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达如今深居简出，就连商讨重大事务也多用传声石和留影石完成。
在所有人看来，下任门主的任命事宜已经可以提上日程。
玄淼门的每任门主都由上任门主在直系中任命，一般选实力最佳者就任。
此前所有人都认为门主之位将落在乌瑛手中，但最近有人提出，没人规定门主只能由门主的下一代子女担任。
毕竟在乌遥和乌咫现在的年纪，现任的三位长老都未展示出这般恐怖的实力。
虽然此类言论多是些无端的大胆猜测，却也不失为一种提醒。
谷沙只答：“嗯。”
谷之转了转眼珠，有些苦恼：“那咱们以后还能管小小姐叫小小姐么？我觉得这个称呼比‘小姐’和‘遥小姐’可爱多了。”
谷沙摇头：“小小姐并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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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屋中大门敞开，有数颗灵石同时供暖，冷风徐来，也不叫人觉得凉。
乌遥已经卸下狐裘，正独自坐在矮桌前慢慢煮茶。
她已经习惯万事提前准备，与人相约，一般是早到的那个。
与乌达的会面更不可敷衍了之，提前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抵达，对她而言是常事。
以前她会带着书在主屋干等，后来谷之看见了，经过乌达同意，在每次来访前会为她准备些消磨时间的玩意。
几年下来，乌遥几乎没有自己的玩乐时间，却借着与乌达的会面，让煮茶技艺增进不少。
煮到三沸时，乌达来了。
算起年纪，乌达应该与百里无忧差不多岁数，但看上去却比百里无忧年轻不少。
他算不上高，五官周正平和，平日嘴角含笑，一头斑驳银发垂落而下，有逸然仙气。
乌遥将火调小，起身提着裙摆，郑重地对乌达行礼：“爷爷，近日没与您见面，一切可还好？”
乌达摆手，坐在她对面：“你总是如此拘礼。我很好，到了这个年纪，每日都没有什么变化。倒是你，不知不觉就长得这么高了。”
乌遥坐回原位，慢条斯理地搅着茶汤，摇头晃脑，“这话您上次也说过，上上次也说过。”
乌达被乌遥逗得直笑：“到了这个年纪，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就忍不住有所感慨。”
几句话的时间，茶已经煮好。
乌遥关上火，将茶水斟好，送到乌达面前：“您总是年纪这年纪那的，俗话说桑榆非晚，您如今身体康健，一切都好，年岁于您不过是数字而已。”
随即为自己也斟上一盏茶，啜饮一口，满嘴回甘。
乌达抚着茶盏边缘，佯装不快，道：“哼，我看在你们这辈里，你是最伶牙俐齿的一个。”
乌遥掩嘴轻笑：“我倒觉得爷爷喜欢伶牙俐齿的孩子。”
她放下茶盏，“对了，我这次也为您选了些药材来，有些药材是我头一回种，不知入不入得了您的眼。您若是喜欢，就遣师兄和师姐与我说，我下次为您多准备些。”
从百纳袋中取出药包，又将药包放在一旁的柜架上，她对乌达眨眼，续道：“若是不喜欢，您就将它悄悄扔了，不必告诉我，给我留点继续学习的信心。”
乌达哈哈大笑：“看，又在谦虚了。你向来爱研究，送来的东西就没有不好的。”
话毕，他垂着眼，继续抚着茶盏边缘，缓缓道：“说到药材，你上次与我说的药田的事，我已经叫郑兴胜安排好了。今日你去找乌淳一趟，将牌子领回去。”
“真的？”乌遥眼睛亮了起来，连忙对乌达行礼，“谢谢爷爷！”
乌达睨着她，温和笑道：“既然有了自己的乙级药田，那这次拿到的百想珠就当做添头，好好收着，研究研究怎么用罢。”
乌遥依旧提着裙摆，低着头，背部僵了僵。
她不记得自己对任何人说过自己夺得秘宝，也从未说过秘宝名为百想珠。
百里稚水信守承诺，没有对外透露一个字。百里川则是极少对外发声，除了修炼不理万事。
如今百闻书上有关她夺下秘宝的讨论，都不过是修士们通过陆微月和伍淮透露的只言片语，自顾自的猜测而已。
而且，即使在最为珍稀难得的古籍上，有关万念鬼鲸的记载也不过寥寥数语，也就只有那么一两句曾说到秘宝名为百想珠。
但乌达既知道百想珠，也知道秘境里发生了什么。
老头子看似不理杂事，实际上知道的不会比起其他人少，只会更多。
再抬起头时，乌遥面色如常，还有几分兴奋下的红润可爱，“是。我曾在古籍中看过前人关于万念鲸的记载，既然万念鲸属木且有毒，想来它的秘宝用来润泽药田，是再好不过的。”
乌达微微颔首：“嗯，你自己有主意就好。”
乌遥僵硬的背部放松了些。
混过去了。
门外又是一阵风，竹叶在寒风中飒飒作响。
乌达续道：“还有，小咫的事，乌瑛也跟我说了。”
乌遥皱眉，坐在乌达身旁，含着不快与他撒娇：“爷爷……”
乌达轻轻叹气：“从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这孩子一身反骨。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但凡事要讲求策略。若是操之过急，虽然行事畅快，却容易过早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乌遥知道乌达的意思。
老头子这是在提点她，即使想拒绝乌瑛和乌咫，也要徐徐图之。毕竟以她目前的实力，蓄精养锐才是上佳策略。
然而她没有仰仗乌瑛的打算，也并不想以自己的终身幸福做赌，更也不愿给乌咫以虚幻的期望。
此时若让一步，就失一步。
乌遥敛眸，郑重道：“至少现在，我还有做决定的自由。”
“你呀……”乌达摇着头，轻声道，“罢了，时候不早了，今日就谈到这里。你好好想想，再多考虑考虑。”
乌遥恢复微笑，披上狐裘，对乌达行告别礼：“是，那我就先离开了。期待与您的下一次会面。”
她眼神扫过乌达面前的茶盏，一瞥而过，没有停留。
和以前一样，乌达面前的茶水一口未动。
离开雪竹居，挥别谷氏兄妹，时间还早。
乌遥慢慢步行下山，到了山脚才唤来雪鹿。
早晨起床时，雪鹿和她都喷嚏打个不停，她找出一条小时候的毛披肩给雪鹿穿上了。红色披肩上绣着粗糙的小花，很像冬天里奶奶嫌孙女冷，给孙女手织的那种。
雪鹿一只鹿在山脚等着，乌遥没来时安安静静的，一看见乌遥就开始上下跳跃，让她把披肩给卸了。
乌遥搓了一把它的脸：“不是挺可爱的么，大家都说可爱，我也觉得可爱，就你一个鹿不喜欢。”
雪鹿嘤嘤叫了两声，以示抗议。
乌遥当没听见。
今日是大风天，乌遥牵着雪鹿走远，又是一阵风。
她在风中回头，望见远阳照山，山上的竹林变成雪间轻描淡写的一行绿。
人也相似，景也相似，一切都跟初来雪竹居那天一样，时间在山上淌过，一切都无半分变化。
雪鹿又可怜巴巴地嘤嘤两声。
乌遥看着它水盈盈的鹿眼，最终败下阵来：“算了，随你喜欢吧，着凉了可别怨我啊。”
雪鹿高兴地哼唧。
她为雪鹿拆下披肩，翻上鹿背，拍了拍它的头，“看看这一天天的，我就是这么把你惯坏的。”
雪鹿又哼哼唧唧去蹭乌遥的手。
乌遥被它蹭得咯咯笑，闹罢，向北方一指：“走，去长老院。”
第30章
◎乌遥长了一百个坏心眼。◎
长老院。
中年男人坐于书案后, 食指一下下敲着桌子，指上的金扳指以上品灵石装饰，在阳光下照耀下闪闪发亮。
乌淳难得露出满意的笑容：“秘境里的事我都听说了, 这次你做得很好。”
乌遥起身对乌淳行礼，以感谢他的嘉奖，“是父亲大人教导有方。”
乌淳对乌遥的话十分受用, 朝她压了压手，“坐下吧。”
乌遥从善如流, 按乌淳的意思坐回原位。
她脸上含笑, 眸中却无半分笑意，像是最高级的人偶在面对自己的主人。
这是她从这些年的血泪教训中学来的完美表情。
这个世界的灵力、术法，对人生命的延长作用都十分有限。六年过去，乌淳比起初见时苍老不少，眼角长出皱纹, 鬓角也生出华发。
但有一件事没有多少变化。
以她目前的力量，仍无法与乌淳抗衡。
如今乌淳已经从化神中期步入化神后期, 而她实力大约在元婴后期。而且乌淳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有跟随多年的堂主和弟子。
哪怕她对乌淳再不满也好, 这面具依旧要戴下去。
乌淳向后伸手, 站在他身后的内门弟子就将木匣递在他手中。
从蓝空手中接过木匣, 乌淳取出其中物什。
他将手中的物件晃了晃, 随手扔向乌遥：“昨天你爷爷的吩咐已经传来下来了, 这个你收着吧。”
乌遥表情不变, 接住那物什。
一块乌黑的檀木牌, 表层用金色涂料画出数只金色乌鸦和阵法图案, 正中写着一个大大的“乙”字。
乙级药田的木牌。
乌遥的拇指在木牌上的纹路上擦过, 终于露出真心的笑容：“谢谢父亲大人。”
乌淳靠向椅背, 大方说道：“还有什么想要的，一并提。”
乌遥莞尔一笑：“的确有一件事想要征求您的同意。”
乌淳：“哦？说来听听。”
乌遥十指交错，倾身向前，轻声道：“女儿近些日子听闻云州一带风物秀美，十分适宜草药种植，想来应当是休假的好去处，所以，我想在真界大比前休息一段日子，调剂调剂心情。”
乌淳本还拨弄着手上的木匣，听得漫不经心，但等乌遥说出“云州”二字，却停下了指尖动作。
“云州。”他直勾勾地看向乌遥的眼睛，“你知道那里是你瑛姨的地盘吗？”
乌遥毫不畏惧地朝她微笑：“当然。但只是利用闲暇时间小憩一番，瑛姨应该不会对我有什么意见吧。”
闻言，乌淳瞬间爆发出余音绕梁的大笑。
这笑声十分刺耳，站在乌淳身后的蓝空皱了皱眉，很快表情恢复如常。
而乌遥不动如山，只是笑意浓厚几分，像是在为乌淳的快活而感到高兴。
乌淳将书案拍出“哐”地一响：“好，很好，我准了。”
“多谢父亲大人。”乌遥再次起身行礼，“女儿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
“我知道真界大比十年一度、盛况空前，既然由我们宗门承办，想必最近各位师兄师姐都事务繁忙。”乌遥言辞十分委婉，“既然人手不足，那么就由我独自去云州如何？去的人少，也能避免瑛姨对我们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乌淳沉吟一会，似乎并不准备同意她的意见。
然而乌遥所言又的确属实。
真界大比十年一度，届时各大宗门都会派遣长老和实力出众的弟子参加，能不能将大比办好，关乎着宗门脸面。
如今门内以准备大比为第一要务，他手下的堂主和弟子都被抽走不少，要想在乌遥身旁安排多余的眼线，的确有些吃力。
乌淳一番沉默，乌遥则等候着他的决定。
阳光透过窗户，将蓝空的影子打在书案上。
看着蓝空的影子，乌淳缓缓开口道：“你一个人前往云州，多少还是有些不安全。不如由小蓝陪你去，如何？”
其他人乌淳尚且不能放心，但将蓝空放在手下用了几年，却是十分信任。
门内流传的有关蓝空与乌遥的风言风语，他也有所耳闻。
的确是个合适人选。
乌遥没有即刻回答，只向蓝空投去冰冷的眼神，而后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是声音淡了几分：“好的。”
乌淳越发满意自己的决策：“那你就随小姐一起去，一路记得保护好小姐的安全。”
蓝空畏缩似的犹豫半秒，答道：“是。”
父女之间的短暂会面很快结束，乌淳便以安排蓝空为他准备其他资料为由，让蓝空和乌遥一同离开。
二人临走前，乌淳忽然问：“我听他们说，你喜欢伏家那小子吗？”
乌遥勾起唇，笑容冷淡而轻佻：“谈不上喜欢，用来玩玩也不错。”
乌淳点头：“很好。但玩玩也就可以了，不要在他身上投入太多。等从云州回来，你的首要任务是准备真界大比。”
“是。”
合上门，乌遥和蓝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过长廊。
到云梯前，蓝空直视前方，低声说：“你是故意的吧？”
提前换好排班表，让他今天来给乌淳当助理。
然后以退为进，说什么想一个人去云州，实则提醒乌淳要往她身旁安插眼线。在她的要求下，乌淳又不好安排太多人。
最后站在乌淳身后的他，理所当然成为不二之选。
乌遥面无表情地看着云梯门，也低声回：“你不想跟我去么？”
蓝空：“不敢。”
云梯到站，乌遥走入空无一人的梯箱，道：“我要乘这班云梯，你等下一班吧。”
“收到。”
等梯门完全关闭，蓝空转过身，看着乌遥换乘的云梯一路开向长老院出口。
直到听见“笃笃”的提示音，他慢慢走入云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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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水崖。
雾气缭绕，温度怡人。
此时并非人最多的时候，而且拿到乙级药田出入许可的弟子并不多。
仅有两人步行于温水崖底的木道上，少女悠然行于前方，她身后的青年殷勤地帮她抱着狐裘，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
“从我第一次看见您的时候，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只用了短短几年就拥有自己的乙级药田，简直是天赋异禀如有神助老天爷赏饭吃。”
“最高级的种子配最高级的人，您先别急着拒绝，多看两眼，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乌遥目不斜视：“你前几天才说我是抠门奸商，以后不会再做我的生意。”
麦桦呲牙：“悖百闻书有很多系统漏洞的，那本来是要发给别人的，系统一抽抽，就发错人了不是？”
乌遥忽然停步。
麦桦也随他停步，还是呲牙笑着看她。
乌遥没与他纠结，往悬崖中缭绕的雾中投去一瞥，问：“这里的灵力波动一直这么奇怪？”
在真界，又在玄淼门这种高等级修士聚集之处，有灵力波动很正常。
但接近温水崖底端，灵力波动似乎不在正常波动范围内。跟心脏频率紊乱似的，陡然间突然增高，又蹦极一样落回原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