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独自站在家门前。
他很想跑,但是腿发了软,连动都动不了。
那蛇影向他扑来的瞬间,他想了很多,但就是动不了。
而他心里有一个念头,觉得自己不该动。
拂香今天来找他,现在还在屋里。
还有阿娘。阿娘还在病榻上,刚刚状态又那样差,他要是跑了,阿娘该怎么办?
他要是跑了,就是世界上最大的懦夫。
虎子操起放在门旁的钉耙在身前一挡,壮起浑身胆子嘶吼:“不要过来!”
但以他的凡人之躯,又要如何与灵兽抗衡?
只见分神断尾一甩,便卷起一阵刀刃般锋锐的风――
就在断尾要击中虎子的瞬间,一道身影乘剑飞来,抱着虎子滚到一旁。
另一侧,琉焰向蛇影袭去,将那分神引燃灼烧!
百里稚水跃下业火刀,将脚下的刀化作平常大小持于手中,刀锋之上有琉焰簇簇,“表哥,乌姑娘,这边交给我!”
林招远看向自己怀里的虎子:“没事吧?”
虎子的钉耙已不知扔到了何处,他只颤抖着声音说:“你的腿,你的腿……”
林招远这才看向自己的腿。
方才那断尾一击实在用足力气,而他又来不及运起灵力作挡,此时看见小腿上鲜血淋漓,他才随视觉所触,感受到剧烈的痛意。
他脸色瞬间白了,还是忍住痛,安抚道:“我没事。”
那分神看似还要动作,林招远勉强站了起来,将虎子护在身后,“百里姑娘,这首领断尾蛇的实力恐怕已经达到甲级,分神也不可小觑,我跟你一起。”
百里稚水唤出琉焰在身前作挡。
持续使用琉焰让百里稚水的身体负荷加重,但她并未太过慌乱。比起上次在秘境中的慌忙失措,她已进步太多。
对局势稍作判断,百里稚水便沉着对林招远道:“不必,很快就会结束。”
林招远怔楞瞬间。
在琉焰的灼烧之下,断尾蛇的分神艰难抵抗。
终于,它嘶吼一声,毫不犹豫撤回分神,让分神得以回归,增强本体的力量。
再无甚可以犹豫,只待一击必杀。
紫光乍现。
身着紫袍的长发青年抵达战场,在他低沉而迅速的吟唱中,占星灯骤然绽放紫色光芒。
伏灼找准最佳站位,一边吟唱,一边调整自己的发型和侧颜。
这是他手上最趁手的大招,又有增强药剂加持,等这一招吟唱完毕,必将斩杀灵兽,俘获那死丫头的芳心。
电闪雷鸣间,占星灯之上的紫色闪电汇作一束紫光,向着被琉焰束缚的断尾蛇袭去!
伏灼瞄准了断尾蛇的七寸。
这一击比其他人的攻击来得更快。
然而击中断尾蛇后,断尾蛇丝毫不像受伤,甚至更为愤怒地吐出信子,向伏灼攻去!
哪里错了?
伏灼惊骇之中来不及躲。
这位置适合耍帅,却不适合战斗。
就在此时。
少女从天而降,就在她降落的瞬间,琉焰化作数道绳索缚住断尾蛇。
她身旁赤红火焰肆意燃烧,却不灼烧她半分。
乌遥冷声说:“它的弱点不在七寸。”
蚀骨钉向着那一对红色袭去。
“而在于眼睛。”
在触及伏灼的前一秒,血红的蛇信如冰冻般凝滞在原处。
只差一点,就将他吞吃入腹。
血液自断尾蛇的眼球中喷出,短暂的凝滞后,断尾蛇身躯倾倒,带出轰然如山崩的震响。
伏灼依然保持着原本的动作,呆站着,宽大的衣摆掩住他发颤的腿脚。
乌遥踩在蛇头上,并未搭理自断尾蛇身上析出的上品灵石,只垂首看着断尾蛇的躯体。
她不动声色地斜乜伏灼一眼。
后者刚从劫后余生的后怕中缓过神,面颊发白,尽力掩饰着窘色。
方才断尾蛇的眼珠里瞬间划过一道紫光。
百里川落在她身旁,同她一起看向断尾蛇,皱眉道:“刚刚那是……”
乌遥收回蚀骨钉,“看来那不是我的错觉。”
断尾蛇一死,林招远就一下子放松下来,整个人半躺在地上。
虎子看着林招远血肉模糊的腿,抱着他没受伤的另外那条腿,哭得满脸眼泪鼻涕:“远哥,对不起,对不起哇啊啊……”
林招远被他扒得动不了,绝望道:“痛死了痛死了。你道什么歉啊?先放开我。”
虎子将鼻涕擦在他裤腿:“昨天我同拂香说了你的坏话,我知道错了……”
林招远挠头:“说两句坏话怎么了,哎我都叫你不要再扒拉了――”
此时,小屋里跑出一道小小的人影。
拂香踉跄着奔出门槛,“不好了,不好了!”
她眼中噙着泪,小脸煞白,神色慌张。
看见屋外巨大怪物的尸身,又瞧见看着她的那么多眼睛,在短暂的迟疑后,拂香三步作两步地奔到乌遥跟前:“姐姐,救救虎子的妈妈,她又发病了,吃了药也没好……”
乌遥看着抓住自己袖口的小小的手。
她如今又染了半身的血,看起来应该怪骇人的,这小姑娘竟然也不怕。
倒是机灵。
她轻叹:“带我过去吧。”
第43章
◎她的心不是铁板一块。◎
一扇窗, 一张床,一张桌子,几个柜子。
虎子的家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 只在窗边摆了些花束,称得上有些简陋。
床边围着好些人,让狭窄的房间有些逼仄。
乔冉冉坐在床沿, 正为床上的妇人把脉。
药王谷一带并无酷暑,但如今也不算十分凉快, 那妇人身上却敷着厚厚一层毛毯, 床沿伸出一截皮包骨头的手臂,正在昏睡。
林馥芝问:“乔医师,怎么样?”
乔冉冉拉下妇人的袖子:“倒没什么大问题。估计是方才外面动静太大,一时受了些惊吓,一口气没续上来, 所以才会晕倒。”
她看着趴在床边的虎子和拂香,面露难色对身后一圈围观群众道:“我还有些话要同我家小姐说, 各位,方便避让片刻吗?”
乌遥没站在人群里, 而是独自站在窗边。
闻言, 她回过头, 朝乔冉冉点点头。
这屋里的大人里唯独林馥芝与虎子一家相熟, 在众人等待的目光中, 林馥芝有些犹豫:“这……”
毕竟是别人的家, 她也不好做决定。
虎子却毫不犹豫, 牵着拂香退后几步:“可以。遥小姐杀了那怪物, 乔医师又将我阿娘救了回来, 只要两位姐姐开口, 哪怕把这座屋子拿去都可以。”
乌遥哼道:“我才不稀罕你这屋子。”
虎子和拂香离开前,她又看着虎子:“你在门口候着,一会我叫你时再进来。”
虎子笑着说好。
木门关紧后,乌遥将手一挥,用灵力屏障隔绝门窗外的视线,也让外面听不见里头的声音。
等她布置好,乔冉冉将妇人的手从被子下又牵了出来,挽上袖子:“乌遥,你来看看这个。”
只见妇人削瘦的手臂上,自手肘开始便出现淡淡的诡异纹路。
那纹路像是鱼鳞一般,但颜色十分浅淡,只有在光线照射下才显示出奇异的色彩,似是贝壳在阳光反射下的粉紫色光芒。
乔冉冉又将妇人的衣衫稍稍褪开些,就见这纹路已经长到肩膀,隐约有继续蔓延的趋势。
她从百纳袋中拿出工具袋和药罐,将工具逐一摆在床头,“方才他们都在,我不敢声张。现在仔细观察,的确是蓝空前不久打听到的那种毒。还好尚在早期,有得救。”
调配药剂的间隙,她看了一眼乌遥手中的植物:“断尾蛇也是冲着这个来的?”
乌遥托着下巴坐在床边,指尖捻着一株漂亮得有些诡异的草。
这草只有一指高,叶片洁白而通透,随乌遥将它在指尖旋转,叶片上也泛出与妇人手上鳞片相似的粉紫色光泽。
这是她从窗边的花盆里揪出来的。
真美。
可惜不是什么好东西。
乌遥低声应道:“是啊。区区一株,就让它疯成那样。”
乔冉冉开始为妇人用药,沉默片刻,还是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瑛长老将幻鲛草种在药王谷的?”
因为她还记得剧情。
而且谷内安插的探子也有点东西。
但乌遥并不打算真与乔冉冉这样说。
她微微眯起眸,将食指放在唇边,对乔冉冉笑了笑。
秘密。
乔冉冉已经习惯。
乌遥有太多秘密,不会将每一个都告诉她。
如今乌遥将她带到这里,让她看到这株毒草,就已经对她展露出足够信任。
乔冉冉轻叹一声:“罢了,你自己拿捏好分寸。”
乌遥笑眯眯:“放心吧,我很有分寸的。”
乔冉冉朝她翻个白眼:“你哪回不是这么说,哪回不是下次还犯。”
将药剂在那手臂上擦拭完毕,乔冉冉为妇人施针,将那一手臂的纹路压了下去。确认那手臂已经恢复如常,才收起药与针。
乌遥收起灵力屏障,打开房门,想让虎子进去。
但门一打开,就看见虎子站在门前,将手递到她面前:“阿娘总说不能白要别人的好处,她要是醒来发现您就这样走了,肯定会将我臭骂一顿。遥小姐,这个请您收下吧。”
那是一个貔貅状的玉佩。
这玉佩材质算不上顶好,但对虎子而言,大概已经是身上最为珍贵的物件。
玉貔貅拱起背,弯成一道弧形,应当能与另一只拼成一个圆。
乌遥低头看他:“这是成对的玉佩吧。”
虎子挠挠头,红着脸说:“嗯,这是我爹送给我的,另一半在他那,说以后要给我的媳妇儿呢。”
“那我可不能要。”乌遥说,“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就将你放在窗台、混在花草里的那株漂亮毒草让我带走便是。”
不过,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会把它带走的。
虎子却先惊了惊,复又犹豫:“这……”
乌遥撇嘴,故作不快:“怎么了,你不是说连这座屋子也可以给我么?”
虎子摆摆手,摇头道:“阿娘前两月生辰,爹爹看内谷种得那株草很漂亮,就带出一株来讨阿娘开心……但那竟是毒草么?”
乌遥挑眉。
看这小屋里处处有花的样子,虎子的母亲想必平日就爱莳弄花草,若是有珍稀漂亮的花草,的确不失为一件礼物。
只是没想到外谷的村民竟有这么大的胆子,连内谷的草药也敢碰。
乌遥想起儿时常常戴在身上的三角梅。
詹夫人生在凡界南国,花草丛簇,她也爱花。
那时詹夫人坐在暖炉边为她绣出漂亮的三角梅,她将那梅花拿在手里,想着就算去偷去抢,也要为詹夫人争取些什么。
只是那时太弱小,什么也得不到。
乌遥无声叹息,终于蹲下来看虎子,与他道:“那些稀罕的、漂亮的可都不一定是好东西,无害的外表都是它们的伪装,是用来骗人的面具。”
虎子似懂非懂地点头。
“今年多大了?”
“十二。”
“你该庆幸自己身体不错,今年的时间过了,明年记得要去一趟灵根测试。”
虎子这回听懂了,眼睛有亮色,却又很快黯淡下去:“云州离宗门太远了,我去不了。”
乌遥将手里的黑色石头递给他。
是刚刚断尾蛇身上析出的上品灵石。
“拿着吧,应当够你的路费和几个月的药钱。”
**
小屋前的树荫下。
“嘶――”
“痛吗?”
“还可以。”
林招远将腿架在椅子上,裤腿裁掉一截,露出半拉鲜血淋漓的小腿。
百里稚水坐在他面前,手掌悬置在他的伤口上方,手心散出柔和的绿光。在绿光的直射下,林招远腿上的伤口慢慢止住了血,长出新肉。
林招远奇道:“百里姑娘,你不是单火灵根吗?”
百里稚水坦荡地回答:“不是啊,我是五灵根。”
“五灵根?”
驾驭琉焰的天才竟然是五灵根?
但百里稚水神色专注认真,并不像是开玩笑。此时要是表现得太过惊讶,似乎又不太尊重人。
林招远独自消化这令人震惊的事实。
在百里稚水的治疗术下,伤口愈合了五成,便停下了。
她收起手,“嗯,这治疗术是我前几天刚学会的,只能治简单的皮肉伤,跟乔医师可比不了。我只能治愈到这种程度,剩下的你还是得找人看看。”
林招远收回腿,金鸡独立似的站起来蹦了蹦:“够了够了,比起刚才已经好受多了。”
百里稚水搓了搓手,满意地叉腰点头:“看来有治疗术还是很方便的。”
虎子从小屋里跑了过来,主动搀着林招远道:“我带远哥回去!”
目送两人离开,百里稚水看向站在树下的青年:“表哥,你方才是要跟我说什么?”
百里川抱剑倚树,正看着远处发呆。
闻声,他回神敛眸,表情严肃下来:“方才乌遥斩杀断尾蛇时,你可有看见断尾蛇瞳孔中的异样?”
百里稚水也随百里川的话而郑重起来。
那时断尾蛇巨大的身躯砸在她面前,猩红的竖瞳失去光泽。
就是在那个短暂的瞬间,她清楚看见竖瞳中划过一道泛着光的紫色纹路。
三道圆环交错,在赤红的瞳中划出星轨。
百里稚水慎重点头:“嗯,我认得那个纹样。”
不会记错,那是飞星宗的召唤术所残留的标志。
她虽迟钝,却也不傻。即使百里川不将话挑明,她也明白这提示的意思。
百里稚水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攥成拳头,“表哥放心,那个人……我会离他远一些。”
断尾蛇死后,村中一切恢复如常,远处有小孩成群结队嬉笑着下山,跑动间争抢着一条纸糊的红色长龙。
这笑声倒让紧张的气氛舒缓了些。
百里稚水重新扬起笑脸道:“对了,我听林姑娘说今晚恰好是云州祭神的日子,街上很是热闹的,到时大家一起去看看吧?”
“都行。”
“那我也去叫上其他人一起!”
百里稚水也离开了,树荫下又剩下百里川一人。
他又将目光挪回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