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幼央死后,她做母亲的,明显能感觉到傅丞整个人变得比原来更冷了,又有赵瑛逼迫他娶赵安安。
她儿子堂堂皇帝之子,当朝燕王,不娶又能如何,但是他为了大局还是接受了,她为此还与傅丞怄气了好些天。
赵安安并非良配,皇后后来还相看过许多姑娘,但总是她觉得合适傅丞却不喜欢,这燕王正妃的位置到如今还空悬着,怎能不叫她心急。
如今知道傅丞终于有了合心意的人,别说对方是邻国的公主,就算是天上是仙子她也要给儿子娶回府来。
“你别没有主意,我看联姻还是合适的,待我与你父皇说说,你父皇不会不同意。”皇后极力宽慰儿子。
“母后这话当真?”傅丞问她。
“当真,母后怎么会诓你,你想娶归月,这不是最合适的办法?”皇后说着,突然想到什么,美目一瞪,看向傅丞,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傅丞怎么会想不到?
“好啊你,臭小子,学会哄我玩儿了,还说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傅丞抿唇一笑,声音难得轻快:“是母后总能猜中儿子的心意。”
皇后嗔他一眼。
不过到底是联姻事大,皇后又急切叮嘱他:“这次不是由你送归月回羌疆,我看你不用着急回来,多在羌疆待一段时间,归月这一回去,那边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呢,你可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话说回来,”皇后觉得自己真是被这消息冲昏了头,最重要的事情反而忘记问了,“你对归月有意,那归月对你呢?”
皇后猛然想到似乎他们之间还有着一些这样那样的传言……
皇后狐疑地盯着傅丞看,傅丞顿了顿,也不能说都是假的,便模糊道:“传言多不可信。”
“儿啊,”皇后心里已经明白了,一方面觉得高兴,一方面又悄悄叹了口气,想了想,叮嘱道,“霍大人那里你也要多留意些,不要让人寒了心。”
傅丞点头:“儿子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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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就是启程的日子,浩浩荡荡一行人相送,老爷子骑了匹枣红色的骏马走在最前方,气势丝毫不减当年。
一路沉默着没说话,一直到出城三十里后,老爷子才紧了紧缰绳,座下马儿落下马蹄,整支队伍也缓缓停下。
老爷子回头望了一眼,霍幼央的车架在队伍的中后方,青顶朱盖,策驷马,威仪赫赫。
这是他霍楚祥的女儿。
老爷子心沉着,人还未离开,他已挂念上,不知之后的日子该当如何。满腹叮嘱化作舌腔内一片苦涩,到最后还是没有再去见霍幼央一面。
远远看着霍幼央的马车掀起了帘子,老爷子没忍再看,垂眼收回目光。
“爹。”身旁霍存炎叫了他一声。
看着面前被白雪薄薄覆盖着的官道,老爷子动了动嘴唇,胸腔里吐出几个字:“早些带你妹妹回来。”
“你放心,爹。”霍存炎应下。
总归是要离开的,耽误久了路上冷,老爷子夹了夹马肚子,目视前方沉声道:“启程吧。”
“启程――”
老爷子率领的军士避在一旁,队伍重新上路。
不多时两方人马就错开,老爷子目送着霍幼央的车架慢慢消失不见,天空又飘来细小的雪花,老爷子眉头结了霜,又过了半晌,他才拨转马头率人回城。
离京城越来越远,霍幼央心绪稍加平静,无论舍与不舍,既然做好了决定,下一步她该让自己适应好一切。
坐在马车里,霍幼央闭目回想着傅丞告诉她的事情。
羌疆的形势并不比大世简单,尤其云皇一病两个多月,宫内外总有人会有其他心思,霍幼央既然去了,这些事情便都该了解清楚。
羌疆上一位帝王本是明君,与太后伉俪多年。但是后来沉迷于一位异域女子,逐渐变得昏庸无道。
三位老臣齐齐撞死在大殿之上,才阻止了他立异族女子的儿子为太子,他迫于压力立了当今云皇,但是对云皇更加不满,将委屈了心爱女子的怨气都撒在了他身上。
满朝糜乱垂朽,邪风不倒,是太后一族为首的,仅剩的忠臣和新锐武昌侯文家助云皇最终登上了帝位,这才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
文家有一嫡女,便是如今羌疆的文皇后。文家从龙有功,云皇一直礼遇,直到文家势力越来越大,其中龃龉龌龊自不必说,文皇后多年无亲子倒保持了微妙的平衡。
云皇有十二子,这么多年来活下来的只有五个。
大皇子云子图生母身份卑微且早逝,十二岁才养在皇后身边。皇后只育有福慧公主云以裳,不得不把云子图当成亲生儿子培养,去年三月,已过弱冠之年的云子图才封为太子入主东宫。
云子朝排行第二,封号为樾王,他的生母是玉妃。
玉妃进宫不早但是深受云皇喜爱,玉妃的父亲为了避皇后一族的锋芒已经辞官回乡,现在只有她的两个哥哥在军中,一个妹婿在朝为官。母族不盛,但玉妃聪慧善良,多年来也能自保无虞。
云子方排行第四,封号为沂王,生母是嘉妃。
嘉妃的母族是外放的京官,虽不在京中却也有些势力。云子方这人霍幼央很熟了,她已经做好不招惹的打算。
九皇子云子歌年纪尚轻还未封王,生母是蓉妃。蓉妃还育有一对龙凤胎,十二皇子云子臻和五公主云以珠,两人刚刚六岁。
蓉妃育有三位皇嗣,但她进宫的时候正是后宫之间争斗得最厉害的时候,她年纪小胆子也小,只和玉妃以姐妹相称互相扶持。
生了九皇子之后蓉妃还故意把九皇子教偏了,只求他将来当个闲散王爷。云子歌自己也喜爱诗书醉心游历,和云子朝最为亲近。
后来蓉妃诞下龙凤胎,她的父亲也升了二品大员,蓉妃却终日愁思,生怕有人害了她的孩子。云子臻如今六岁了,蓉妃还是不肯给他启蒙,放在自己身边养着,只求平安,眼珠子似的宝贝着。云皇虽无奈,却也准许了。
蓉妃虽然年纪不大,但也是顶聪明的人,后宫这样的地方,她能育下两位皇子一位公主,便是不争不抢,也是有自己的手段以自保的。
霍幼央进宫之后,玉妃和蓉妃都可以信任,云子朝已经安排好。
皇宫之中还可能会与霍幼央有交集的便是羌疆如今的太后,只是太后在得知这个流落在外的公主的下落后,似乎很不同意接她回来,与固执坚持的云皇有了嫌隙,已经搬在宫外住了小一个月。
太后毕竟是太后,她大概是当年的知情人,所以她对此事有自己的坚持。
至于当年云皇、宗落的母亲、乃至太后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是那么容易查到的,只能先观望一下太后会不会再有什么动作。
羌疆的形势基本就是如此,霍幼央梳理了两遍,大致已经心中有数。
展开云子朝送来的两幅画卷,霍幼央垂眸细看。
这是云皇让云子朝带来的宗落母亲的画像。
宗落的母亲名叫盛芙,是羌疆剑宗宗主的女儿,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离开家族流落至江湖,因此她留下来的信息很少。
画像上的盛芙年纪很轻,容貌并不十分艳丽,气质淡雅如菊,目光清透而坚毅,微蹙着眉望着远方,千万种思绪汇聚眼中,难掩光芒。
当年盛芙应该是知道云皇的身份的,但她没有选择入宫,甚至与云皇断了联系,宁愿独自带着女儿生活,她一定不是一位性格软弱的女子。
霍幼央感受着画中人的情思,心里微微动容,这样出色的女子,也难怪会让云皇念念不忘二十年。
第六十九章 启程
去羌疆路途遥远,不过一路上都有傅丞和霍存炎在,霍幼央被保护得很好。
云子方在离开京城后失去了很多乐趣,途中除了赶路就是赶路,他想多在城镇逗留一下也没人理他,自己气得跳脚。
廖天闻忙着从中相劝,发丝肉眼可见地掉了不少,霍幼央都替他头冷。
“那沂王殿下一直念叨公主娇气……”绵春觉得不妥极了,他们只是正常赶路,什么要求都未多提,云子方却处处挑刺。
霍幼央翻着书轻笑:“随他去吧,嘴上说说而已。”
“公主是不是太过忍让了,如果这些传言到了羌疆是否会有影响?”绵春很担忧。
“无妨。”霍幼央摇头,云子方的脾性大家都清楚,云子朝和廖天闻站在她这边,云子方也没办法把白的说成黑的,不过是徒增笑料。
绵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霍幼央都这么说了她便不会再多言,只是实在未见过这样的王爷,绵春一时接受不了。
快到傍晚的时候,一行人进了庆康城休整,坐了一日的马车,霍幼央浑身酸乏,此时总算能歇歇。
绵春扶了霍幼央下了马车,云子方已经嚷嚷着进了院子,身后跟了许多侍从。
霍存炎下马过来,仔细瞧了瞧霍幼央的脸色,问她:“今日累不累,饿了吗?”
“有些饿了。”霍幼央点点头,“晚饭吃什么?”
“庆康城的名吃――公主烧鸡。”
“公主烧鸡?”
霍幼央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怀疑这是霍存炎瞎编的。
“好了,”霍存炎贱兮兮地笑,捏着她的肩膀轻轻推她,“你先歇着,等下饭菜送到你屋里。”
果然就是霍存炎自己编的,霍幼央嗔了他一眼。
房间已经提前打扫妥当,霍幼央歪在迎枕上舒展身体,明心在一旁帮她捶腿。
这马车坐久了,就算环境再舒适也是累的,霍幼央闭目歇着,神情略显疲惫。
正歇着,听见有小丫鬟进来,小声地问着绵春什么事。
霍幼央睁开眼睛:“怎么了?”
绵春这才过来道:“之前在驿站的时候东西没收拾好,刚刚发现有些药未封存完整,这一路下来已经不能再喝了。”
“什么药?我的?”
霍幼央一时没想起来,绵春提醒她:“就是徐先生之前为公主配的补药,徐先生叮嘱要时常喝着,此番路途遥远,那药也可以进补身体。不过现在变质了没法喝,奴婢让人照着方子重新去抓吧。”
经她一提醒霍幼央想起来了,之前满香楼起火的时候她受了伤,徐半成给她配了补身体的汤药,那副汤药前前后后改了好几种药材,喝得她直流鼻血,直到后来才好了。
如果绵春不提,霍幼央都忘记了自己现在还喝着这药。
“不用重新配了,我记得这药方里有几味药材很不常见,这里不一定有。”
绵春有些迟疑:“可是徐先生之前叮嘱过的,这药对身体有好处。”
霍幼央笑笑:“之前是我受伤了才喝的,如今我好好的,断便断了吧,若真要喝去了羌疆再配也不迟。”
见她坚持,绵春便应了下来,然后自己亲自去盯着人收拾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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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霍幼央的印象里,她最近一次出远门是从白霞村回京城的那次,那时她身体本就未痊愈,路上的颠簸让她几乎不能承受,她的心里还一直忧虑焦灼着,但就算如此,当时也没有这次这般难受。
这次出门之前霍幼央的身体活泼健康,出来后一路上吃穿住行也是最好的,傅丞怕她不适应,事无巨细都考虑到了。
霍幼央本来也是对这次出门很放心的,可这刚走了大约三分之一的路程,霍幼央就隐约有些自己要熬不住的感觉。
她从来没觉得出门,坐马车,赶路,在不同的地方吃饭休息是如此令人疲惫的事情。
为了照顾她,马车一路上都走得都比较慢,霍幼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心里暗暗期望能快些赶路到下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可是马车一旦快起来,她又不免要觉得颠簸不适。
连带着夜里休息的时候她也总睡不好,带着的白佘香似乎作用也不大了,霍幼央顶着重重的黑眼圈,每天都要明心多帮她上一层粉才行。
霍幼央现在一上马车就头疼,左边疼完右边疼,明心每天为她按摩得两只手腕都粗了一圈。
“小姐,喝些水吗?”明心问她。
霍幼央闭着眼睛摇头,困意连连上涌,歪头打了一个小呵欠,眼角逼出泪花。
“小姐困了就睡吧,我给你按着呢。”明心半跪在霍幼央身前,两只手为霍幼央按着太阳穴。
霍幼央有心让她歇一歇,但是明心知道她一直头疼,也不肯停下。
霍幼央又困又累,脑袋嗡嗡作响,闭着眼睛却也很难睡着,心里默默叹气,虽说这一路难免舟车劳顿,但这也太遭罪了。
“外头天气怎么样?”霍幼央恹恹地问。
“瞧着还不错呢。”绵春回答她。
中间停下来休息的时候,霍幼央被扶着下了马车,外面天气晴朗,阳光微微刺目,霍幼央透过指缝看了看蔚蓝的天空,心情总算有了一丝舒畅。
让绵春叫来霍存炎,霍幼央提出自己马车坐累了要骑马。
霍存炎不大信任她:“你那骑术?”
霍幼央:“我的骑术是爹爹亲自教的。”
霍存炎看了她一眼,老爷子哪舍得真练她。
“二哥――”怎么骑马都不行了,霍幼央面色洁白,粉唇微嘟,嗓音自带了三分娇,就那么看着霍存炎。
霍存炎被她看得起鸡皮疙瘩,大手覆在她脸上揉了两把,然后一个呼哨叫来了自己的马。
霍幼央被他手掌托着上了马,稳稳地坐好后,拢了拢披风,感受了一下坐下马儿的力量。
“怎么样?这马给你这种笨人骑足够了。”霍存炎抬头看她,嫌阳光刺目,微微眯着眼睛。
霍幼央觉得还算合适,微微夹了夹马腹,马儿带着她走起来,霍存炎牵着缰绳跟在一侧,边走边絮叨:“怎么突然想骑马了,今日天气还算不错,不然骑上一盏茶的功夫你就受不了了。”
霍幼央身上还很乏力,正琢磨自己能不能坚持一程,一阵寒风忽地裹挟着碎雪花吹过来,她瑟缩着闭上了眼睛,等风吹过去,这才觉得身上都僵了。
霍存炎一看霍幼央在发抖,有些奇怪:“冷了?”
霍幼央觉得凉意直透心底,忍者哆嗦问他:“不冷吗?”
不就是一阵小风,霍存炎毫无感觉,看了眼旁边侍奉的绵春,女子是不耐寒,真有那么冷?
霍幼央咬着唇下了马,扶上绵春的手才感受到温度,绵春吓了一跳:“公主的手怎么这么凉?”
“有些冷,我不骑马了,扶我回马车吧。”霍幼央几乎要撑不住,用力扶着绵春向马车走去,霍存炎还没察觉出什么,在背后笑话她纸片儿似的。
“公主?”绵春满面担忧,她表现出来的实在是太虚弱了。
霍幼央咬牙叮嘱她:“无妨,先不要说出去。”
回了马车里,霍幼央立刻裹上了毯子,捧好手炉,脚放在熏笼上取暖,但即便如此,她浑身仍是冷的,那阵风仿佛吹在了她心尖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