生灵,我、我难辞其咎。”
她凄然一笑:“我虽不是饱读诗书,却也看过戏台上唱的,以前像我这样的情况,是要殉葬的,没错吧?”
赵传芳顿时语噎。
乔楚说的没错,历观各朝各代,旧朝妃嫔大多是被赐死,以防她们心怀怨恨,埋下祸根。可赵德为显仁德,只是变相将这些人软禁,直至老死。
“如今皇上免我们一死,就算要远去越郡,我也认了。”乔楚朝他拜了拜,“太子殿下,您我萍水相逢,我谢您这段时间来多次救命之恩。只是这次,我不能再麻烦您了。”
赵传芳如何肯答应,他急忙道:“不是麻烦,我是自愿的,我对你——”
“我知道。”乔楚打断他,素净的容颜难掩感激:“可是正因为如此,我更加不能答应。”
“太子殿下,您乃人中龙凤,又有赤子之心,理应得到同样真挚的回应。我……”乔楚眼神黯了黯,“请恕我无法回报您的心意。”
满腔情意被拒绝,赵传芳霎时脑中一片空白。他很想说些什么,可到头来,脱口而出的,却是:“为什么?”
乔楚咬着唇,垂下双眸。
“是因为身份吗?还是你早已心能所属?”赵传芳苦涩地问道。
哪知,乔楚摇了摇头,无比惆怅说道:“不是的。自从皇、裕庆皇帝以我爹要胁我,答应进宫后,我也当余生无望,能活一日是一日。后来你们破城,又发生了那么多事。”
“太子殿下,我、我不想骗你。现在我确实尊敬您、感谢您 ,可也仅仅如此,没有其他的了。而且我也没有办法保证日后能否回应您份心意,所以——”
她往后退了几步,郑重其事地作揖回绝:“我万万不能让你再为涉险。”
赵传芳还要再劝,乔楚抢先道:“我虽是女子,可却也有自己的尊严,还请殿下莫要强迫我。”
“你……”
话说到这份上,赵传芳心中又是郁闷,可却也生不起半分气来。
甚至,他对于乔楚的喜爱之情又添了几分。
除了美丽,她还很正直、善良。正如他从来不想骗她一样,她也没有为了前程而骗他。
乔楚这样坦城直言,胜过暧昧不清或者虚假的回应。
赵传芳怔怔看着这张倔犟的面孔,只能泛起苦涩的笑。
他没办法强迫乔楚。
这时,他们身后却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倘若,我有办法保大哥无事呢?”
乔楚一惊,就见赵春芳从拐角处缓缓走来。
他今日大概是刚面完圣驾,身上穿着的是明黄朝服。不同于上次的俊雅,眼前的慎王当真是贵气逼人,不怒自威。
赵传芳见他来,却也没说什么。倒是赵春芳主动开口解释:“我就知今天大哥一定会过来同心殿,所以便跟了过来。”
他只是瞥了一眼乔楚,仿佛她是个无关局外人,仍是对着赵传芳道:“大哥,你当真要用假死之计?”
“当然,”赵传芳看向乔楚:“越郡千里之遥,大行宫更是进了就出不来。乔姑娘如此年轻,我又岂可让她这一辈子就呆在那里?”
乔楚正要阐明自己的主意,赵春芳漆黑的瞳斜斜瞥来,“宸妃娘娘不必担心。纵火假死一事,我也会帮助你们。甚至这段时间,你可以住在我慎王府。届时事发,父皇母后怪罪下来,我必定是主谋,大哥顶多是从犯。父皇母后必定不忍同时责备我们兄弟。”
“二弟!”
“慎王殿下……”
赵传芳看向自己弟弟的目光无比感激,“这本就是我的事,又岂可让你牵涉进来?”
赵春芳叹了口气,“谁叫你是我大哥呢?更何况,如今你是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倘若日后真的东窗事发,我一个小小的王爷,免不了就是罚些俸禄,日子过得节省些。”
“你一个太子,又岂能留下把柄日后让人攻讦?”
“春芳……”赵传芳按上他双肩,嚅嚅着,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表达谢意。
赵春芳反手覆上自己兄长的手,带着几分无奈笑道:“从小到大,大哥要做的事,我这做弟弟的,肯定是支持的。”
“别的不说,此次是大哥欠了你的。”
“咱们兄弟间,说这些做什么……”
转眼间,这对兄弟达成共识。而作为当事人,乔楚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就算慎王殿下愿意帮忙,可是我又岂可害慎王——”
“宸妃娘娘,”跟她说话时,赵春芳的声音明显淡了下来,“据查,你爹乔百阳很可能在当日我带兵攻入皇城之前,便已从白虎门离开。”
乔楚骤然怔住。
“你若是去了越郡大行宫,此生,怕是与你爹不复相见。”
赵春芳眼底仿佛已然看穿她。
“你可想好了,真的要去吗?”
……
她住进了慎王府。
乔楚环顾四周清雅的布置,心头却像压着块巨石。
赵氏兄弟动作很快,昨日她恍惚间因为赵春芳的话,便答应了下来。
到了晚上,同心殿燃起熊熊大火,她也坐上赵春芳出宫的马车,住进了慎王府。
想起那个清冷的慎王,乔楚心中百味杂陈。
赵春芳……
昨夜同车,他并未多对她多看一眼,如今住在他的府上,他只是安排了一名婢女来服侍她。
这样的冷漠。也是,他是为了赵传芳才插手此事,大概……他心中还是厌恶自己的吧。
可相比赵传芳对她的情意,乔楚清楚自己对于这位太子只有感激。他越是对她好,她便越感到压力。反倒赵春芳的态度,还能叫她轻松些。
就算他是为了兄弟情帮她,可到底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想到这,她忽然又对赵春芳心生敬佩之情。
能为了兄弟做到如此份上,实乃重情重义的君子!
乔楚开始觉得赵传芳的话没错,赵春芳是个好人。
蓦然间,她不知怎地却想起,那夜他在同心殿庭中将她紧紧抱住。她还听到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乔楚捂住双颊,只觉滚烫无比。
作者有话说:
女鹅太善良了,不知人间险恶哇……
第7章 知真相。
乔楚在慎王府住了下来,期间,赵传芳私下来见过她几次。而作为王府之主的赵春芳倒是从来不曾出现。
大概,确实是真的讨厌她。
不过看在赵传芳的面子上,这位慎王倒也待她极好。安排上好的厢房给她,每日三餐荤素搭配,还拨了婢女桃红伺候。
桃红与铃子年纪相仿,性格却开朗得多。只是乔楚时常会觉得难过,铃子死得那么冤,她却没办法为她讨回公道。
如今她自己都如水上浮萍,不知明日会是什么光景。
这世道,实属叫人心寒。
这日天气晴好,早早的,桃红伺候完乔楚用完早膳,便道:“姑娘,您怎么不出去走走?现在太阳还不晒,去赏赏花也是好的。”
桃红并不是乔楚的真实身份,只知她是主子的贵客,说话也不避忌:“王爷交待过奴婢,这府中您若是想走,哪里都可以去的。”
乔楚摇了摇头。可桃红却不忍看她整天躲在房中,那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总是皱着眉,看着都叫人心疼。就算是再名贵的花儿,也需得时常晒晒太阳。
她一而再地劝,最后乔楚竟是拗不过她,鼓起勇气迈出厢房的大门。
寄人篱下,特别赵春芳并不喜欢自己,乔楚深知自己需要谨言慎行。只是这慎王府比起皇宫,确实少了那份让人透不过气的富丽堂皇。
这慎王府是拿了前朝李氏一位闲散王爷的府邸重新修缮,并无过多华贵装饰,唯有庭前流水松柏稍作点缀,显得典雅素淡。
倒也与那位慎王清冷的性子相符。
桃红带着她,一路叽叽喳喳讲着王府的事,仿佛在游园似的。乔楚难得感到轻松,竟也听得入神。
两人走着走着,却听见传来赵春芳的声音。
“小心些!”
乔楚抬起头,一只彩色纸鸢飞在空中,煞是好看。
“啊,是王爷跟惠王爷!”
惠王?
她们走进后花园,里头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拽着纸鸢的线,跑得欢快。赵春芳在旁边看着,时不时提醒他小心。
桃红赶忙行礼。赵春芳才看见她们。
跑得正欢的男子停了下来,用着好奇的目光看了看,定格在乔楚的脸上,登时嚷道:“这位姐姐好漂亮哇!”
乔楚一时有些意外。
这个男子穿着不凡,面孔又与赵春芳有些相似,只是他的言行举止不像是成年男人所为,反倒像是……十岁孩童般。
他看着乔楚的目光天真无邪。用这样的词来形容或许违和,可乔楚也想不出其他词语了。
“姐姐,你是二哥哥的老婆吗?”他语出惊人,乔楚骤然涨红了脸,忙解释着:“不是。”
旁边赵春芳沉下声,“别胡说八道。”
男子扁了扁嘴,似是不满:“又是二哥哥你自己说的,这府里没有其他女人,除非是你的老婆。”
“别成天想这些,今日玩得够多了,你功课做了没?”赵春芳喝令旁边的侍从将男子带回去。
男子露出不舍委屈的表情,却只能将手里的线塞给赵春芳,耷拉着眼跟侍从离开。
那只彩色纸鸢还在天上飞着,赵春芳慢慢收着线,却叫桃红先去花园外边侯着。
乔楚知道,他有话想跟她说。
“知道刚才出现在你面前的人是谁吗?”赵春芳平静问道。
“是惠王,您的三弟赵继芳?”乔楚曾经听他提过。
“没错,是不是很奇怪,他说话做事跟个小孩子似的。”赵春芳看着她,脸上没显露半点喜怒。
乔楚摇头不语。
赵春芳冷哼一声,“我三弟从小聪颖,精通琴棋书画,文采出众。他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两年前他来神都。”
两年前?乔楚心中一紧,就听到他继续说道:“当时,他代表河东来参加前朝太子李信的寿宴。”
果然!
乔楚呼吸一窒,仿佛又看见被血雾笼罩的那个晚上。
赵春芳冷冷瞥着她,那只纸鸢已被他收在手上,“我们全家也没想到,他从河东出发时好好的一个人,回来时却是被人抬着进门的。”
乔楚后退半步,浑身颤抖着,“对不起……”
她喃喃道,可是男人的声音越发寒冷:“后来,我们才得知。原来那天晚上,有位绝世美人也出席了寿宴,为博美人青睐,当晚一众世家子弟竟大打出手,死伤无数。”
“那晚跟随三弟同去的侍从说,我三弟为了宸妃娘娘你,被人从后面用花瓶砸中后脑。尔后,母后遍寻名医为他诊治,约莫过了大半年,他才清醒过来,可惜却忘了以前的事,智商也如十岁孩童。”
他抚摸着手里精巧的纸鸢,不意外的,看见面前女子目眶通红。
“对不起……”泪从眼角滑落,乔楚想起那晚所发生的一切,顿时难过极了:“那天晚上,我根本不知道会变成那样,如果知道,我不会去的!”
那时她一直呆在家中,知道李信点名要她献艺时,她本可拒绝的。当时若是她执意不去,想来以裕庆帝李平对乔百阳的恩宠,太子李信也不会对他们乔家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