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芳勉强撑起笑:“以前在外行军打仗,哪有不受伤的?特别是在山间野外,金创药用完了,都是就近找的药草来用。次数多了,自然就懂。”
那得伤了多少次?
乔楚没办法想像,这人得伤了多少次,才能练就这样的本领。可她也不想问,她从来都觉得打仗是件残忍的事。偏偏全天下的人都把“藩镇之祸”算在她头上,可她从来没叫过裕庆帝为她做任何事,包括,她也没让那些士兵互相残杀。
到头来,人人都骂她是祸水,骂她是祸国妖姬。
她不过是这些男人打仗夺皇位的一个借口。甚至,赢了的人还不愿放过她。
瞧出她似乎有些不高兴,赵春芳也不知自己又是哪说错话。他顿了顿,视线落在乔楚带来的果子。
这回,她采的不是野果,而是枣子。
赵春芳目光微动,他捡起其中一颗,送到乔楚嘴边。
“还记得吗?你当初问过,朕是不是每次都拿最小的。”
乔楚眨了眨眼,瞬间想起那次在慎王府中,她拿着“九霄”去找赵春芳。想到彼时,她竟然还会赵春芳抱不平,简直可笑。
她别过头,无视对方的动作。
赵春芳拉过她的手,将脆枣寒至她手中,目光顷刻间变得温柔,又带着几分怀念。
“那夜,你说朕不能次次都拿最小的,这不公平。”苍白俊美的面孔噙着笑意,他说道:“当时,朕还训斥了你。”
乔楚当然记得。她忿忿瞪着他:“可惜我不知道原来你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赵春芳笑意更深,“伪君子又如何?不是伪君子,朕又怎能得到你?”
乔楚正想骂他不要脸,可男人拉过她的手,双目灼灼看着她:“其实,朕当时很高兴。”
作者有话说:
嗯,要搞搞恋爱了O3O
第54章 晋江独家。
乔楚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夜晚,她替赵春芳觉得委屈,反而被他冷面以对。
然而, 此时此刻, 男人覆上她的手, 她手里还握着那颗枣子。
“很少有人敢在朕面前说那种话。”赵春芳沉浸在回忆中,黯然失笑:“当年,朕还是王爷, 不,甚至在河东时, 就知道外人怎么看朕。”
他盯着那些枣子, 想起曾经自己听到过的闲言碎语:“二公子能文善武,确实是可造之材。可惜却为次子, 难以承继家业。”
乔楚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赵春芳另一只手, 从那堆枣里头挑中最小的,自嘲地笑了笑:“大哥是长子, 赵家未来的希望。三弟是母后的心头宝, 自然受不得半分委屈。”
“朕,从来都没有资格拿大的枣子。”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在父母心中的位置。赵传芳生来就拥有一切, 赵家的尊荣都是属于他的。赵继芳是他母亲拼着一条命生下来的宝贝,又能言善辩, 极讨父母欢心。
唯有他, 无论做什么都应该的。甚至, 就连不敢展露在人前的努力, 都成了理所应当。他父亲与母亲的偏心, 好像有理有据, 就连那些与他交好的,也私下劝他看开点,无需在意。
可是,他为什么不能在意?
乔楚悄然挣开他的手,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硬着声道:“你跟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想让我同情你吗?不可能。”
当初是她昏了头,才会被他骗得团团转,觉得赵春芳可怜。
可怜?这个男人若称得上可怜,那些成为他皇权路上垫脚石的人,岂不是成了笑话?比如……她自己。
“你别误会,朕只是有感而发。”赵春芳忍不住又握上她手肘,“你不是第一个在朕面前说那些话的人。但是,却是第一个真正没有心机的。”
乔楚心中微动,像是春风拂过一池秋水,泛起点点涟漪。她这次,没有挣脱开他,就听着男人继续说下去。
“莫说在神都,早年在河东,随着三弟长大成人,其实府中早有人蠢蠢欲动,想要煽动我们兄弟阋墙。”
追逐名利者,哪哪儿都不会少。
乔楚眨了眨眼,终于忍不住反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在河东……”
话说一半,她又噤了声。这是赵家的事,她又何必要问?
赵春芳失笑,“抢了大哥世子之位是吗?”
他一点也不在意把过去跟她分享,坦然说道:“一个节度使,朕还不至于为了这个,要跟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反目成仇。”
乔楚不敢置信地看他:“所以,为了皇位你就可以利用我,陷害他?”
被她当直指责,赵春芳神色依旧平静,“是。”
“你——”
他怎么可以承认得如此理所当然!
夕阳余晖沿着洞口爬进来,将这片小小的天地晕染成昏黄色调。男人俊美的面孔恍惚变得有些朦胧,她从他的眼中看到太多复杂的东西。
“你可以怪朕,埋怨朕,指责朕。可是,朕从不后悔。”赵春芳脸上透出凛然的绝决:“从河东起兵,我们赵家一是被李平这个昏军逼至绝路,二是为了匡扶利敏社稷。这一路来,朕无数次出生入死,毫无怨言。可大哥呢?”
“他贪生怕死,不想上战场,只想坐收成果,这些朕都可以权当没看见。但是,”他盯着乔楚,手抚上这张无数次亲吻过的脸,“朕万万不能忍受的,是他心心念念想得到你。”
乔楚微微瞪大眼:“不可能,那会我不认识他。”
赵春芳哑然失笑:“宸妃美名,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当时几路兵马都对神都虎视眈眈,朕有自信,我们赵家必定入主神都,为天下之主。”他微眯起眼,言语中自带睥睨天下的傲气。
“可是,朕不能容许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是被大哥那样贪图美色、对政事毫无建树的人挥霍。”
乔楚心里咯噔一跳。顷刻间,她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赵春芳。站在赵春芳的立场,他说的俨然挑不出一丝毛病。
但是,这些并不能成为她被利用的理由。
“赵春芳,我是个女人,不懂你们男人的家国大义。可我懂得,不能利用和伤害无辜的人。”乔楚缩回自己的手,转过身背对他,话里透着几分落寞。
闻言,赵春芳眼中掠过愧色,他缓着声,又道:“是,你是无辜的。可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你又听过吗?”
乔楚微微挺直了背。
“那夜攻城之前,母亲曾悄找到我,要我做一件事。”
洞里一阵沉默,乔楚没有追问,赵春芳幽幽道:“她要我找机会杀了你。”
登时,乔楚转过身来看他,漂亮的脸蛋上尽是惊愕与怒意:“为什么?”
“因为三弟,也因为你太美了。”
提到自己的母亲,赵春芳也无奈至极:“自当年李信寿宴一事后,人人皆知乔氏女美貌无人可及。母后本就因三弟对你心生痛恨,而且……”
他看了眼乔楚的怒容,缓缓又说:“应该是父皇曾经无意间说过,想见识下你有多美,才惹得她要对你痛下杀手。”
原来,早在赵家还未攻占皇城前,那个女人已经要杀她。难怪他们才入宫,她就派杀手来杀她,一而再、再而三地……
要不是赵春芳,她恐怕早就死过好几回了。不,不对。察觉自己竟然对男人心生感激,乔楚咬着唇,忿忿地瞪了对方一眼。
当初赵春芳也没存好心肠,横竖是想利用她设美人计罢了。
都一样的坏!
赵春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她又摆出臭脸,转身走了出去。他喊却喊不住乔楚,偏偏这条腿挪不了半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眼线中。
好在,乔楚并没有真的一走了之。太后完全落山后,她便回来了。这次,她还从外头搜罗来一些杂物,有磕坏了边角的碗和锅,应该是别人丢弃的,还有几颗野菜。
不理会赵春芳,她自己坐在旁边生火,然后又将野菜摘了,扔进锅里煮。
很快,水开了,咕隆隆的,洞里弥漫着青菜的味道。
赵春芳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她,他瞧得出来,乔楚应该还在生气。这回他学乖了,不敢随便开口,免得又惹她不悦。
锅里的野菜滚了又滚,乔楚捻住裙角去端锅,烫得她皱紧眉头。
“楚儿小心!”赵春芳忍不住喊道,当即惹来对方一记白眼,他霎时又讪讪住嘴。
但是,那双眼还是紧紧跟着她。
见乔楚手忙脚乱地将煮好的东西倒进碗中,他撇了撇嘴角,不由得收回视线,自觉摸起前面的枣子送起嘴里。
嗯,酸是酸了点,不过是她亲手摘的,够了。
准备再咬一口时,手里的枣子却被拍开。一碗热腾腾的野菜汤出现在眼前,赵春芳愣了愣。
“那么难吃,别吃了。”
乔楚转过头,闷闷说道。
刚才,她自己也吃过那些枣,又酸又涩,根本难以下咽。
赵春芳喜出望外,“楚儿——”
“想吃说别说话。”
赵春芳不敢出声了。
乔楚坐回自己的位子,赵春芳就这么看着她,又看了眼前她送给自己的野菜汤,不觉弯起嘴角。
“这是你第一次做饭给朕吃。”
他的欣喜都写在脸上,乔楚一时间语噎,暗忖这说不定又是他装出来的,反讽道:“那可真是委屈皇上了,民女手艺欠佳,山间又只有野菜,你只能将就点。”
“不将就,”赵春芳看她的目光柔情似水,“只要是你做的,就算野菜也好吃。”
仿佛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赵春芳当即端起碗送到嘴边,饮下一大口。
瞬间,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乔楚没由来觉得生气,心里暗骂道骗子。
分明就是嫌弃,还说什么野菜也好吃。就是山珍海味吃惯了,吃不了她做的这些清汤野菜!
她忿忿端起自己那份,张口喝了下去——
下一刻,她控制不住吐了回去。
又苦又酸又涩,这也太难吃了!
* * * *
乔楚是被饿醒的。她睁开眼,阳光已照进洞内,对面赵春芳仍没醒。
昨夜那锅野菜汤她是一口都咽不下去,反倒是赵春芳,真的把剩下的全喝了。
乔楚只觉得一言难尽。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男人强悍得令人害怕。
新的一天,总得解决五脏庙问题。赵春芳伤着腿,是指望不上了。乔楚缓了会,才爬起身出去寻吃的。
等赵春芳醒来时,乔楚已经挖了新的野菜,又是生火起锅。
“……”他盯着她手里颜色怪异的植物,喉头还残存着昨夜那股怪味,忍不住开口:“你……”
对上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孔,他自觉换上委婉的语气,“咱们一直吃这些,会不会不太好?”
乔楚掰菜的动作停下,瞥向他:“不然呢?你去找些燕窝参鲍过来?”
赵春芳不出声了。
咕隆、咕隆,那旁边缺了个口子的锅欢快叫着,赵春芳下意识直起身子,隐隐有种上战场的错觉。
果然,乔楚又盛了一碗给他。
赵春芳:“……”
“不是说,只要我做的,野菜也好吃吗?”
赵春芳:“……没错。”
乔楚努了努眼,意思是:那你还不喝?
赵春芳盯着那碗漂浮着诡异蓝色的菜汤,做足心理建设,伸手端起,转眼又放下。若是最后他控制不住捂住嘴,这过程当真完美。
乔楚见状,拿起自己那份轻抿了一口,果然,她吐回碗里,又倒进锅中,然后端起锅走向外面。再次回来时,那锅已经洗干净了。
赵春芳正想问她什么都没吃打算怎么办,就见乔楚放好东西,俨然又要出去。“你还要去哪?”
“你吃饱了,我还没呢。”意思很明显。
听着这句话,赵春芳只觉得自己还不如饿着呢。可乔楚刚出去挖完野菜,现在出去还能找到啥吃的?
聪明如赵春芳,稍微一想便明白她的心思,脸色霎时就不好看了:“你还要去挖那些?”
“嗯,”乔楚爽快承认了,“就后面那块地方,长着好多不一样的。”
果然!
她是打算挨个试吗?
赵春芳感觉自己的胃正想发出强烈抗议,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再去了。“等等,那个……总吃菜也不太行。不如,找点肉来吃吧。”
乔楚当即摇头:“我不会。”
要她去捕食,她不仅不会,也不敢。
也是。
赵春芳下意识想要自己来,结果腿一动,伤口处仍旧传来酸痛的滋味。不过,倒是勉强地挪动身子。
此时临近晌午,外头还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他双眼骤然一亮,招手让乔楚过来,“我有办法了。”
赵春芳的办法很简单 ,虽然他没办法到外面捕猎,可挪到洞口却是没问题。他让乔楚寻来大小适中的树杈,又找来藤蔓和石子。
乔楚眼见他双手几下动作,一个简易的“弹弓”就成型了。
接下来,赵春芳拿着这粗制滥造的玩意,竟然硬生生从洞外的树上打落四五只鸟儿。
去毛、剥皮、清除内脏……全程乔楚只负责将一锅又一锅的血水端到外头倒了,其余的工作男人全包。
这回再生起火,洞穴里弥漫着烤肉的香气。山间野鸟肥而不柴,烤至一半,里头的油被逼出来,发现“噗滋噗滋”的声音,那股香味仿佛能将人五脏庙里的馋虫会勾了出来。
乔楚坐在旁边,控制不住咽喉的动作,肚子更是不争气叫着。打从昨夜至今,她就没吃过什么。
“来,给你。”赵春芳挑了只最肥的烤鸟递给她,乔楚当仁不让,按过后便啃起来。
或许真的饿得太过,口中的鸟肥嫩多肉,咬下去,那焦脆的皮混着热油和肉,滑过喉头,带来味蕾和胃里深深的享受和满足。
两人分食着,在火光前细嚼慢咽。等到双双都吃饱,外头的天早就黑了。乔楚收拾好残渣剩骨出去,不过,这回赵春芳却是等了许久。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几块肉下肚,他感觉力气恢复不少。正准备努力爬起身,出去找人时,就听到乔楚的脚步声。
她带着一身水汽走进来,头发披散在肩的两侧,发尾微微湿着,原先那支玉簪被她握在手里。
乔楚半点眼神也没给他,径自坐到火堆前,摆起手烤着。
赵春芳嗅着空中淡淡的湿意,估摸着她应该到寻到水源,才沐浴完。
“楚儿。”他忍不住喊了声。
乔楚淡淡瞥过来,无言问他。
火光映衬着她,尤其,她才刚沐浴,像极刚濯水而出的清莲,清丽中又染上几许妩媚。
赵春芳喉头滚了滚,不禁摇头:“没事,就是想叫叫你。”
有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