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兆安摆摆手:“说来惭愧,某今日忙于新铺开张之事,所谓《茶经》不过才起了个头。若是娘子不弃,便帮某参详参详。”
“那儿便先睹为快了。”
卢兆安说着转去后屋取回了一本《茶经》给沈熙薇看,因着已经入夜,沈熙薇只得把头凑近烛火来看清《茶经》上的文字。
不知不觉与卢兆安的头便凑得进了一些。
刚巧夜行而归的谢泠祐透过卢记食肆,敞开的店门往见了这一幕,他蹙起眉头整颗心宛如被极冻。
第37章 吃醋后的谢泠祐
另一边儿, 沈熙薇用过暮食,转回自家的铺面, 阿奴道:“娘子之前吩咐的匾额做好了, 请您过目。”
沈熙薇听闻此言,端起烛台便往前院行去。
今夜依旧是谢泠祐的加班夜,他回来时坊门已经关了, 幸亏瑞安侯府的正门, 沿街而开,不受宵禁的限制。
瑞安侯府的门楼有二层高, 人立在恢宏的正门旁, 便显得格外的小。
管家吉祥带着一小队家仆正立在正门边上,秉烛相迎,他是谢泠祐从东都带过来的老人儿,在府中很得器重。
果然不多时候, 传来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谢泠祐下马,将缰绳递给了马夫。
吉祥举着烛台在他身后跟着, 面上带着殷勤的笑容, 谢泠祐问他:“郡主的病今日好些了吗?”
“每日按时用着药, 已经大好了,郎中的意思是还需好好将养几天, 郡主一早便睡了。”
谢泠祐轻轻“嗯”了一声,又道:“我近日公务繁忙,每日走时郡主没起,回时郡主又歇了, 你便多看顾郡主些。”
“侯爷放心,老奴自会全力为之。”他又跟着谢泠祐行了几步, 抿抿嘴唇,开口道:“今日东都那边过来了信儿,老夫人得知郡主生病,十分担忧,怕是侯爷公务繁忙,照顾不好郡主,意思是大好之后还是回东都住去,留在夫人身边。”
“知晓了。”谢泠祐的声音平和,听不出情绪。
吉祥说完这话,明显轻松了些,又问道:“奴吩咐小厨房为郎君备上暮食。”
“用过了。”
本朝官员在朝廷加班时候公家会管饭,这顿工作餐叫做“非朝参日廊下食”,能参与的官员都颇有荣焉。
因此,吉祥听闻谢泠祐用过公厨堂食,心中颇有荣焉,只道:“那老奴这便退下了。”
然,谢泠祐却并未回到寝堂,而是转身往内堂去了。
瑞安侯府的外宅是恢弘高大的单层建筑,内堂则是一座二层小楼。
谢泠祐登上小楼,便可俯瞰长安城辉煌的灯火,以及他精心安排在对面的——沈熙薇的家。
他公务繁忙,每日回来都不得见她,今日本来也不抱希望,未曾想到见到她与卢兆安说笑的一幕。
扎心啊!谢泠祐脚步匆匆的登上楼阁,便看见对面人家里的女郎端着烛台,袅袅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
!!!怎么这么多男子?!!
谢泠祐瞬间感觉心上好似坠了一块石头一般瞬间便往下沉,转身想往沈熙薇家里奔,可方才转过身去,便又蹙起了眉头:“他是她的什么人?他凭什么去看她与谁在一起?”
一种庞大的无力感向谢泠祐袭来,他又拧巴的去想:确实不管我的事,但我作为大唐的侯爵,理应关心子民的安危,何况她还对侯府有过恩情,所以本侯得保证她的安全。
他给自己的心灵找了个交代之后,便肆无忌惮的去看那男子的容貌,虽是朦朦胧胧,可瞧着五官轮廓不似唐人,难不成是买了个昆仑奴?又见着二人似乎在看一块匾额,谢泠祐的心下便生出个主意。
他唤来吉祥,要了府上最好的金漆,提着漆桶,往沈家去了。
沈熙薇正欲在匾额上题字,却听见了叩门声。
“这样晚了,能是何人?”她狐疑着去开门,竟见着了一身官府的谢泠祐。
?!
这是刚从朝堂上回来?沈熙薇不明所以,轻声道:“不知侯爷深夜驾临寒舍有何贵干?”
谢泠祐轻咳了两声,说出了他现编的理由:“本侯听家中侍女说,看见你买金漆,又想起家中正有一桶,嗯,无处安放,所以就...”谢泠祐伸出手臂“给你吧。”
?!!
沈熙薇看看谢泠祐,又望望对面的瑞安侯府,虽然上次没有细看,但目测几万平总是有了,真的放不下这巴掌大的一桶金漆,她憋住个笑,回问道:“不知这侯府上,哪位侍女刚好看见了儿买金漆?”
“便是,莺歌,对,你从前一起说过话的莺歌,她见过你好多次,记得你的。”
“啊,莺歌。”但她不是温仪郡主的贴身侍女嘛,郡主身子还未曾大好,她便自个儿上街逛去,还打发刚下朝回来朝服都来不及换的瑞安侯,给邻居送一桶五万平豪宅安置不下的金漆,这一切合理吗?
看破不说破,还是好邻居,沈熙薇只能无奈的瞥了一眼那桶漆,这一瞥却立即转了心念,合理!这一切太合理了!这漆不就是漆店掌柜说过的千金难求的皇室专供款——金锦绣。
新店开业,可再没有比一块永不褪色的金字牌匾更好的彩头了!
见沈熙薇只笑不语,谢泠祐急道:“要不要,本侯提的手酸。”
沈熙薇立即伸手:“多谢侯爷。”
礼尚往来,总不能让送礼人空口走,沈熙薇一侧身子:“侯爷若是不弃的话,请进来吃盏茶再走吧。”
谢泠祐提步往里走,经过沈熙薇身旁之时,轻声道:“沈娘子不记得了?本侯厌茶。”
沈熙薇这才想起来,上次这位卢兆安送的新茶不要,偏要喝自己剩下的旧饮,癖好奇特。
不过嘛,那天倒是狠狠赚了一百两银子,让自己谋得了在盂兰盆节打开局面的本金,想到这些,沈熙薇格外愉快,眼角眉梢都泛着笑意:“儿没忘,郎君喜欢梅子饮,还从儿这里买过方子。”
她又吩咐阿奴道:“去后院让阿罗做杯梅子饮。”
又转向谢泠祐道:“今日多谢侯爷金漆,儿的铺面要开业了,正需要金漆写招牌,侯爷真是儿的及时雨。”
谢泠祐没有言语,眸色温柔的回望了沈熙薇一眼。
月光黄澄澄的洒下来,为世界渡了一层难得的柔情,许是今晚的夜色太过温柔,也可能是谢泠祐生得过于美貌了些,这一望,竟然令沈熙薇心尖一颤。
任凭素日里巧舌如簧,此时竟难得的说不出话来,倒是谢泠祐率先开口道:“开业招牌上的字,本侯帮你题。”
他又轻声给自己解释:“算回报你请本侯喝饮子。”
本朝大店开业请官员文豪题字是风潮,有些甚至一掷千金,毕竟红人是有广告效应的,后世还将这风潮发展成了请明星代言。
沈熙薇已经理清了心绪,回过了神来,自然不会拒绝这免费打广告的机会,正此时,木门一开,是阿罗端了梅子饮出来,沈熙薇接过,递给谢泠祐:“有幸请瑞安侯题字,是小店无尚的荣光,今日不周,只能请侯爷一杯饮子,待到小店开业之时,再宴请侯爷。”
谢泠祐接过梅子饮,饮下一口,只觉得今日的饮子格外清甜,甜到了心间。
许是梅子饮软了心性,他竟语气竟难得的温柔起来:“沈娘子的铺面何时开业?”
“暂定七月十八。”
“到时本侯来帮沈娘子题字、挂匾。”
沈熙薇莫名觉得心脏快速的跳了几下,随即又想到这属于开业免费请来顶流明星剪彩!能赚一波广告效应,又变成了眉开眼笑,因此一揖,诚挚道:“那儿便多谢侯爷了。”
“沈娘子说了要请本侯用膳,两厢扯平,不必谢我。”他说着便往门边走去。
沈熙薇送他出门之时,他又回眸道:“本侯很期待娘子的厨艺。”
沈熙薇想解释说自己不善庖厨,可谢泠祐却没给她这样解释的机会,脚步飞快地回去了。
再说沈熙薇这边因着店内的各项布置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开业时只需再准备个茶果会,讨个好彩头。
因此七月十六这日,沈熙薇用过了朝食便打算直奔东市采买果品,如今有了小可儿,她一个人驾车就能买回一大堆的货物,倒是方便。
喂好草料,套上缰绳,沈熙薇打算驾着心爱的小马车去东市咯。
谁知还未出门,便被阿罗叫住了:“娘子,巧娘来了,说要见娘子。”
沈熙薇听完拍了拍小可的头:“等等我,去去就来,你再多吃点。”
小可儿好似听懂了一般拨拉拨拉马头,十分帅气的将马鬃甩出了一番风采。
沈熙薇去到前院之时,巧娘已然等在了那里,她低着头,双指将自己的衣襟攥来揉去,显得颇为不安。
沈熙薇见了,只佯装没看见,亲切道:“巧娘来啦,天热,用杯饮子吧。”
一边说着,一边倒了一杯冰好的酸梅汁递给了巧娘。
巧娘方才太出神,未察觉到沈熙薇到来,此时,赶忙堆出个讨好的笑来:“沈娘子不必客气了。”
沈熙薇笑盈盈的把饮子放到巧娘手边:“天儿热,饮一杯吧。”
巧娘有些不好意思的端起饮子抿了一口,又道:“昨日盂兰盆节,儿家中实在有事,颇走不开,娘子见谅。”
沈熙薇听了却不说话,只一双眼睛好似会说话一般盯着巧娘。
巧娘是扯了谎话,本来就心虚,如今总觉得逃不出沈熙薇的法眼,越发的没了底气,她垂眸抿唇,只想着要不要将家中之事与沈熙薇合盘托出。
实质巧娘那日不来,是她夫君的硬拦住的,她夫君认为巧娘一个大字不识的主妇,不可能有人愿意花费一两银子一日的价格雇佣她,肯定是个骗局。
巧娘虽是利落的人,可及笄以后便按照封建社会的习俗成亲,婚后生了两儿一女,操持着家事,并未自食其力过,因此,听夫君一说,便没了主意,本来还想分辨几句说看着沈熙薇不似那样的人,可见着夫君态度强硬,也没了自信,便依着他的话,没去参加沈熙薇的盂兰盆节促销活动。
后来见到芸娘她们那些参与的,不但每个人赚到了一两银子,回来后精气神儿也大变,从前她是邻里中最利落的妇人,如今别人那精气神儿却都比她好了许多,于是巧娘狠狠的动心了,她决定知错就改,找沈熙薇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现下见沈熙薇只喝着饮子不言语,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也不管家丑外扬了,一咬牙,将那日她如何想来,回到家如何被夫郎阻拦,现下又是如何的后悔的话,一股脑儿的和沈熙薇说了,说到激动之处竟红了眼圈:“要说沈娘子也是女人,总是能体谅女人的难处,在这世上夫郎不是就女人可以栖身的大树,没有夫郎我们又能怎么办,我只能听他的话。”
沈熙薇听闻此言,虽觉得并不在理,但能明白巧娘作为封建社会中的平民娘子,男尊女卑是她思想里根深蒂固的东西,但幸运的是,她生在了一个有武则天的好时代,这一切并非不能改变。
今日巧娘既然来找自己谋求工作的机会,便是心中女性的力量已经萌芽,自己虽不过一卑微小商贾,却愿意为沧海之中一束激荡的细浪,向着潮起的方向略尽绵力。
因此语重心长道:“如果这世上能有一个男人,像一棵大树那样供我们休养固然很好,但如果我们能自己在泥土里扎根,长出繁茂的枝叶,沐浴雷霆雨露,结出丰硕的果实,坚韧而倔强的生长出自己的力量,岂不是更好?巧娘,我看得出你是个要强的,做女人虽然不容易,但我们可以互相帮衬扶持,携力生根,总会长成一棵树的。”
“自己长成一棵树?”巧娘咂摸了一遍这话,只觉得心中有根尘封许久的琴弦,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
她不过市井之中一普通妇人,既无高贵的身份,也无丰厚的学识,出嫁之前是父亲兄弟做主,出家之后是郎君当家,似乎从来没有人真心实意的和她谈过话。夫郎当然也有赏识夸赞她的时候,但其中乏善可陈的真诚,即便是不识字的巧娘也能从情感上敏锐的体会出来。
如沈熙薇这般设身处地,真诚平等的谈天,她倒是第一次经历,这一切是那么的陌生可又那么的令人向往,巧娘只觉得胸腔中泛着一股从前未曾有过的,蠢蠢欲动的激昂,可却又伴着一丝对未知世界本能的恐惧,只教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沈熙薇却并未再对巧娘多说什么,她活了两世,深知一个女人的成长,往往是伴随着慌张与恐惧的,巧娘需要时间来消化这种让她期待又带着神秘恐惧的情绪。
而脚踏实地的用劳动去换得成果,无疑比纸上谈兵更能使人快速的成长,因此沈熙薇只道:“过去的便过去吧,巧娘今日要拿货回去做吗?”
巧娘见沈熙薇真心待人,不计前嫌,依旧愿意用她,心中泛出了诚挚的感动:“娘子还有多少货要做?”
“店里只有十件货。”
“那巧娘领了。”她说完后顿了一顿:“日后娘子若是有何需要,巧娘愿意倾尽全力听娘子吩咐。”
沈熙薇含笑点了点头,巧娘交好赁钱,写好凭据,便要去阿罗处领货。
行至一半儿,她又转头对沈熙薇道:“娘子如今买卖做的大了,不知还用不用人,我家中倒有几个信得过的姐妹,娘子可要看看?”
不知为何,她觉得沈熙薇做的是能够帮助女人的事业,她自己想要参与进来,也希望能有更有的姐妹参与进来。
沈熙薇自然明白了巧娘的意思,因此有些动容,说话的时候,还担忧过巧娘是本地土著接受不了,但这一刻她突然明白,即便隔着千百年的历史长河,女人之间互相的理解却并没有想象的那般艰难,这也是为何武后最终能登上帝位,上官婉儿能不计前仇悉心辅佐的原因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