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又不像。
沈熙薇还没思量明白,几名大汉便将她团团围住,且各个堆上了一脸殷勤的笑容:“我是刘都知家的,刘都知昨日见宋都知用了沈娘子卖的管状口脂,甚美,一早便打发我来采买,沈娘子有多少口脂,怎么卖的?”
“十三管吗?那我家刘都知都要了!”
另一名黝黑脸的大汗不干了:“凭什么都给刘都知家?!明明是我先到的!沈娘子我是张都知家的,你这口脂不是每管一百二十文钱嘛,我付给你双倍,卖给张都知!”
“你这人什么意思?!你以为就张都知有钱嘛,我付三倍!”
...
原来是来竞价的!居然闹出这么大阵仗,为了不造成互殴事件给官府添麻烦,最后沈熙薇卖给了几人每人两管口脂,本来给赵五娘留的两管,她匀出来一管,正好七个人每人分得两管。
沈熙薇也并未叫高价,她心知新货问世,不过几日的火爆,后面产量多了,价格就下来了,此时花高价买入的客户,日后定然不开心,做生意讲究诚信才有回头客。
但那些都知家的却各个要比个心气,没人可丁可卯的给,本来两管160文的,都给了200文,本来两管240文,便给了300文,剩下的给沈熙薇当赏钱。
沈熙薇再不收下就是不给客户面子了,于是谢过了客户,开开心心的把钱放进口袋。
等到那波人走后,沈熙薇才得了空把昨日答应赵五娘的那管口脂给她:“对不住五娘了,缺的一管儿,明日便给五娘补上”。
赵五娘见此货紧俏流行,一管难求,自己踩在了潮流的浪尖儿上,心中十分高兴,满面春风道:“不碍事,这一管口脂也能用许多时候,沈娘子不急。”
沈熙薇谢过了赵五娘的体恤,正打算去东西市采购原料,谁想又被赵五娘叫住:“沈娘子,还有个事情要和娘子商议。”
沈熙薇回过头来,赵五娘往前几步行至她身旁,柔声道:“沈娘子如今生意做得好,想必不用几日便可赁到好屋常住下来,五娘这边也上心着帮沈娘子留意着出赁的好房,左不过娘子也再住不了几日,邸舍的开销我这边就帮沈娘子免了,只是娘子有了新的口脂啊,轻粉啊这些稀罕玩意儿,记得给五娘留一份儿。”
沈熙薇点点头,果然娘子们都爱扮靓。
她别了五娘便直奔东市买材料,因着时候还早,沈熙薇住的离东市又近,所以打算步行去东市,还是选了上次那家采购朱砂、紫草和蜜蜡。
掌柜见是回头客,甚是殷勤,只是今日顾客颇多,她分身乏术,只能满脸堆笑的招呼沈熙薇:“烦请小娘子等等,这边装好就给小娘子拿货。”
时候还早沈熙薇也不急,只在店中转转看看,掌柜也是个麻利人,过不多时便笑盈盈的来招呼她道:“让小娘子久等了。”。
沈熙薇道:“无妨,刘掌柜生意好,日进斗金,儿等在宝地也能沾沾财气。”
刘掌柜听了心中受用,面上便笑得更开了:“小娘子真会说话,是个能发财的人,只不过今日生意好,是快到乞巧节了,乞巧节有大热闹,不必宵禁,夜市通宵,女郎们亦都要讨巧求个如意郎君,免不得梳妆打扮一番,买香料的也就多了,左不过这几日的好生意。”
“不是还有十几日才到乞巧节吗?”
“是便是了,但乞巧节夜市热闹,很多人都是提前备货,要先拿了材料回家去做,这样一边卖货一边囤货十几日也不多。”
沈熙薇点头,却是如此。
掌柜娘子又道:“乞巧节夜市的摊位已经开始预定了沈娘子要不要赁一个?”
“这么早?”
“正式开赁只提前三日,不过此时便要先去报名缴纳定金,到时才有资格入内。”
沈熙薇思量道:本朝的乞巧节尤其热闹,那一日会解除宵禁,通宵达旦,是个卖货的好机会。
她果断决定最近加班加点多备些货,到时候去乞巧节夜市上买,于是一口气拿了上次三倍的货,能做六十管口脂的原材料。
又依着掌柜娘子说的去夜市租赁处排队报了名,打算乞巧节时赁个好位置卖货。
东市这边都准备妥当之后,便要去西市买进口香料,因着东西市路程较远,她便叫了架肩舆。
到了西市果然也一样热闹,人人都在为了即将到来的乞巧节欢喜的准备,沈熙薇在人潮中被热闹的气氛感染着,也跟着不知不觉的愉快了起来,除了采购香料,还买了胡人新推出的一种轻粉,因还在市场考察期,是小包装产品,每盒只要10文钱,沈熙薇心思一转,进了一些轻粉,等到再回到平康坊已经暮色四合,该用暮食了。
沈熙薇着急回家做口脂,不然明日便会断货没法赚钱,加之方才在西市吃过些小吃,因此便只用了一碗冷淘,仍旧是鸡丝胡瓜冷淘,天气炎热,吃着倒是爽口。
用过了暮食便赶紧回到邸舍开始做口脂,因着今日时辰已然晚了,沈熙薇熬到了半夜只做好八管儿口脂,实在太累,便先休息了。
她躺在床上于心中算计:今日卖了八管平价口脂,连着赏钱得了800文,六管中高端产品,连着赏钱得了900文,共计1700文钱,加上之前的存款3800文,共计5500文钱。
减去花销,30管平价口脂原材料进货价1200文,30管中高端产品原材料1800文,交通费以及餐饮费花费100文,轻粉100文,缴纳东市定金100文,5500-1200-1800-100-100-100=2200文。
目前存款2200文,距离存够一万钱的小目标还有不小的差距,好在从今以后的邸舍房费不用付了,有助于存款,但也不好意思一直白住,还是要加紧赚钱早日赁个房子才是正理。
第6章 雨天看铺子吃茶
沈熙薇怀着期待的心情,渐渐睡去,却在梦中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前世,阴天下雨她便会和家人一起吃火锅,此时因恍然不知是梦,倒有了见到父母亲友的温馨。
可晨鼓从不迟到,一阵“咚咚”声,把她从梦中唤醒,沈熙薇朦朦胧胧睁开了水眸,大有“梦里不知身是客”的空虚感。
直到用冷水洗了把脸,才有了几分含混着孤寂的真实感,不禁让她感怀起原主的身世。
沈熙薇心中泛起微凉,踱步到了窗边,天幕上阴云浓重,昨夜那场雨好似要把大地浇透般一阵急过一阵,世界被卷的湿漉漉的,泛着一种腻人的潮气。
她在窗边立了一会儿,街头零星的行人,皆是蓑衣蓑帽步履匆匆,全然没有停下闲逛的意思。
所谓“刮风减半,下雨全无。”街上亦瞧不见小商贩的影子。
沈熙薇感叹今日应是零收入了,毕竟这雨昨夜便起了,平康坊昨夜萧条,那几位都知娘子从自己这里购买的管状口脂便也没处展示去,自然带不来新的客户,因此,便失去了一起床便顾客迎门的红利。
何况昨日她回的晚,也没做出多少口脂。
且还欠着赵五娘的,沈熙薇如此思量着便取了四支口脂,每个色号一支,装进口袋打算给赵五娘送去。
寻到赵五娘之时,她正在灶上煮饽饦,柴火噼啪作响,灶间热气翻滚,汤头咕咚咕咚的冒着泡,赵五娘动作麻利的将面片揪出叶子形状,又投进泛着热气的大锅里。
她瞧见沈熙薇来了,热络道:“沈娘子用过朝食了吗?若是还未用过便来尝尝五娘的手艺。”
赵五娘嘴上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早将飘起的面片用笊篱捞出,再投进羊肉汤底之中。
然后不由分说的给沈熙薇盛了一大碗:“请沈娘子品尝。”
沈熙薇恭敬不如从命,坐在了赵五娘的对面,淡笑道:“五娘盛情,儿便从命了。”
吸满汤汁的饽饦软糯细腻,羊肉汤头浓郁鲜香,赵五娘做的吃食竟然十分不错。
沈熙薇由衷赞美了赵五娘的厨艺,哄的五娘眉开眼笑,直到二人的羊肉饽饦见底之时,门外传来了喊声:“赵五娘在吗?想出赁个铺子。”
“进来吧!”五娘抽出帕子拭了拭朱唇,起身去迎那人。
食间挂了道碧色的帘子,帘子一掀,进来的是个老翁,穿着蓑衣,须发花白,人干瘦,却精神健硕,他手中提着一壶黄酒,应是阴天下雨想喝这口儿,赶着去买,回去路上又恰巧经过了五娘的邸舍,顺便来登记出租自己的铺子。
赵五娘招呼道:“老翁有铺子要出赁?”
那老翁点点头:“就在本坊南曲中,从前是个绣庄,我家闺女开的铺面,如今说了亲,嫁的远,便想把铺子赁出去。”
“铺面多大,老翁想赁多少租子?”
“不大,但若是做成前店后舍也够。至于租子嘛,每月3000文。娘子若是有空儿,随我去看看可好?”
赵五娘朝食也用的差不多了,便道:“也好。”
又转头对沈熙薇道:“沈娘子要不要一并去瞧瞧?”
沈熙薇心想若是有个铺子倒好,即便雨天也能营生,左右今日也无生意了,于是便撑着把油纸伞跟着赵五娘一并往南曲去了。
老翁女儿的铺子收拾的十分整洁,装修也新颖,本来是个绣庄,因此充满着娘子们的香气,若是直接改成卖美妆和成衣的铺子倒也不用大改动,只需将后面隔出来一些做成个卧室便可。
要说在这地段,每月3000文钱也并不贵,可却超出了沈熙薇的预算太多。
赵五娘知晓沈熙薇还未做几日生意,手头不宽裕,便和老翁商议,能否在价格上做些让利。
“若是半年付一次租子最低2500文钱每月。切不可再还价。”
沈熙薇思量道:半年交一次租子要交一万五千文钱,再要动土隔出个卧室,采买些生活用品,没有两万文钱可不敢想。
赵五娘又和老翁攀谈了几句,便别了老翁和沈熙薇往邸舍走。
到达邸舍之时,沈熙薇才想起自己一早便来寻赵五娘,是为了给对方送口脂的。
此时便将口脂拿出给了五娘,又自嘲道:“打了五娘一顿秋风,又跟着雨中漫步了一场,倒是把正经事忘得一干二净。”
赵五娘得了四管儿不同色号的口脂,欢喜的紧,只笑道:“好事不怕晚,这管状口脂甚美。”
她欢欢喜喜的别了沈熙薇打算去对镜梳妆,临了又柔声对沈熙薇道:“方才那老翁的铺子实在不错,怕是不要几日就会赁出,若是沈娘子有兴趣,要早做筹谋才好。”
沈熙薇行了个肃拜礼:“多谢五娘关心。”
她在心中盘算,手中已备货的60管口脂,都卖出的话80*30+120*30=6000文,加上积蓄2200文,依旧不够。
赚钱要抓紧,如此想着沈熙薇又返回自己的房舍之内,开始制作管状口脂。
这场雨淅淅沥沥下到晚上还未停,沈熙薇劳碌了一整日,腰酸背痛的起身,通过今日努力,做了十八管口脂,加上昨日做的八管,存货二十六管,明日再接再厉!
“咕噜!”肚子响了,她才想起除了早上那顿羊肉饽饦,一日未尽饮食,只得撑起油纸伞出门,心中祈祷着坊间还有食肆未关。
因着接连的雨,洗去了平康坊的热闹繁华,邸舍周围的食肆早早便关了。
沈熙薇只得继续往南曲走,想着南曲的艺妓大抵晚间才有机会出行,兴许食肆还能开着。
平康坊的风俗,妓子白日不得出门,只有在每月八日、十八日、二十八日,艺妓们才可白日出门到寺庙听尼姑们说经,但出门之前亦要先交给“假母”一贯钱的押金①。
至于其它白日出门的机会,便是有恩客叫去家中陪酒,不然就只能在深更半夜,四下无人之时,留过押金再好好讨好假母,得个在本曲转转的机会。
沈熙薇撑着油纸伞,一路思量着走到了南曲。
雨依旧在下,迎面来了一辆犊车,赶车的人穿着蓑衣带着蓑帽,可那拉车的老黄牛却好似不在乎绵密的雨,只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往前走,经过沈熙薇身旁的时候,还出人意料的停了下来。
车帘一掀,露出宋都知的一张俏脸来:“夜深雨急,沈娘子这是要去哪,用不用三娘相送?”
“宋都知见笑了,儿只是有些饥饿,想去寻些吃食罢了。”
宋三娘巧笑:“本曲有家卢记食肆的玉露团子不错,方才出门之时见还开着,沈娘子不妨一试。”
沈熙薇颔首,别了宋都知继续前行,不多时候,果然看见了卢记食肆的招牌。
沈熙薇停住脚步,进到了食肆之中,点了一份宋都知推荐的玉露团子,等待食物上桌之时又不禁思量,这样晚了,又下着雨,宋都知去见谁呢?
“女郎的玉露团子好了。”
沈熙薇收回思绪,抬眸瞧见眼前开食肆的小郎君,颇为温文尔雅,看着便赏心悦目,再夹起面前的玉露团子咬一口,齿颊之中全是清甜的豆香味,亦泛着丝丝的柔香。
是道好吃的小点,用豆粉烤的,还配了龙脑薄荷等香料,凝结成霜粉,再浇上糖蜜酥蒸熟,放进松木雕刻的模子里压实,即好吃又好看②。
“夜深露重,另送娘子一杯茉莉花茶。”卢小郎君的声音格外清越动听。
可沈熙薇却不敢应下,因着本朝的茶实在是黑暗料理中的翘楚,熬茶的方法大抵是这样的:先把茶叶掰碎,本朝的茶都是茶饼状宛如后世的普洱,再上火烤的又红又干,捣碎了倒进瓷瓶里,然后烧水,放葱姜花椒等佐料,最后加茶,煮出来的一锅叫茗粥③。
她婉拒道:“不劳郎君费心,儿不喜茗粥。”
卢郎君和煦一笑:“卢某也不喜茗粥,最近在研究茶的新吃法,并不放葱姜一类佐料,只加少许的盐。”
沈熙薇一听,孺子可教也,于是循循善诱:“郎君不妨试试也不加盐。”
“哦?”卢郎君不解,但颇有兴致。
沈熙薇对于茶道一知半解,但总是饮过茶的,于是将后世的饮茶方法和卢小郎君一一道明。
卢郎君听的格外认真,照着沈熙薇说的方式煮了杯茉莉花茶,端上桌案,二人对饮。
果然口感清新,齿颊留香。
卢郎君再看沈熙薇的目光明显多了几分崇拜赞许:“沈娘子高才,如蒙娘子不弃,有空之时可与卢某切磋分享茶道。”
沈熙薇自知是吃了穿越的红利,只一拱手自谦道:“儿实不敢当。”
玉露团子甜蜜,茉莉清茶淡雅,这一餐她用的颇为满意,最重要的是卢郎君只收了10文钱,物美价廉。
等到沈熙薇用完了暮食,连下了整日雨,也终于停了。
月亮从乌云后露出半张脸来,谢泠祐所在的院子里种了一片火红火红的杜鹃花,此时借着月色将他的脸映出了一片霞子红,倒衬的他不似寻常那般难以接近。
可他偏偏往前走了几步,没有了杜鹃花的映衬,他的脸色便暗了下来,只剩下冷意。
一线流光,曲折回环,终于又落在了谢泠祐对面,宋三娘盯着的青石地面上,映成了一条跨不过去的河,直叫人看的心慌。
“你随我去见圣人,现下便动身。”谢泠祐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