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她暖和,马车里温度很高,绵春额上已经出了汗,在她身边为她搓手心。
原先头痛得无法入睡,如今因为冷而蜷缩成一团,反倒有了困意,不多时,霍幼央便睡着了,绵春见她难得安稳地睡了,便也没敢再做什么惊动她。
这一觉一直睡到晚上,期间到了官驿安置下来,霍幼央还昏昏沉沉着,晚饭也只是喝了一小碗鸡丝阿胶汤。
这半天下来倒像是补觉一般,霍幼央觉得自己睡足了,精神恢复了一些,头脑也清明起来。
明月珠上拢了一层薄纱,散发出柔和的光,霍幼央抚着被子发了会儿呆,刚准备再睡一觉,门口传来细微的响动。
霍幼央偏头去看,傅丞的身影出现在半明半暗的交界处,他身上有寒气,在熏笼处暖了一会儿才过来。
霍幼央往里靠了靠,傅丞在床边坐下。
“今天坐马车还累吗?”傅丞问她。
霍幼央摇头:“不累。”
傅丞的手伸过来,霍幼央下意识躲了一下,她之前吃晚饭时还有些发热,她怕傅丞感觉出来。
只是她一躲,傅丞反而一定要摸到,微凉的手在她额头上贴了贴,又去碰了碰耳垂,问她:“怎么了?”
霍幼央自己伸出手摸了一下,已经感觉不到发热,应该是刚刚睡觉的时候烧退了,便摇摇头没说什么。
“感觉你脸色不太好。”傅丞俯身细看她,抬起一只手揭掉了明月珠上的薄纱,帐内一下亮了许多。
白天里人多眼杂,傅丞只远远地瞧上霍幼央一眼,那时只觉得或许是天气太冷了,所以她面色不够红润,但是现在一看却觉得她气色更差了一些。
“呀――”霍幼央轻叫起来,做作地挡住眼睛,又小声埋怨他,“太亮了,快遮起来。”
第七十章 停药
“哪有那么亮。”傅丞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用薄纱覆上了明月珠。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傅丞问她。
霍幼央连连摇头,撑起笑意来:“没有,这一路已经很好。”
见傅丞还盯着她的脸看,霍幼央索性坐了起来,微微靠近了傅丞怀里,他怀里有轻微的凉意,霍幼央把脸贴在了他肩头。
她确实脸色不好,白天都是靠明心为她多扑两层粉来掩饰憔悴,夜晚卸了妆自然就能看出来了,不过,霍幼央向傅丞解释:“你觉着我看起来不好么?是夜里光线的原因吧。”
傅丞半信半疑,摸着她的耳垂:“不舒服了要说。”
霍幼央点点头。
“手怎么这么凉?”傅丞还问她。
霍幼央干脆整个人都贴在他怀里,手钻进他衣服中,贴着温热的里衣,眼睛一闭,道:“那你帮我暖一暖。”
她语气娇憨,亲昵地凑在他怀里,傅丞一只手臂环着她,另一只手摸到了她同样冰凉的脚,伸手握住,说道:“屋里炭火不够,一会儿让人再添一些吧。”
霍幼央想了想,没有拒绝。
霍幼央的身体还是疲累的,与傅丞说了会儿话,她又沉沉地睡过去。
-
“公主这一路上瘦了好多,我服侍公主沐浴,那腰细得吓人。”明心小声地说。
一旁绵春接话:“路途颠簸,公主确实受罪了,公主如今胃口也不甚足,路上特意带着楼里吃惯了的厨子,可是原先爱吃的现下公主都吃不下,这该如何是好。”
“姐姐,”明心拧眉颇不赞同地说道,“你只注意到公主没有胃口吃饭不成,公主最近身体太不对劲了,吃不下饭,日日头痛,又惧寒得厉害,我看连人都熬得恍惚了。”
绵春叹了口气,明心说的这些她怎么会不知道,只是霍幼央不许她们传出去,只说自己是舟车劳顿,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公主不耐烦惹得人人都眼巴巴地来瞧她,她们一旁服侍的也不敢轻易违逆了她的话。
“姐姐,我们劝劝公主吧,这样下去怎么能行,要是……要是彻底拖垮了身体就晚了。”明心突然眼里噙了泪,绵春吓了一跳,慌忙拿起帕子替她擦眼泪:“这像什么话,何至于哭了?”
“姐姐,”明心抱住她的手,一边哭一边将声音压得更低,“我亲亲的小姨,在我十二那年就因为赶路,好好的人硬生生被拖垮了,病了半月就一命呜呼了――”
“我这两日怕得厉害,我也不敢说,可是我怕公主她……”明心泪眼汪汪,昨日她还梦见公主缠绵病榻,连床都起不来了。
“好了好了,”绵春堵住了她的嘴,“快别瞎说。”
“姐姐,”明心一跺脚,“可我就是害怕,难道我不盼着公主好吗?”
“明日若还无好转,我定报到王爷那去。”
……
霍幼央在床上听着。
手上抚着新换的、温热的手炉,指尖的凉意却仍褪不去,浑身骨头浸过醋似的酸乏,头脑也昏昏沉沉。
她们二人以为她还未醒,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她还是听见了。
会被拖垮身体吗?
霍幼央心想不至于吧。
窗外漫天大雪,天光透不过云层,明明是早上,屋内却暗得让人依旧昏昏欲睡,雪天无法赶路,前院传来话说要再歇一天。
霍存炎来了,以为她还睡着就没有进来,交代了几句后离开。
心里想着若刚刚明心和绵春的那番话让他听见了,少不得又要闹她一通,霍幼央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枯燥地盯起窗外的雪。
第二日大雪初霁,缓缓慢慢地收拾了一早上,一行人这才从驿馆出发。
晴朗无风的天气,霍幼央睡了两日,此时觉得精神颇好,倚靠在迎枕上,在一旁明心暗含期待的目光中多喝了半碗莲子粥。
马车内暖意融融,霍幼央手脚被捂得温热,身上也并不觉得冷了,暗想这下照顾她的两个人该放心些了。
赶了一天路,快到傍晚时他们到了黄庄镇休息。
黄庄一带以冰雪闻名,冰雕之术盛行,一到冬天,冰雕是这里的独特风景。
恰逢近日有集会,届时商贩聚集,人们赏冰玩乐,会非常热闹,为了这些集会,各处商贩都制作了冰雕。
商贩制作冰雕一为了吸引客人,谁家的冰雕新奇又精致,那必然会赢得赞赏;二也可以买卖出去,或观赏或玩乐都可;三则要从中选取雕得最好的冰雕,既可以讨一个好名头,又可以独占鳌头,在年节庙会中大放异彩。
黄庄镇冰雕的历史很久远,七八岁的孩子拿起工具也能雕得有模有样,所以这里的冰雕集市热闹而庞杂。
这算是一路上难得的有意思的事情,刚到黄庄镇安置下来,霍存炎就来找霍幼央出门去凑热闹。
天边霞光淡淡,清冽的空气里多了烟火的味道,最大的集市在镇子的西边,他们乘马车过去。
云子方自不必说,哪里有热闹哪里一定有他的身影,早早走在了前边。霍存炎骑马跟在霍幼央的马车旁,傅丞略落在后方。
一路从车窗往外打量,霍幼央兴致也多了几分,明心凑在她身边,高兴地给她指各种样式的冰雕。
到了集市,人还多着,明心扶了霍幼央下马车,霍存炎和傅丞靠过来跟着。
他们一行人比较显眼,所以并未往人多处去走,只到了专门展示冰雕的一处场地。
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冰雕琳琅满目,霍幼央走到近前去看,就见洁净剔透的冰折射着晚霞的光,晶莹而又润泽。
“这猴子雕得可真不错,有你小时候的神态。”霍存炎在一旁称奇。
霍幼央:“……”
霍幼央在后面慢慢地走,傅丞陪在她身边,侧身问她:“冷不冷?”
霍幼央摇摇头,她今天并不觉得很难受,果然只是路途疲惫而已,看样子她已经要适应了。
“不用担心我。”霍幼央颇有几分底气地说。
傅丞见状也安心了些。
“那嫦娥雕得可真巧。”霍幼央看见不远处两人多高的一座嫦娥冰雕,那嫦娥足尖轻点祥云,身姿灵动飘逸,仿佛正定格在了奔月之前,连怀中的兔子毛都纤毫毕现。
傅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要看仔细了,忽听她咳了两声,还未回头,耳边就先响起了明心惊慌的叫喊。
“公主――”
傅丞的身体反应更快一步,回头的同时下意识伸手,只捞到了霍幼央的一片衣角。
明心抱着霍幼央跌坐在地上,霍幼央紧闭双目,嘴唇发白,已然失去了意识。
霍存炎听到了这边的混乱声,拨开行人快步过来,高声问道:“怎么回事?”
傅丞俯身抱起霍幼央,这才突然发觉她瘦得厉害,身上的骨头轻易就可摸到。
面色一沉,他抱着人大步往马车走去。
-
霍幼央做了梦,梦里火光冲天。
任凭她怎么挣扎也只能看清一个人影,凤冠霞帔,身姿纤细,端端正正站立在火场中央,看不清面容。
霍幼央有些奇怪,这场火太大了,火场中央的人却不被影响,衣裙甚至都完好,霍幼央仔细去看,又想,这是凤冠霞帔吗,她没有见过这样的嫁衣。
脑海里倏然浮现起了她的墓碑,又好似有人在身边推搡她,心慌地厉害,怎么会,怎么会,霍幼央愕然地看着火里越来越多的东西。
浦安罗府。
绵春和明心双双跪着,在场的人脸色都严肃地吓人。
“她日日困乏,心慌惧寒已经有四五日了?”霍存炎皱着眉,心里也骤然想起许多端倪来。
“是。”绵春低头回答,心知是她们没有侍奉好人,心里内疚,连去畏惧霍存炎和傅丞的脸色也顾不得,只把霍幼央的近状事无巨细地讲了出来。
在霍幼央晕倒之后,他们没有再回黄庄,而是绕路去了不算太远的重镇浦安,知州罗牧提前得到了消息安排了人接,眼下都在他的府邸之中。
浦安最好的大夫正在里边为霍幼央医治,屏风隔开了一众心思各异的人。
婢女接连从外头捧药汤进来,霍存炎的眉头越锁越紧,忽然清脆地一声汤碗落地声,大夫身边的药童“哎呦”一声,心急道:“这药熬了最久的,你怎的给摔了。”
屋内人目光齐齐看过去,婢女腿软地跪倒在地,哭道:“奴婢是不小心的,老爷饶了奴婢吧。”
罗牧眉毛一横,心想真是阎王脑袋上拔毛来了,没看见这屋里人脸色都成什么样了吗。
身边管家喊人带走哭哭啼啼的婢女,那婢女许是知道自己得挨重罚,哀哀求着,云子方倒是开口嘟囔了一句:“何至于。”
傅丞微微转头,目光落在云子方脸上,云子方对上他的目光后颈发麻,但还强撑着哼了一声。
罗牧面上不显,心里轻轻颤了一下,这是在大世,燕王的霉头没人敢触。
管家立刻去堵了婢女的嘴,亲自将人带出去,出了门,冷风里后背冰凉凉一片。
这位公主已经快一个时辰了还没醒来,抹了把额头,管家小跑着往厨房去,夫人茹氏正在那里盯着人煎药,他得再去提醒夫人仔细着些。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浦安的大夫终于从屏风后出来,先和傅丞自己带的太医互相对视了一眼,而后战战兢兢地开口:“公主这病恐怕不大好,应是中了毒,已经有,有油尽灯枯之势。”
傅丞握起拳。
还未等众人再问,霍幼央低低地叫了一声,傅丞耳朵一动,率先绕过屏风。
在床边抓起霍幼央的手,她虚弱地睁着眼睛,眼里有几道血丝,唇瓣纸一样白,傅丞几乎不敢用力。
霍幼央回忆着刚刚的梦,轻轻将傅丞往她身边拉,傅丞俯身凑近,就听见她带着些害怕和犹豫,说:“我梦到了一具白骨。”
第七十一章 噩梦
霍幼央抓着他的手,说:“我害怕。”
“还有什么?”傅丞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颤着。
有一瞬间霍幼央觉得有些奇怪,傅丞第一句问的是还有什么。
但是她现在思考不过来,她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前所未有地糟糕。
“我不知道了,有火,还有一个人。”霍幼央头疼地闭上眼睛。
云子朝和傅丞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惊讶,云子朝立刻离开去联系宗胤,云子方见霍幼央醒了,也无所谓地跟了出去,剩下傅丞和霍存炎一句都不敢再多问。
看霍幼央的样子,她记起了一些墓前的事请,但是并没有完全记起来,当时宗胤说她是出于自我保护封存了那段记忆,他们都希望她永远不会想起来。
“噩梦而已,不怕。”霍存炎在一旁安慰她,扯出来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大夫还在旁边候着,霍幼央醒了,他又重新上前把脉,傅丞松了霍幼央的手,微微后退。
罗牧适时对傅丞道:“下官已经命人去找了方圆百里之内排得上号的所有名医,药材也都按最好的准备。”
傅丞点头:“沈驿知道该怎么做,去配合他。”
“是。”罗牧微一躬身,退出了房门。
门口夫人茹氏正站着,面色紧张,见罗牧出来了,才找到主心骨,问他:“公主怎么样了?”
罗牧带着她走出一段距离,才压低声音道:“人醒了,你不去盯着下人,等在这里做什么。”
“我这不是刚刚盯着人过来送汤药,”茹氏声音更低,凑在罗牧身边,不太确定地问,“我见里头怎的都不甚避嫌,连个能照顾的人都没有,传出去岂不是……我正想着要不要让儿媳妇去……”
罗牧瞪大眼睛,低声呵斥她:“你糊涂,你不想着约束好这院子里的人让他们都闭嘴,还想着传出去怎么办?你想要我做官做到头了不成?”
当他看不出来里头王爷和这羌疆的公主之间很不一般吗。
“这不是我们能多嘴的事请,你看好这院里的人就是了,别出一点差错,要不然我们全家前途不保。陈氏机敏,让她院里候着,王爷有事自会叫她,王爷不吩咐,就让她当个聋子瞎子,万万别自作聪明。”
“是,老爷,我知道了,我去嘱咐她。”茹氏连连点头。
两人走着,等在不远处的廖天闻看见了,忙上前来,问:“大人,不知公主现在如何了?”
“廖大人,”罗牧拱手,“公主已经醒来。”
廖天闻松了口气:“这便好,这便好。”
正要再问问,外边匆匆进来一位婢女来找茹氏,看见了廖天闻,慌忙把头又低下,明晃晃一副心虚的样子。
茹氏暗自拧眉,今儿这院里人都怎么了,是她平日治下不严?怎都是这般上不了台面的样子,当着廖天闻的面也不好发作,只冷下声问:“怎么了?”
婢女也还算机灵,硬着头皮换了个说法:“大奶奶差奴婢来,说请夫人告知羌疆的沂王殿下,碧桃姐姐已经去了华居苑。”
茹氏:?
她瞬间就明白了话里意思,这是沂王从罗府要人了,但是茹氏仍不敢相信,这要人是她想的那种要人吗,那种在邻国不熟的官员府邸里,刚找回来的妹妹还吊着命,哥哥就看上了砸了她药碗的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