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鹿沿着山路蹦跳，直到找到主人, 一会儿用鼻子拱拱她，一会儿舔她的脸颊。
乌遥被雪鹿叫醒，拍拍它的头：“饿了？”
她揪下身边一把草, 递到雪鹿嘴边：“饿了就吃吧。”
雪鹿满脸嫌弃，显然对乌遥给它的劣质食物表示不满, 还是乖巧地嚼起乌遥手中的草。
乌遥重新躺了回去,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来到这里的日子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月。这段时间，在认真思考自己的处境后，乌遥决定……躺平。
原因很简单：在这里的日子实在是太舒适惬意了！
这半个月里，她已经分清了来看她的都是谁，知道了谁的脾气好, 谁的脾气坏，谁能够欺负, 谁又总是欺负她。
而且，虽然她知道自己该畏惧身为这个世界唯一的魔的百里川, 潜意识里, 却将他划作对自己无害的那类人。
大概因为他在大部分时候都沉默而克制, 哪怕显然想要靠近她, 也只做她允许他和希望他做的事。
乌遥身旁浮现出一团黑色雾气, 是百里川准时来找她。
他拨开黑雾向她走来, 黑袍外罩暗红长衫, 长发高高扎着, 被风吹起：“到时间修炼了, 要回去吗？还是再躺一会儿？”
乌遥又被他的美貌晃了晃眼。
最近百里川不知道受了哪路高人点拨, 一改最初的阴颓样貌，打扮得比以往更加亲切俊美，不像魔王，倒像是名门正派的修士。
她撇开浮躁心思：“不躺了，回去吧。”
百里川唤出远鹤剑，自然地朝她伸出手：“好，我送你。”
乌遥只犹豫一瞬间，脑子一空，就握住了他的手。
百里川好像没想到乌遥会牵他的手，比起乌遥，反而是他更惊讶些，竟就保持伸手的动作，僵住了。
等乌遥想要把手抽回去，他又反应过来，握紧她的手不让她松开。
乌遥已经反应过来：“喂！”
百里川已经踩在剑上，表情很无辜：“你不能跟我一样用黑雾回去，御剑的话，不拉住我会很危险。”
乌遥噎住，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误会他了，直到看见他划过一丝促狭的笑，才确认他就是故意的……
天知道她在五分钟前还认为百里川“沉默又克制”“像名门正派的修士”……罢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她忍！
乌遥踩上百里川的剑，撇过脸不看他，催促：“还不快走！”
百里川掐诀御剑：“是，遥小姐。”
两人一同飞向高空。
这还是这个月以来，乌遥第一次乘百里川的剑。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百里川御剑的速度好像比平时一个人御剑时要慢很多……
一刻钟后，乌遥跟百里川一同降落在小院里。
乌遥很是狐疑地看着百里川，而百里川毫无留恋似的放开她的手，和往常一样去准备晚上的饭菜。
他表情纯良温和，临走前甚至还问了乌遥有没有想吃的，就好像两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看见他这副模样，乌遥把自己的怀疑和不爽甩出脑袋，扭头就走：“随你便！”
她绕过小径，走到小院东面的小花圃，又躲在柱子后面，偷偷回头看百里川。
他笑容如沐春风，正在拨弄院内花草，看起来高兴而悠闲，像是得到了什么好东西，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他很开心似的。
魔灵滚到乌遥脚边：“遥大人，怎么啦？”
乌遥气呼呼地把它扔了出去：“滚过去告诉他，我改主意了，晚上要吃佛跳墙，材料一样也不能缩减，文火煨炖两个时辰，一刻钟也不能少！”
魔灵哆哆嗦嗦滚过去，把乌遥的要求一字不落地转了过去。
乌遥躲在柱子后，这才觉得被占的便宜被夺回两成。
那熟悉的声音用灵力传到她耳边，声音如同温润的泉水：“知道了。”
乌遥耳朵一痒，脸上飞起一片薄红，揉了揉耳朵，小声嘟囔：“有灵力了不起啊。”
她唤来两个魔灵：“来陪练，还是练上次那招。”
每日下午修炼一个时辰，这是乌遥在发现自己有灵根以后定下的规矩。
乌遥的逻辑很简单：这里好歹是修真世界，自己现在的位置又这么危险，要是一点儿自保能力都没有，日后魔王老巢被端了，她岂不是也要跟百里川一起完蛋？
那天乌遥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百里川没说什么，但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对她的想法很无语。
百里川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给她按照修炼流程，给她找来了一堆书，教她如何修炼。
乌遥原以为自己会对这个世界的知识消化不良，没想到融会贯通的速度比她想象中要快上许多，很多东西看一眼就能明白。
此时她双手唤出草木结成的盾，同时避开两个魔灵的攻击。
练得正欢时，一只魔灵着急忙慌滚进来：“遥大人，有人来了，还有半刻钟就会进来。”
“来的是谁？”
“是菁菁大人！”
乌遥停下修炼的手，露出一个阴险恶劣的笑容：“乌菁菁是吧……按照我们上次说好的办！”
几个魔灵同时喊：“得令！”
几分钟后，乌遥蹲在花圃的月门左边，魔灵堆在月门右边。
那边果然传来乌菁菁的声音，像是在跟谁说话，有说有笑，声音越来越近。
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让乌遥明白，乌菁菁性格差劲，脾气火爆，嘴还很欠，是来找她的人里头最难搞的那个。
上次乌菁菁来观摩乌遥训练，对乌遥的灵力一番嘲笑，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余音绕梁……乌菁菁走后，乌遥痛定思痛，决定下次要让她好看。
听见那边的声音进了，乌遥给魔灵使了个眼色，一起拉直手里的草线。
下一秒，乌菁菁一脚踩进月门，脚下一绊，往前摔了个狗吃屎。她掸开头上的草屑，回头怒吼：“乌遥！你幼稚不幼稚啊！”
乌遥扯下眼皮，冲她做出个鬼脸。
乌菁菁还要继续骂，忽然往后头看了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哼……”
乌遥察觉到哪里不对，一个巨大的阴影就笼罩过来。
她扯着手上的草线，缓缓抬头。
是之前没有见过的人。
这人的个头是她见过的人里头最高大的，肩膀宽阔，黑衫下肌肉夸张地鼓起，让他看起来像个巨人。
然而最显眼的还是那一身皮肤，不是白，不是黑，而是淡淡的紫。
乌遥一下就从和乌菁菁的斗争里脱身，整个人安静乖巧下来。
她想，这人真是长得怪吓人的……可不知怎么，她却感觉出一股清切。
怪人对她呲牙：“遥遥，下午好。”
片刻后，百里川和乌菁菁坐在庭院里的桌椅，商讨最近药王谷和凡界相关事宜。
同一时刻，乌遥和乌苓并肩坐在厨房门口的台阶，一起修剪插花用的花枝。
乌苓：“我听菁菁说，你正在修炼。你有，灵根吗？”
乌遥点头：“好像是吧。”
“你看。”她拿起魔灵递过来的一枝春兰，花枝上坠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线绿色灵力沿着她的手传到花骨朵上，那春兰即刻便开了。
乌苓露出笑容：“好厉害。”
乌遥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把花递给乌苓：“送你了。”
乌苓拿着乌遥随手递来的花，却很像得了宝贝，就这么拿着不放了。
这下反而换做乌遥不好意思，又让魔灵拿了别的花，一同催熟了又用灵力封住花期，送给了乌苓。
晚饭时，乌菁菁先是对着佛跳墙感叹：“你们这儿伙食挺好的啊。”
又扯住乌苓的袖子，指着他手上的一大束花：“哥哥，吃饭时把别的东西放下来！”
乌苓露出委屈的表情，在吃饭时短暂地放下了那些花，一吃完，又重新抓进手里，不松开了。
直到临走前，还将那束花抓在手里，跟乌遥挥手道别。
乌苓和乌菁菁走后，月上梢头，乌遥回房的脚步拐了个弯，走到厨房。
百里川挽着袖子，正在和魔灵一起洗碗。
她轻轻走了进去，没说话，把洗好的碗筷端进柜子里。
百里川先开口：“不生我的气了？”
乌遥又瞪他：“我什么时候生过气？”
百里川笑了声：“嗯嗯，没生气。”
乌遥又擦干净手，跟在百里川后面看他收拾桌椅、拖地，两人不时说几句话，没什么规律，从药王谷说到修炼，从修炼说到明天的饭菜。
把小院收拾干净后，百里川拍了拍乌遥的头：“以往都不愿意跟我说话，怎么今天忽然有这么多话要说？”
乌遥没掸他的手，别扭道：“别多想，就是……忽然想找人说说话而已……”
话毕，气氛是旖旎的安静。
百里川像是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骨节分明的手沿着她颊边的发丝向下，停顿片刻，最后情难自抑一般，扶住她的下巴
――随后在她颊边落下一吻。
乌遥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就化成一团黑雾，消失了。
只留下一句：“不早了，回去睡吧。”
……逃了。
乌遥咬牙切齿：“百、里、川！”
她顶着红得像猴子屁股似的脸回了房，洗了两回脸，才终于觉得脸上的温度降下来些。
临睡前，几个魔灵抱着花从窗户跳了进来：
“遥大人！”
“这是今天多出来的花！”
“放在哪里呢？”
乌遥接过那些花摆在梳妆台上，思索一小会儿，抽出几枝摆弄起来。
五颜六色的花在她手中盘成一环又一环，最后叠成漂亮的花环。
乌遥看着手上的花环，慢慢地，把花环戴在自己头上。
良久，她说：“魔灵啊……”
“怎么了遥大人？”
她看着镜子前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乌发垂落肩头，衣着素净，在花环的衬托下，却有着出尘的清丽。
只是眼睛微红，表情却有些茫然。
乌遥摸着自己的脸，喃喃：“为什么，我感觉自己有点奇怪呢？”
第97章
◎师兄，我很想你。◎
那天乌菁菁摸着磕到的膝盖, 远远地看着乌遥和乌苓蹲在石阶上玩花，半是不爽半是欣慰：“我还怀疑那是不是乌遥呢，真是多想了。”
百里川只是翻看着她送来的调理身体的药单：“的确。”
乌菁菁近日想起以前和乌遥作对的日子, 甚感怀念。
现在她的修为终于能压上乌遥一头，却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好像自己胜之不武一样。被乌遥一捉弄, 反而心里隐约开心起来……
她一惊：不会自己是个专爱受人欺负的变态吧？！
又想：要是乌遥以前不是乌淳的女儿，不是玄淼门的遥小姐, 是不是也能和现在一样无忧无虑, 做这些幼稚的蠢事？
“你之前就没怀疑过她？”乌菁菁低落道，“……毕竟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以前的伤都不在了，血液也正常了, 修为也没有了。除了那张脸，和以前根本没有相似之处。”
百里川整理好药单, 交给魔灵去选药材：“从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那是乌遥。”
话虽如此, 百里川确实受到了一些启发。
乔渊德和云修白都认为不可操之过急, 若是把以前的事儿一股脑灌给乌遥, 怕是会适得其反。
所以他按兵不动, 只任由这个被清空记忆的乌遥野蛮生长。
可这一段日子下来, 他发现乌遥保留了以前的许多习惯。
要是一点点用以前的事引导乌遥, 她会不会慢慢想起以前的事？
乌苓还是不时来找乌遥。
他像是孙悟空的紧箍咒, 只要他在, 乌遥的小性子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两人跟村口的大傻和二丫没多少两样, 随便给他们点什么, 都能玩上半天。
从那天之后，乌苓每次过来都会捎上些外面带来的零食，自己吃一半，分乌遥一半。
百里川看乌遥吃得香，总有种自家孩子又在吃外面的垃圾食品的错觉。
在乌遥第三次因为吃零食而吃不下晚饭以后，他终于忍不住：“乌遥，是你哥带来的零食好吃，还是我做的饭好吃？”
乌遥拿着勺一愣，眉一皱，把勺一放，很委屈似的，又分明倨傲得不行：“魔王大人要是嫌我麻烦，不乐意加我一双筷子，那我也就不劳烦魔王大人了。”
百里川：“……我不是这个意思。”
耷拉着头往她碗里夹了一个鸡腿。
第一回 合，战败。
乌遥醒来以后，百里稚水来雪山的频率比以往也高了不少。
百里稚水提出要跟乌遥做什么事，乌遥哪怕脸上写着不乐意，嘴上也不会拒绝。
春祭之后，百里稚水拉上乌遥，跟云修白一行人同去“神树”整理木牌。
鬼粟藤整日扎根盆地中心，除了村民在树边宰的鸡，一点血味儿都闻不见。每每见了乌遥，都像是走丢了几年的狗遇见前主人，恨不得整颗树都贴上去。
乌遥对浑身漆黑、嗓音难听的鬼粟藤很是不满，平时都是绕着它走。
奈何春祭后树下的木牌太多，的确需要人手，百里稚水又双眸明亮，让她难以拒绝。
百里稚水已经可以熟练御剑，乌遥操纵着木灵根，让木牌悬浮在二人周围，将树下的木牌一点点挂上枝头。
百里稚水踩在业火刀上，见盆地雪化，万物更新，又想起近几年的变化，感慨之情油然而生：“乌姑娘，你还记不记得我欠你一个愿望？”
两人身边鬼粟藤四处乱舞，乌遥正色道：“你要是真的想帮我，那就赶紧动手，跟我一起把这些牌子挂好，放我快些回去。”
又回头踹开意图接近她的鬼粟藤：“滚一边去！”
百里稚水：“……好的。”
那天日暮时分，百里川和百里稚水两兄妹相对无言，叹了长长一声气。
第二回 合，战败。
百里川屡败屡战，贼心不死。
翌日早饭，狠了心，抖了勺，在给乌遥做的阳春面里放了一整勺盐。
乌遥一边看书一边吃饭，卷了一大筷子还冒着热气的面塞进嘴里，顿时面如菜色，咳嗽几声，咕噜噜灌下一大杯水。
乌遥红着眼睛，看看面，看看百里川：“……”
她嘴里又咸又苦又烫，百里川反而还有所期待似的看着她：“怎么样？”
乌遥咬着唇放下筷子，想到人家堂堂一个大魔王，每日给自己烧菜做饭已经很不容易，发挥失常也属正常，于是把怒意按下三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