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形的盒子。那是之前她交到赵传芳手上的,这盒子装的是那支“九霄”!
忍不住上前打开盒子,果然,那支绝世珍品静静躺在里头。
是了,赵传芳告诉她,在同心殿时,这支“九霄”是赵春芳新送的,为的也是他的大哥赵传芳。
床那边又传来低低的□□。乔楚回过神,索性拿起箫,坐在床边椅子上。
双手持箫,她双目注视着这张熏熏然的容颜,缓缓吹奏。
悠扬舒畅的音调从这支名箫中流泄出来,低吟婉转,像是夜间的风,轻拂着,能抚去所有的烦闷与忧愁。
床上,赵春芳仍是合着眼,可是动作却渐渐慢下来,直至手一点点的,无力垂落在枕头上。
乔楚眼中染上悦色,萧声却没有停。
顺着风,箫声在这寻常的夏夜回荡在庭院。庭前花草在风中颤了颤,仿佛也醉在其中。
刚急忙忙解完手,想回来伺候主子的王管家,在屋外却被桃红拉住手。
她指了指屋内,王管家才恍然大悟。两人交换了个彼此都懂的眼神,索性坐在庭前,静静聆听这美妙的萧音。
……
翌日,赵春芳醒来时,看着熟悉的床帐失神片刻,记忆才开始回笼。
昨夜母后寿辰,赵德特地在御花园摆宴庆贺。既是家宴,他不免也得跟着多喝了些。但是昨夜的酒后劲太大,他回王府后头疼不已,不过却听到令人感觉舒服无比的箫声……
在王府,会吹箫的只有一人。
他视线落到枕头旁,手从被子上拾起一根乌黑细软的长发。
眸色骤然变得深沉。
……
“所以,我说您可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桃红弯腰铺床褥,仍是忍不住念叨。
乔楚已经听了一天,却依旧尴尬:“我跟殿下真的不是……”
桃红哪里相信?喜欢赵春芳的小姐是多不胜数,可主子何时对她们多看一眼?
如今这位乔姑娘可是住在府里,还是以贵客的身份住下的,这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只可惜,昨夜慎王酒醉,乔姑娘进了他房内,她与王管家守在庭前,最后却是听了大半宿的箫声。
“乔姑娘,喜欢殿下的小姐可多着呢!就司徒丞相府的千金,还说此生非殿下不嫁。您可要抓紧机会呐!”
乔楚哭笑不得。
不过,赵春芳文能治国、武可安邦,又长得那么俊俏,那些小姐们倾慕他也是正常的。
不过丞相府的千金……那可真是门当户对,珠联璧合。大概也只有那样的女子,才配得上赵春芳。
乔楚垂下眸,不知为何,心底有些苦涩。
她摇了摇头,丢掉莫名其妙的伤感。如今她寄人篱下,幸得赵家兄弟相助。等下一次赵传芳来了,她要当面跟他说清楚。
她欠赵家的,总归要有个说法。
只是乔楚没想到,她没能等到赵传芳的到来。
皇后寿诞才过几日,这天早朝后,赵春芳才出了金銮殿,赵传芳的贴身宫人便请他到东宫。
刚进东宫,赵传芳眉头深锁,见他来,赶忙拉着他的手,“二弟,事情不妙了。我听说父皇让刑部的人给同心殿那具尸首验尸。”
赵春芳笑道:“这有何可担心的?我不是说了,那具尸首完全是按着宸妃娘娘来找的,无论是从年纪、身型完全相似,更何况那场火烧得那么大,尸首烧得面目全非,刑部就算验,也是验不出什么。”
他办事向来稳妥,可赵传芳仍是感觉不安,“但我派去打听的人回来说,这回验尸的可是那位天下第一验尸官孙表。”
传言,在这位孙大人手上,就算是白骨也能说话。
赵春芳敛眼,不经意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前朝妃嫔,父皇他竟如此大费周章,倒是叫人意外。”
他摇头表示不解:“之前去越郡前,李氏宫中也有些嫔妃不愿离开神都自缢而亡,父皇只叫人草草葬了了事。可这宸妃……还要动用孙表亲自去验,难不成父皇是不舍得她?”
说罢,他瞧见赵传芳神色大变,当即又道:“是我失言了。说不定,父皇此举也只是想确认下宸妃的‘死因’,毕竟,宸妃娘娘她……声名在外,查清楚了,也好过外头那些人暗地里风言风语。”
赵传芳却沉默不语。他回想起在御书房内,只要他一提起乔楚,赵德便对他多加呵斥。还有,攻入皇城翌日,赵德看见乔楚时那般温和亲善的姿态……
或许,他的父皇也——
赵传芳握紧拳头,对自己的二弟道:“最近,父皇那边肯定会派人盯着我。我不便到你府上去了,乔姑娘还需要你多加照看。”
“这个自然。只是……”赵春芳看着他,意味不明问:“倘若孙表真的验出什么来,大哥,你又要作何打算?”
若是真验出乔楚未死,他的父皇又存着那样心思,就算交出乔楚,他此生也不可能与乔楚……
想起那张倾国之颜,赵传芳眼底闪现绝决,“那我就带她走。”
* * * *
赵春芳回到府中,正是夕阳照着万物,一日之中最为轻松惬意的时刻。往日他便是直入中堂,今天,他在门口沉吟片刻,却是往左边走去。
走下抄手游廊,他便听见一些乐音,像是箫声,又不像,曲调悠扬,像是倦鸟归巢,令人心安。
王府里谁有这样的技艺,自然不言而喻。往前再走,便能看见一主一仆坐在庭前。
乔楚正在吹奏的,是一根竹子。
桃红在旁边听得如痴如醉,见赵春芳来,赶忙行礼。连带着,乐声也停下,乔楚也起身拜见。
赵春芳摆了摆手,视线却落在乔楚手里那根竹子。
桃红见状,立刻就道:“王爷,乔姑娘好厉害呀。她让奴婢寻了根竹子来,用火在上面烧了几个洞,然后就能吹出好听的曲子了。”
她自然不知,自己日夜服侍的是当今天下首当一指的洞箫大师。
乔楚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就是无聊打发时间的小玩意。”
赵春芳没再说什么,只是打发桃红去沏茶,自己坐在石椅,平静地问乔楚:“宸妃娘娘在此可还住得习惯?”
“习惯。”乔楚站在旁边,点了点头。
大概是瞧出她的紧张,赵春芳用眼神示意她坐下。
虽然对方口口声声叫她一声娘娘,但乔楚心中清楚,自己这所谓的“娘娘”,尚不如寻常女子。她听话坐下后,直视前方石桌,等待着对方开口。
可惜,赵春芳也沉默不语。
搭在裙上的两只手互相绞着,乔楚脑海里浮现那晚赵春芳的酒态,忽而又想起那晚自己想要找他说的话。顿时,她暗暗吸了口气,说道:“殿下,那晚……”
话才起了个头,赵春芳抬眸看她。
乔楚缓了缓,又道:“其实我想跟您说,我想清楚了。”
“太子殿下对我恩重如山,惠王又因我变成那样,我……只要太子殿下需要我的话,要做任何事情,我也义不容辞。”
义不容辞,出于道义,却非情意。
赵春芳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她低下头,青丝被落日余晖染成金色,可他仍记得,掉落在枕头旁边的那根秀发乌黑又细软。
心中想着,他却是站起身,直言:“宸妃娘娘深明大义,实乃我大哥之福。”
乔楚抬起头,微微笑了。只是,笑里却泛着几分苦涩。
赵春芳没再说什么就走了。乔楚能感觉到,他大概是满意的。
若能让所有人开心,又有何不可呢?反正她欠赵传芳、赵春芳、赵继芳这三兄弟的太多了,既然无力弥补赵继芳,那起码她若是回应了赵传芳,连赵春芳也会高兴。
皆大欢喜。
赵春芳走后,乔楚在庭前坐了好久好久,直至桃红踩着愉悦的步伐走进来。
“姑娘您看,这是王爷让人送过来的。”
赵春芳?
乔楚看着桃红手里那个熟悉的长木盒,心中怦怦跳着。她打开一看,果然,是“九霄”。
第10章 赠箫情。
九霄……他为何又要将它送给她?
上回,他是借着赵传芳的名义送的,赵传芳也告诉她,那是弟弟了为哥哥讨她欢心。她已将箫归还,他为何又要将它送给自己?
乔楚定定看着木盒中这支绝世珍品,面色逐渐变得难看。半晌,她从桃红手里夺过,在婢女惊愕的目光中匆匆离去。
慎王府中她唯一熟悉的路,只有去慎王的寝室。
这会儿,王府的主人正坐在桌握卷细读。
王管家在旁边伺候着,见乔楚微微喘气,双颊透出薄粉,煞是动人。他立马悄悄退至门外。
“殿下!”乔楚直接将木盒放在赵春芳面前,“您这是何意?”
赵春芳仍保持握卷的坐姿,抬眸看她,不作言语。乔楚咬了咬下唇,难掩激动,“因为我同您说了那些话,所以‘九霄’是嘉奖吗?”
因为她说只要赵传芳想要的,她都愿意做,她愿意她自己来补偿他的大哥。所以赵春芳想拿这支箫当做奖励?
他怎么可以这样!
乔楚目眶变得酸涩,“殿下,我、我自己的命是太子,还有您救的,太子对我好,您也希望我跟太子好,这些我都从了,也认了。可是您不用送我这些,我不需要任何奖励或者赏赐。”
特别这份礼物出自赵春芳之手。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生气,胸口更是像被巨石压得喘不过气来,但只要一想到赵春芳怀着这样的目的,将她视若珍宝的“九霄”送到她手上,她就恨不得……
“谁跟你说是嘉奖或者赏赐?”
忽然间,盯着她的男人反问道。
乔楚怔住。
赵春芳将手里的书放下,不温不火地说:“你不是没有箫吗?”
乔楚眨了眨眼。
赵春芳叹了口气,似是无奈:“你不是拿竹子充当箫来用?‘九霄'本就是我无意间所得,王府中也没有其他人会吹箫,你既少了一支箫,将它送给你,岂不是两全其美?”
“送……给我的?”乔楚喃喃道。
“若是宸妃娘娘嫌弃,那就当我没说过。”说罢,他欲伸手去拿回长木盒。岂料,乔楚比他更快。
她将长木盒抱在怀中,满面写着不舍:“不,我怎么会嫌弃!”
杏眸露出如小兽护食的目光,桃腮如粉,未施粉黛却尤为明艳动人。
赵春芳眸色略微深沉。
乔楚抱住“九霄”,心中郁气一扫而空。巨石变成蜜罐,瞬间倒满心田,甜得令她勾起嘴角。
“谢谢您。”
这时,王管家从外头进来。
“王爷,姑娘,这是厨房刚送来。临西送来的脆枣,厨房已经洗干净,还有去了核。”
盘子里的枣大而饱满,而且中间已被巧妙地挖了核,仍能保持整个果子的外形。
赵春芳让他将东西放下,对着仍站在他面前的女人道:“坐吧,宸妃娘娘。”
“殿下,能不能别再那样叫我?”乔楚带着几分恳求看他。
别人或许不知,可赵春芳……新婚夜是他闯进她的新房,挑下她的红盖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所谓的“宸妃”根本有名无实。
赵春芳与她对视片刻,下一句就道:“不介意的话,试试这些脆枣吧,乔姑娘。”
乔楚顿时笑靥如花,重重点了点头。
她不知,她一笑,连旁边王管家都看呆了。
这姑娘可太美了。这还是清汤寡面,没怎么打扮,要是像那些世家小姐锦衣华服打扮起来,那……岂不是比天仙还要美?
乔楚将放着“九霄”的长木盒小心放至一边,目光不经意瞥过摊在桌上的书,那一页正好写着“融四岁,能让梨”。
“殿下,您也看《世说新语》吗?”
“嗯,有何不可?”为什么她的表情那么奇怪。
乔楚摇头,“我还以为,您肯定是看兵书或者治国理政那些。”
“那种书看多了也会累的。”赵春芳嘴角弯起,“偶尔,也要看些闲书解解闷。”
没想到,这个男人还会看闲书解闷……乔楚感觉自己像是意外发现赵春芳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心中有些小窃喜。
“吃吧。”赵春芳示意乔楚不必客气,他自己伸手探向盘中,拿了个枣子。可却被乔楚喊住:“等等。”
赵春芳停住手,目光透着不解。
乔楚从盘子里取了个最大的,送到他面前:“殿下,您应该拿这个。”
相比之下,赵春芳手里那个小得多了。
赵春芳看着她,仍是拿着原先的果子。乔楚见状,大着胆子将自己手里的塞给他,彼此间换了换。
“殿下,您是主人,理应拿个大的。”
赵春芳把玩手里大大的脆枣,“主随客便,乔姑娘是客,自然是以你为大了。”
第一次与这男人心平气和坐下来闲聊,乔楚比任何时候都要放松,话也多了起来。
“可是,每次都让,殿下岂不是次次只能吃最小的?”
赵春芳定定看着她。
乔楚笑道:“殿下,我看您刚才挑也不挑,就直接拿个最小的,您肯定每次都这么客气。”
赵春芳瞥过那页翻开的书,但笑不语。
她自然也瞧见了,顿时,关于赵春芳的传闻在耳边回荡,乔楚瞬间懂了。
“殿下,您是不是一直都拿最小的?”她小心翼翼问道。
气氛骤然陷入沉默。
乔楚心中暗忖,自己实在太不会说话了。大概,赵春芳又不高兴了。
她正想道歉,哪知,男人盯着手里的枣子,突然开口:“自幼,父皇与母后便教导我,幼需尊长,当弟弟的,自然要让着哥哥。”
乔楚想起赵德,那样的仁人君子,确实家风淳厚。
“我母后生三弟时,差点难产导致母子双亡,所以后来我们全家都非常疼三弟。而他为人聪颖,又孝顺懂事,我这当哥哥的,又怎会舍得让他拿最小的?”
所以,他就习惯让完哥哥,又让弟弟吗?
赵春芳的声音如潺潺流水,只是在讲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乔楚听着,心中却百感杂陈。
烛光之下,赵春芳俊美的面孔比往日多了份温柔。一种难以言欲的冲动令她脱口就道:
“可是殿下,这对您也而言,也不太公平了!”
“因为是弟弟就得让哥哥,可是,又因为幺弟受宠,所以夹在中间的二哥要两头让,这您不是一直受委屈吗?”
赵春芳沉着声:“乔姑娘,我并没有觉得委屈。”
“可是……”乔楚想起从宫中到王府,她曾听到那些宫人下人的闲言碎语,“这大周的江山也是您打下来的,皇上却封您为慎王,根本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