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吩咐下人道:“快把好茶好点心给赵掌柜上来。”
赵四叔跟着岳群到正堂去坐了,又先问了岳鸠山的病情,岳群苦着脸道:“嗐,要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呢,’我阿耶这病,不好治,怕是日后治好了,也是行动难以自理,讲话不能利索,总需要人伺候着。”
赵四叔听了也叹了口气:“难为岳掌柜了,那么好好个人儿,不过也幸亏岳家家大业大,不缺那些个伺候的人。”
“是。可家大业大也有家大业大的难处,我阿耶一病,这一家子乱了套了,从前得宠那小妾早没良心的卷钱跑了,白白我阿耶对她好一场。”
“是,患难见真情,要说还是得结发夫妻情谊重呢!”
岳群是正房夫人的嫡长子,赵四叔说这话是有意捧着他。
岳群听了摆摆手道:“岳某不才,实在维持不住阿耶留下来的乱摊子,现下只盼着能有人早日接手,得了银钱,还了我阿耶借过的那一大笔款子,剩下的银子便好好过日子了。”
赵四叔抿了口茶:“是这个理,多亏有岳少爷帮着打理。”
岳群也抿了口茶:“对了,赵掌柜今日到访,是有何好消息吗?”
赵四叔道:“还真有一个好消息,我近日得了一个买主,有意思要把岳家的四家铺面,两家工坊,加上所有做工的女奴,一并收入麾下。”
岳群一听这话,茶也不顾得喝了,眼眸一亮道:“若是真有这样的好事,那岳某一定要给赵掌柜封上一个大大的红包。”
“嗐,赵某与岳掌柜相识一场,只希望能帮着岳家共克时艰,不敢多做奢求。”
岳群自知和赵四叔没有多少交情,心中知晓他不过说的是场面话,干牙行的嘛,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他也是商贾世家出来的,就算再傻,场面的事儿多少也心中有数,因此佯装感激道:“劳赵掌柜费心了。”
赵四叔摆摆手:“那边的意思,是四家铺面两家工坊一并收下,多少有些捉襟见拙,想问问岳家这边能不能给个低价,一边儿诚心买,一边儿诚心卖,若是这价格合适,咱们就两好便一好,成了这交易岂不是更好。”
岳群颔首道:“是,是。不知那边儿想出个什么价位。”
现下岳家的一家铺面售价五千两,四家的话共计需要两万两白银,工坊和女奴一并包含在这两万两之内,不再另算了。
沈熙薇其实并没有给过价格,赵四叔也没问她,因为赵四叔在这行干了二十多年,深深觉得让沈熙薇出价,不如自己掂个合适的价格一手托两家更加靠谱,沈熙薇对于牙行的了解肯定没有赵四叔多,这价格给多了,沈熙薇亏钱,给的太少岳记觉得没有诚意,若是赶客,再往回拉,难免要崩,不如他直接说个合适两家的数额靠谱。
因此,默了片刻道:“那边主家的意思是一万五千两。”
“啥?”岳群假意震惊:“一下子就砍去一家铺面的银子,也太狠了!”
赵四叔没有接这个话,只道:“岳记的女奴都是自幼跟着岳家的,岳掌柜仁慈,也希望她们日后能有个好去处不是。”
他心知这个价格差不多就已经踩在岳记的底线上了,再低恐怕要崩,如果岳记不接受,他再和沈熙薇那边商议能不能加一些,今日这次来,主要是探出个底线。
岳群听了,半晌没有言语,最后道:“滋事体大,我还要和阿耶阿娘商议一下。”
赵四叔道:“那赵某就回去等着岳掌柜的消息了。”
岳群一摆手:“不必,赵掌柜若是无事,便在此小坐片刻,岳某去去就回。”
赵四叔应了,心中暗暗思量:这岳群没有来回抻个两次,看来岳家是真的着急用银子,因此,心中暗喜,觉得这个价格应该是有望了。
果然不多一会儿,岳群回来了,他一拱手,对赵四叔道:“让找掌柜久等了,岳某刚才和阿耶阿娘商议了,也考虑到家中女奴能得个好的安置,这个价格就这个价格。”
赵四叔知晓他不过是急着还债,根本不是在乎女奴,面上却不说穿,只捧道:“岳掌柜心善,那赵某便和那边的主家回话去了,有了消息再和岳掌柜通信。”
岳群道:“不忙,只是还有一件事儿,想问问对面的买主是何人?”
赵四叔听了这话心知事情不妙,只含糊道:“应是官家的人,来出面找赵某的是位管事儿,岳掌柜也明白,很多官家做营生,不愿意大张旗鼓的。”
岳群点点头:“是何人都无妨,我阿耶只是不能接受铺面卖给那个人,她把我家害成这个样子,这口气,我们咽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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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四叔坐在沈熙薇对面,将大致的情由给沈熙薇讲了。
沈熙薇听完,只道:“既不愿意,就算了。沈某从来不强人所难。劳烦赵掌柜跑这一趟了。”
她说完,阿罗很有眼色的给赵四叔封了一个红包,又把人送了出去。
回来后才怒道:“娘子,那岳鸠山好不要脸,是谁害谁啊,当时珠帘维帽本来就是我沈记独创,他自己看着别人赚银子眼红,收购原材料,以大欺小挤兑我们,那一遭腥风血雨,我们沈记但凡没有抗住,总得被他掀个底儿掉,到时候他笑着数银子,说的可就不是这话儿了!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还反怪我们害他,难不成他要收购我们,抢夺我们,我们傻呆呆的认了,就是好的了!这老偷汉,活该他中锋!”
沈熙薇却一点儿没生气,只道:“喝口茶,和他犯不上。”
阿罗气呼呼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完还不解气:“从前我都没和娘子说呢,岳家四处说我们的坏话,添油加醋的败坏娘子的名声。”
“嗐,我的名声早被那些酸腐文人骂得够呛了。甭管岳鸠山说什么,最后岳家人若是亲自来求我们收购岳记,把他家的招牌,都换成我沈记的招牌,岂不是才快活。”
阿罗一听道:“若是真能那样可太爽快了。只是他家现下死不愿意嘛。”
沈熙薇笑笑:“这倒无妨,他撑不了多久,且等着瞧吧。”
“娘子有何主意?”
“我不干痛打落水狗的事儿,有人会干的,我只要等着就行了,我沈记若是努力而为,朝廷的订单肯定是能够完成的,唯一不足便是店里的生意供不应求,可饥饿营销也有市场,左不过眼下少赚点银子,用洛阳那条线补上就得了。”
再说洛阳那边儿,谢夫人一夜未眠,终于在天色初亮之时,等到了她要的消息。
第58章 事里有事
这消息之中, 首先紧要的是已经打听到谢泠祐是主动和武则天请缨,去了李孝逸所在的战场的。
其次, 便是收到了宋都知的回信, 宋都知在信中对沈熙薇的为人是称赞的,但却说了谢泠祐与沈熙薇大抵已经成为了恋人的消息。
谢夫人得了这两封信,心中千回百转, 按说谢泠祐的身子已经不合适再去沙场征战, 这天下没有一个母亲愿意看着儿子去送死的。
她心中万般难受,可谢夫人却是个能沉住气的, 因此先派人八百里加急, 追上谢泠祐的方向,把孩子需要的药物送去,先不让孩子遭罪了再说。
另外,她又展开宋玉的回信细看, 她出于一种身为母亲的直觉,敏锐的察觉到了谢泠祐突然自请出征之事,与沈熙薇有所关联。
她这便非要见见沈熙薇不可了, 眼下又正好得到了一个好时机。
因此, 她不动声色的派人传来了谢清音, 柔声道:“音儿,你昨夜找为娘商议的事情, 为娘考虑过了。”
谢清音一听,欣慰道:“阿娘思量的怎么样了?”
谢夫人笑道:“娘自然是你觉得音儿说的话在理,你虽是高门贵女,但迟早也要嫁人的, 虽说我谢家不差银子,但你需要用银子时候难免还要和家中开口, 总不如日后有个自己的进项,想做什么也更自由些。”
谢清音一听,高兴道:“就是如此。女儿也是这么想的,今日莺歌帮我盘点了细软,加上那些珠宝之类,女儿自己能凑出两千两银子,剩下的还得靠娘子支援。”
她又软声撒娇道:“娘亲,你若是不好在府上的账目走,那我打个借条也行,沈娘子很会做生意的,等我赚了银子,再还给府上。”
谢夫人就坡下驴:“唉,音儿说的话,也正是为娘担忧的,你也知晓,这府里人多,用账目上的银子,也得有个交代,不然大家都说要做生意,支了银子去,府里也不是乱了套。”
谢清音点头。
谢夫人又道:“为娘昨日听你说了要和那沈娘子合作生意之后,也问过了莺歌,莺歌也说那沈娘子为人,确实不错。”
谢清音马上道:“是了,她聪慧又善良,可是救过女儿的命呢。”
谢夫人道:“就是如此,娘也愿意相信你们,可是,这万两白银总不是个小数目,若是要投这一笔银子,为娘总得和那位沈娘子见上一见,就算要给她银子,我们也得当面写个契据不是。”
这话倒是在理,谢清是赞成的,于是道:“那娘亲,我这便给沈娘子回信,让她找个时间来神都一趟,我们再详谈,刚好我也许久没见过沈娘子了,很想见见她呢。”
谢夫人道:“好,你在信上再说上,寻到了你阿兄的去向,药也送去了,请她不要记挂了。”
谢清音没有明白谢夫人话里的意思,只愉快的应了。
实质上,沈熙薇若是冲着谢清音才顾及谢泠祐的,当然不会记挂着他,谢夫人加这一句,是个试探,若沈熙薇真是聪明人,也大可能看懂这句话的意思。
谢清音哪里事会想这许多的人,只欢快的去写了信,又八百里加急送到了沈熙薇手中。
第二日一早,沈熙薇便收到了神都的来信,只是这封信还未及开启,沈记便迎来了另一位客人,来者不是旁人,正是乐怡郡主。
沈熙薇见了乐怡郡主武攸岚,赶紧把她请到了内院,又好茶、好点心的上来招呼武攸岚。
武攸岚托起簇新的白瓷杯盏,饮了一口杯中的桂花茶道:“沈娘子这茶清爽宜人,实在不错,哪里买来的?”
沈熙薇不敢说谢泠祐家院子摘的,更不敢说是谢泠祐给她晒的,因此只道:“是位友人送的。”
又赶紧吩咐阿罗道:“赶紧挑些上好的桂花茶,给郡主包上几包。”
阿罗手脚麻利的把桂花茶包好,恭恭敬敬的给了武攸岚的侍女。
武攸岚也没拒绝,只略带着张扬的得意道:“算你有心。”
沈熙薇陪笑:“应该的。”
武攸岚又饮了一口茶,才道:“本郡主听说你最近要收购岳记?”
果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武攸岚这样的人物,关系网简直四通八达,沈熙薇方才见到武攸岚之时,已经对她的来意有了七八分的猜测,此时简直坐实了。
因此只得垂眸好好斟酌该如何给武攸岚回话,沈熙薇一开始选择收购岳记的时候,便考虑过与武攸岚合作,后来因为不想明面上卷入武、李二姓的朝堂纷争之中,才故意躲开了武攸岚,如今郡主找到了门上,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看来武、李二姓之间这趟浑水,武攸岚是一定要拉上沈熙薇同行了。
思量至此,沈熙薇透出个苦笑来:“其实此事儿正要去求郡主呢,只是没好意思给郡主添麻烦。”
武攸岚本来有些责怪沈熙薇不告诉她,现下听了她这回答,疑惑道:“这话怎么说?”
沈熙薇佯装惆怅道:“还不是岳鸠山,他可恨毒了我,不愿意将那四间铺面卖给我。”
武攸岚听了这缘故,并不在意:“那好说,这事儿包在本郡主身上,左不过一个岳鸠山。”
沈熙薇干笑两声:“是啊,儿想着不过是商贾之间的小事儿,不敢劳烦郡主出面。”
武攸岚理了理鬓发,又道:“你有所不知,此事并非小事儿,那那岳鸠山从前是我堂兄武攸思的人,武攸思给他庇护,也帮他争取官商的身份,宫里的生意,而岳鸠山则是给武攸思提供财产上的帮助,方便武攸思更广泛的去结交人脉,四下走动。”
武攸岚说到此处,抬眸望望沈熙薇,意有所指的一挑眉道:“只是他太蠢了,放着金饭碗不端,节外生枝,才落到了如今的下场,本郡主与沈司衣相交时日已久,知晓沈司衣可是个聪明人儿。”
沈熙薇的确聪明,武攸岚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她也不可能再装糊涂。
武攸岚已经把自己的意图说的很明白,她是来寻求合作的,她的意思是只要沈熙薇不犯大蠢,她就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庇佑沈熙薇,还可以每年帮沈熙薇争取到宫里的订单,保住官商的位置,作为代价沈熙薇得让她入股,给她钱在市面上走动。
按说沈熙薇行商不过短短半年,已经从一个走街窜巷叫卖的布衣,成为了连炙手可热的乐怡郡主,都主动想要寻求合作的五品官商,实在值得骄傲。
可现下沈熙薇却无暇他想,因为明摆着武攸岚这算盘打得很精明,她是不想出银子,只打算入个“权势”股。
沈熙薇在心里盘算着,这权势股,要说没用,肯定也有用,毕竟是风起云涌的长安城,有个靠山定然比没有好,只是这股份不能分出来太多,毕竟还有神都的谢家呢!但对面是郡主,这话也得讲得委婉了,因此一作道:“儿承蒙郡主不弃,十分惶恐,更觉得万分殊荣,只是儿没有着急收下岳家铺面之事,还有个缘由,是因着儿手中的银子并不够用。”
武攸岚并不想出一分钱,听了这话道:“沈司衣做生意不赚银子的吗?怎得还不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