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珩冷冷地看向易云霜,又转而反问叶瑛道∶“你说不是就不是,谁知道是不是你们随便寻了个替罪羊来糊弄本世子?”
“世子明察,之后的证词证物会全部送到使馆,任由世子查验。”易云霜淡淡道∶“或者世子也可以亲眼看着本宫送她上路、”
“既然长公主这么说了,那本世子就相信你一回。”
言珩轻嗤了一声,视线又落到了易云霜的身上,似笑非笑道∶“我最恨别人骗我,若是让我发现这是长公主在故意为自己脱罪,那就可别怪我不留情面了,当年的一切,我必十倍还之。”
易云霜闻言面色不改,“是与不是,世子与本宫进去一问便知。”
这座小院的面积并不算大,四四方方的院内只有在最中间种了一棵杨树,树干粗壮,树叶却早已掉光,乌鸦却在高枝处筑了巢,一看到有人走进来,便怪叫地飞远了。
易云霜推开正堂的大门,入目是满室的经幡和纱幔,一尊栩栩如生的佛像立于最中央,慈悲的眼神俯视着众生,身着素衣的女子跪在蒲团之上拨弄着佛珠,望着面前香炉中的香逐渐燃尽。
叶瑛见状厉声喝道∶“罪妇应娴竹,还不快拜见长公主和言世子!”
应娴竹闻言动作一顿,侧头向后面看去,微微笑道∶“原来是故人来了。”
“放肆……”
“你先下去吧。”易云霜打断了叶瑛的话,淡淡道∶“接下来的事我会看着处理的。”
叶瑛视线落在应娴竹的身上,似是还有些顾虑,可言珩却冷笑道∶“怎么,难不成你还想留在这里给长公主打内应不成?”
叶瑛闻言自然不敢认,只得摇了摇头,默默地关上门退了下去。
应娴竹脸上不施粉黛,脸色也因为长久未出门而过度苍白,但依旧能看出她温婉秀美的容貌。
见室内只剩下他们三人,她随手搁下了手中的佛珠,扫了一眼易云霜身边的言珩,笑道∶“言世子,真是恭喜了,这么多年终于抱得美人归。”
见言珩冷着脸并不回答,应娴竹的视线这才落到易云霜的身上。
“长公主……原来你竟被封了长公主。”
应娴竹顿了顿,轻笑道∶“本该祝贺长公主大好姻缘,只是这恭喜二字,民女不知道该不该说。”
易云霜闻言垂下了眸子,冷声道∶“看来这么多年青灯古佛的生活也没让你知道悔改。”
“悔改……是了,你们是来听我忏悔的。”
应娴竹勾了勾唇角,原本还算婉和的面容顿时显得有些扭曲,仿佛是魔魅一般忽而放声大笑,直到笑的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才嘲讽地看向易云霜。
“人在佛祖面前,自然是说不得假话的,但只怕我要说的也不会是你想听的。”
易云霜微微闭了闭眼,转头看向言珩,“让我一个人和她谈谈吧。”
言珩厌恶地看了应娴竹一眼,低声道∶“姐姐若是下不了手,还是我来吧。”
易云霜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
言珩闻言倒也没有继续再坚持,他沉默了半响,又叮嘱道∶“那我先去偏室等着,姐姐有事喊我便是。”
应娴竹闻言怔愣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言珩会这般听易云霜的话,登时脸上又浮现起了刻薄的冷笑。
“言珩,我劝你不要再做无用功了,易云霜眼里只有她自己,根本不会爱上任何人,被她玩弄在股掌中,你早晚会后悔的!”
言珩脚步微顿,却最终没有停留,走进了一旁的侧室,关上了门。
“现在你可以安静一点了吗?”
易云霜俯视着瘫坐在地上的应娴竹,淡淡道∶“还是说你想继续在这里发疯?”
第18章
◎满眼空花◎
“发疯……你说的没错,被你困在这里这么多年,我早就疯了。”
应娴竹脸上还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她站起身来走到易云霜的面前,呼吸仿佛都如冰冷的蛇信,“那你呢,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登高跌重,易云霜,不知如今你的心里是不是也和我是同等滋味?”
易云霜和她视线相汇,却最终没有回答她,转身避开了她的动作,拨开内室的纱幔,坐到了桌前,上面已经摆好了一壶清酒。
应娴竹冷冷地望着易云霜将酒倒在了唯一的一只酒杯中,忽而问道∶“你终于打算让我死了?”
“你既然已经见过了刚才的女官,那就应该知道,不是我想让你死,而是我父皇想让你死。”
“也是,你都要嫁去北梁了,总得没有后患之忧。”
应娴竹嘴角的笑意有些凄然,她在此时仿佛又归于平静,全然不见刚才的疯癫模样,“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次过来。”
“来不来的,又有什么关系。”
易云霜放下了酒壶,垂眸道∶“冒着欺君之罪留你一条命,我已是仁至义尽了。”
“是吗?”应娴竹有些嘲讽道∶“可是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是为了让我更加生不如死才对吧。”
“或许是吧。”
易云霜闻言轻笑了一声,但却并未对此反驳。
应娴竹沉默地坐到了她的对面,端起酒杯却并不着急喝下,反倒是出声问道∶“他怎么样了?”
易云霜抬了抬眼,淡淡道∶“贤王妃已经开始操持筠心的婚事了,打算将她许配给康元郡王的次子。”
“你明知道我说的人不是易筠心。”
应娴竹冷冷地看着易云霜,一字一顿道∶“二皇子,我在是问二皇子易云泽他怎么样了?”
易云霜闻言别过了自己的视线,对她的这番话无动于衷,眸中平静无波,答非所问道∶“事到如今你还惦记着他,难道也是为了他才答应了淑妃要来陷害我?”
“你既然已经猜到,那又何必再问。”
应娴竹垂眸,轻声道∶“淑妃答应了事成之后会让二皇子娶我为为妻。”
“这样的话你也信,淑妃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
易云霜抬了抬眼,冷淡说道∶“易云泽是长子,也是最有可能登上储君之位之人,淑妃一门心思都想为他择上一位朝中重臣之女为妻。”
“我自然是知道的。”
应娴竹无所谓地扬了扬嘴角,“我父亲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的郡王,母亲也并非出身名门,就连县主地名号也是陛下看在我与你交好的份上才破例封的,论身份家世,我配不上他。”
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脸色逐渐惨白,在眼眶中积蓄的眼泪最终滑落了下来,哽咽了许久后才道∶“可是我当时已经怀上了云泽的孩子,你要我如何处之?”
“什么?”
易云霜平静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她的眼底划过了一丝难以置信,“你和易云泽……”
“是我自己迷了心窍,你骂我不检点也罢。”
应娴竹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那是她一身素服身上唯一的配饰,然而温润的玉质在此刻却是那么的冰冷,“二皇子说他心悦于我,我便相信了,却不料到头来都是一场算计。不管是我,还是我的孩子,都只是他和淑妃的一把刀。”
“易云霜,我知道你向来心狠,在我算计你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应娴竹凄然一笑,“淑妃跟我说,你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言珩又没有什么大碍,你最多不过是会被罚几天禁足罢了,我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可是我回不了头。”
“为了我应家的满门荣耀,为了我肚中的孩子和我自己,我只能听淑妃的话。”
“可是你知道吗,我的日子又何尝好过,那年你在殿中被罚跪之时,淑妃让人给我灌下了一碗堕胎药,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应娴竹痛苦地宣泄着,眼泪顺着她的眼角不住地滑下,“你为什么要让我苟活这三年,日日夜夜生不如死,每当闭上眼便是孩子的悲鸣,你让我如何能不疯!”
眼泪默默地顺着应娴竹的眼角落下,可是她的眼睛却始终执拗地看着易云霜,过了好半响,她的嘴角才又扬起一丝微笑。
“不过你嫁给了言珩,我真觉得可惜。”
易云霜侧过头避开她的眼神,淡淡道∶“是吗?我还以为你会因为我即将受到百般磋磨而开心不已呢。”
应娴竹眼角还带着泪,闻言却嗤笑了一声,“我又不傻,言珩看你的眼神和三年前别无二致,如果不是你冷心冷情,那这也算得上一桩美满姻缘。”
“易云霜,我比言珩,甚至要比易筠心都要更了解你。”
“我只是可惜,你有那般的城府手段,如果不是嫁去北梁,他日势必会送易云泽和淑妃陪我一起上黄泉路,以慰我孩子的在天之灵。”
易云霜沉默地注视了她良久,最后还是开口道∶“易云泽去年春天的时候已经过世了。”
“你说什么?”
应娴竹一愣,脸上划过一丝难以置信,而后才缓缓露出了一抹僵硬的笑,“你骗我,是想让我在死前还能有个安慰吗?”
“我没有骗你。”易云霜淡淡道∶“易云泽前些年因心病整日郁郁寡欢,后来又迷恋上了五石散,最后死在了自己府中的桃花树下。”
应娴竹无声无息地闭上了眼睛,眼泪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过了许久,易云霜才听到她的声音。
她轻声问道∶“那时的桃花开了吗?”
“树被雷劈过一遭,花匠都说救不活了,死树是开不了花的。”
“那也好……那也好。”
应娴竹想要牵动自己的嘴角,可最终还是失败了。
她手指微微颤抖,再次端起了酒杯,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是我先对不住你的,希望我的死能帮上你的忙。”在等待死亡到来的时间内,应娴竹忽而平静了下来。
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天真的少女,絮絮叨叨地和易云霜说着话。
“你说筠心要嫁给康元郡王的次子,那个姓林的状元郎呢,她说过非他不嫁的。”
“前年林大人突发心悸,已经过世了。”
“真可惜啊。”
应娴竹轻靠在椅背之上,怀念道∶“你还记得那年初春我们三人一起在寺中许的愿吗,我们求上天庇佑一定要嫁予一位如意郎君,却没想到竟无一人得偿所愿。”
“云霜,我原本只以为你冷心冷情,现在想来你才是对的。”
应娴竹的嘴角缓缓流下了鲜血,毒药渗透她的五脏六腑,让她从皮肉里面都泛着疼痛,但她还是轻声呢喃道∶“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你错了。”
易云霜默默地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道∶“那年初春在护国寺内,我从未求过要嫁予如意郎君。”
“……什么?”
“我只求他日掌权于朝堂,为帝王之师。”
“好……好的很。”
应娴竹无声地笑了笑,她拼尽全力将玉镯从她的手腕上褪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玉碎的声音突然想起,易云霜即将离开的脚步一顿,只见应娴竹拼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口鼻鲜血不止,但她还是用力喊道∶“小心五皇子,他不是淑妃的儿子!”
说罢,她仿佛断了线的风筝瘫倒在了地上,双目瞪得大大的,却已然没了气息。
易云霜沉默了半响,最后还是没有回头,推开了门,又掀开了那些层层叠叠的纱幔,脚步缓慢地走出了房间。
言珩不知何时已经等候在佛堂中,正背着手站在佛像面前,外面许是已经放晴,一道斜斜的日光打在他的身上,半明半暗之间,他仿佛也变成了一尊无悲无喜的雕像,唯有在听到易云霜的脚步声时,他才重新回到人间。
“姐姐,你出来了。”
言珩连忙走上前去,“刚刚那个女官一直守在门外,我便先从侧室出来了,免得露馅。”
易云霜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道∶“她人呢?”
“在外面候着,我去把她叫进来吧。”
易云霜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手指甚至都有些颤抖。
叶瑛跟着言珩走了进来,见佛堂之内并无尸身,又默默地推开了内室的门,见到里面没了气息,甚至称得上死不瞑目的应娴竹,她这才放下心来。
她笑意盈盈道∶“如今罪妇已经赴死,长公主与世子便先请回吧,剩下的就交由奴婢来处理便好。”
“世子对这般结果可还满意。”
当着晋帝派来的人的面,易云霜不得不压住自己情绪,拼尽全力才勉强挤出一句完整的话。
言珩闻言一怔,但还是配合道∶“尚可。”
“如此……甚好。”
易云霜想要笑一笑,可是自己的唇角却仿佛有千斤之重,最后也只得无奈放弃。
面前的佛堂不算太大,可是她却第一次觉得这么空旷,但仔细想想,也确实是太小了,在这方寸之地内,她囚禁了应娴竹三年,而后又亲手将她了结。
地上还放着应娴竹之前抄录的佛经,正随着穿堂风微微翻动,易云霜弯腰把他们捡起,上面娟秀的梅花小楷写着∶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想来这应是应娴竹的绝笔之语,只可惜她自己却没能做到。
“这是罪妇所经手的秽物,长公主便交由奴婢处理吧。”
叶瑛上前一步,想要接过易云霜手中的佛经。
易云霜并未直接交给她,叶瑛也不恼,而是低声道∶“此等秽物不详,陛下说这里的一切都要彻底清除,还望长公主莫要让奴婢难做。”
“不详……佛祖真言岂会不详?”
易云霜轻轻呢喃了一句,声音微弱细小,叶瑛原本想要听清她说了什么,却只见易云霜抬手便将那页佛偈干脆利落地撕了下来,而后将剩下地扔进了叶瑛的怀中。
“一并烧给她吧。”
“公主,这……”叶瑛有些为难,看着易云霜手中的残页,不知该不该要回来。
易云霜眼波一横,冷声道∶“怎么,难道本宫连这点要求你都做不到吗?”
叶瑛犹豫了片刻,但见言珩在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点头应下。
易云霜握紧了手中的书页,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佛堂的门,言珩也快步跟了上去。
叶瑛默默行了个礼,直到看着他们离开小院,一直等候在旁的几人这才走了出来。
“叶瑛姑姑,这尸身该如何处理啊?”
“烧了吧。”
叶瑛翻了翻手中的佛经,见并无不妥,随手扔在了桌上,冷声道∶“你出去看着长公主的马车,等到人走了,就连带着屋子里的东西,一起全部烧了。”
“是。”
第19章
◎重生◎
易云霜靠坐在窗边,手边是一碗已经凉透的苦涩药汁,一张残页格外突兀地夹在书卷之中,她却丝毫不在意。
这是应娴竹过世的第三天,天气虽然已经放晴,可是易云霜却总觉得身边泛着沉闷,她望着外面飘落的秋叶打着转地落到地上,几个年纪不大的侍女正捧着衣料走过,脸上是活泼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