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马车皆是停在宫门处,原本留在府内的青芝担心易云霜喝醉,兰音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所以也特地赶了过来。
只是她刚刚到宫门,便见到众人绕着长公主府的马车走,脸上一时间都有些怔愣。
“公主,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先回府吧。”兰音见此情形不由得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低声对易云霜说道。
青芝也快步走到了易云霜的面前帮她披上了厚实的披风,她性子聪慧,虽不知宫宴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光看旁人的态度,也能大概窥探一二。
“是啊公主,也差不多该到喝药的时辰了,还是先回去吧。”
“现在只怕是还不能走。”
易云霜似有所感地侧过了头,看着晋帝身边的内侍匆匆朝自己的方向小跑过来,嘴角划过一丝嘲讽的笑意。
“长公主殿下,幸好您还没走。”
内侍在易云霜的面前站定,谄媚地弓了弓腰,“陛下请您前往御书房一叙。”
兰音闻言下意识地和青芝对视了一眼,而后才转头去看易云霜的神色。
易云霜表情始终淡然如昔,蝶翼般的长睫颤了颤,遮住了她眼中的冷意。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别让父皇等急了。”
内侍连忙应了下来,示意旁边的提着灯笼的几人在前面照明,自己则是在旁边带路。
“长公主殿下!”
薛雁容好不容易才说服了韩夫人让她多留一会儿,见易云霜即将离开,登时就想要跟上去,可惜却被一旁的内侍眼疾手快地拦住了道路。
无奈之下,她只得急切地出声喊道,声音之大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易云霜听到声音脚步一顿,兰音瞥了一眼来人的相貌,适时道∶“公主,这就是那位住在韩尚书府上的薛小姐。”
“她就是薛太师的孙女?”
兰音点了点头,易云霜眉头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看着被拦下的薛雁容,颇为头疼道∶“不是说现在已经神志清醒了吗,本宫怎么瞧着她还是疯疯癫癫的。”
还未离开皇宫般当着这么多的大臣命妇们就这般吵闹,先不说会引人笑话,万一不小心冲撞了贵人,那就是大不敬之罪,这薛雁容也当真是不忌讳。
“长公主殿下,臣女有话想要跟您说!”薛雁容被内侍拦下无法上前,心急如焚之下只能喊出声,试图能让易云霜注意到自己。
毕竟是官家小姐,拦人的内侍也不好直接让人把薛雁容轰走,只得好声好气道∶“薛姑娘,长公主现在腾不出空来,您改日再到府上拜访吧。”
“长公主殿下,求您听臣女说几句吧!”薛雁容对此全然置若罔闻,始终不依不饶,试图扒开内侍们跑到易云霜的面前。
来请易云霜的内侍总管见状也是眉头紧锁,但易云霜没发话,他也只能忍着,转而提醒道∶“长公主殿下,陛下还在御书房等着您呢,这可不能误了时辰啊……”
“本宫有分寸。”易云霜轻叹了口气,无奈道∶“青芝,你先过去把她打发走吧。”
青芝应了下来,默默走到了薛雁容的内侍旁边,示意他们把人给放开,这才温和地对薛雁容道∶“薛小姐,我们公主还有事,要先行一步,怕是没空见您了,您今天还是先回去吧。”
“我是真的有急事要和长公主殿下说!”薛雁容扯住了青芝的袖子,焦急道∶“宋姑娘,求求你了,你就让我过去见长公主殿下一面吧。”
青芝闻言愣了一下,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抽出了自己的袖子,笑眯眯道∶“不是奴婢不想帮您,只是长公主要去御书房面见陛下,若是耽误了时辰,我们都担待不起。”
薛雁容不甘心地还想说点什么,青芝却眼尖地看到了正急匆匆快步朝这边赶过来的韩尚书一行人,连忙道∶“韩尚书和韩夫人似乎过来了,还是不要让他们等急了才好。”
“雁容,你这是在干什么!”
韩申达的面色有些恼怒,但还是勉强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
刚刚他正在和几位交好的大臣闲谈,便有内侍跑过来说薛雁容在宫门口闹开了,他只能赶紧告别众人,匆匆赶了过来。
原本他作为兵部尚书,此次兵败便已经引得晋帝不满,近来在朝堂之上也申斥过多次,薛雁容虽是薛太师的孙女,但现在住在尚书府,韩申达便有教导之责,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薛雁容惹上了什么事端,他也难辞其咎。
韩夫人也连忙把薛雁容拉到了一旁,她已经从刚刚的内侍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心里有些埋怨薛雁容自找麻烦,但面上却不显。
此时见到青芝正打量着他们,韩夫人连忙赔笑道∶“青姑娘,雁容只是太过感激长公主的救命之恩,这才一时失了态,还望长公主莫要怪罪。”
青芝闻言挑了挑眉,站在韩夫人身后的薛雁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不卑不亢道∶“时辰也不早了,几位还是快些回府吧。”
韩夫人讪讪地点了点头,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拉着薛雁容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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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云霜一路跟着内侍来到了御书房,兰音则是留在了门外,看似老老实实地站着等候,实际上却始终警惕着身边的动静。
“父皇。”
易云霜推门走进时,晋帝正背着手看着墙上挂着的晋国地图,即使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他也没有回头。
易云霜垂下了眸子站在了一旁,偌大的房间内安静的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跳动的火苗仿佛有生命一般摇曳着。
“舜华,你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晋帝才转过身,面容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只是随手指了下首的座位道∶“别站着了,坐吧。”
“知道父皇召你前来所为何事吗?”
易云霜端坐在紫檀椅上,双手交叠,姿态从容,听到晋帝的话也并未抬头,低声道∶“儿臣愚钝。”
晋帝闻言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眉心浮现起一道深深的沟壑,半响后才叹气道∶“联姻北梁一事,你还在怪父皇,是吗?”
“舜华,你是朕的长女,也是诸多皇子公主中最得朕心之人,如果不是北梁的言珩执意要求娶你,父皇是绝不会将你送去联姻的。”
“儿臣不敢。”
易云霜一板一眼地补充道∶“儿臣身为晋国长公主,享食邑俸禄,便理应为晋国朝民着想,为国尽力乃是儿臣的荣幸,不敢有所怨言。”
“你能这样想,很好,不枉朕如此看重你。”铱驊
晋帝赞许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道∶“其实如果换作旁人联姻,朕也是不放心的,思来想去此事也唯有你能胜任。”
易云霜并不言语,只是用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晋帝,像是已经看透了他的想法,等待着他的下文。
晋帝被她看的莫名有些心惊,反应过来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下意识地对自己的女儿有所惧怕,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难看,语气也强硬了起来。
“北梁的言珩如今手握兵权,实力不容小觑,你若是留在了他的身边,对晋国大有益处。”
晋帝扫了一眼墙上的地图,拂袖道∶“现在两国虽然休战,但他日是否会再起战火也未可知,你既嫁予言珩,想来他对你也不会过分防备,到时朕会单独拨一队暗卫供你调遣和传书。”
易云霜抿了抿唇,闻言嘴角浅浅的勾起了一丝弧度,可是仔细看去却仿佛只是幻觉。
她凝视着晋帝,语气轻柔但却清晰道∶“父皇的意思,是让儿臣留在言珩身边做细作吗?”
第15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舜华,你一向聪明。”
晋帝似是对她这般直白的言语有些不悦,但依旧没有反对,敲了敲桌上的奏折道∶“作为人父,朕不想逼你,可是作为人君,朕只能这么做。”
易云霜闻言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若是她当真做了暗中传递情报的细作,那最后的结局必是一死。
她当然知道晋帝这不是再与她商议,只是捡个时间告知她罢了,甚至还早就准备好了用来监视她的暗卫,来确保她会老老实实听话。
“儿臣自然是听从父皇安排。”
易云霜垂下了眸子,轻声道∶“只是儿臣与言珩之间素有仇怨,只怕难以胜任……”
“想来父皇也知道,言珩一直认定当年之事是儿臣所为,如今更是将儿臣视为死敌屡屡羞辱,怎么可能会放心儿臣在他的身边。”
晋帝闻言顿了顿,打量了一眼易云霜道∶“朕瞧着他求娶你也算是真心,或许少时的情分总是还在的。”
易云霜却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唇,“纵使曾经有些情分,可是现在言珩认定儿臣想要杀他,那点情分估计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朕知道你当初受了不少的冤屈,所以才封你为长公主,一是为了彰显朕对你的荣宠,二也是为了让众人知晓你是清白的。”
晋帝眸光闪了闪,并未因为易云霜的推拒而生气,反倒是非常和蔼道∶“要是真的算起来,你还是言珩的救命恩人,若非你及时赶到,他早就命丧黄泉,照理说也应该感谢你才对。”
“话虽如此,可是当年之事只是草草了之,只怕是难以令人信服。”
“当年朕虽然没有细查,不过现在也并非是死无对证。”
晋帝眯了眯眼,望着易云霜意味深长道∶“这一点,你应该比朕还要清楚才对吧?”
易云霜闻言一怔,心里莫名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但她的面上却还是故作无知,“儿臣愚钝,还望父皇明示。”
“愚钝?”
晋帝嗤笑了一声,冷声道∶“陷害你的静宁县主,朕当初是交予你处置的,让你将人赐死,可你竟然胆大包天将人给留了下来,这等欺君之罪你可有辩解?”
“父皇恕罪!”
易云霜起身跪在了地上,低垂着的面容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的眼中划过了一丝惊诧,像是未曾想到晋帝竟会查到这一点,可说出来的话语却哀伤可怜。
“儿臣自知静宁县主罪该万死,可是她从小与儿臣一同长大,儿臣如何能下得去手……”
“如此便是朕太高估你了。”
晋帝并非让易云霜起身,任由她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跪着,冷淡道∶“枉顾了朕对你这么多年的信任,竟让你有了欺君的心思。”
“舜华,是朕太过于宠爱于你,还是朕破格封了你长公主的名号,才让你有了这般不臣之心?”
“儿臣知罪,甘愿认罚。”
易云霜挺直了自己的脊背,心里已经泛起了微微的冷意,她知道她即将前往北梁联姻,晋帝绝不会去责罚她,她原本想要借晋帝的手震慑一番淑妃,却没想到今日晋帝本就是对着静宁郡主来的。
晋帝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轻轻拍了拍手,一直等候在外面的内侍连忙将东西用托盘端着送了进来,停在了易云霜的面前。
“朕本想将她就地格杀,但如今看来留下她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晋帝示意易云霜看向内侍手中的托盘,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和一个锦匣。
“既然是你犯下的错事,那就由你一并解决了吧,顺便也让言珩看一看你的诚意。”
即使晋帝不说,她也知道瓷瓶中装的便是毒药,还是即将要让她亲手去杀了静宁县主的毒药,易云霜的心顿时凉了下来,果不其然晋帝今日是早就有所准备。
不仅是为了杀了静宁县主向言珩投诚,晋帝更是想告诉易云霜,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手中掌控着,易云霜所有的行动他都了然于心,对于他的命令,易云霜只能照做,不能反抗。
与其说是让言珩看看她的诚意,倒不如说是晋帝自己想要看看她的诚意。
易云霜猛然攥紧了自己的衣袖,尖锐的疼痛从她的指尖传来,半响后她才在晋帝冷眼旁观的视线中,颤抖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握住了托盘上的毒药。
“儿臣,遵旨。”
晋帝见此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示意内侍将锦匣打开递给易云霜看。
“这是你母后生前最为宝贝的玉佩,一直在朕这里收着,不过朕想着你马上要嫁往北梁,这玉佩也一并给了你吧。”
锦匣中的玉佩颜色赤红,玉质温润细腻,一看便是由上好的红玉雕刻而成,上面的图案也与寻常的格外不同,雕刻之物人面蛇身,生有竖瞳,但不知为何只有一半,像是从中间劈开了似的。
“儿臣谢过父皇,定会好好爱惜此物。”
易云霜敛住了脸上的惊讶之色,对于晋帝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行为端端正正地谢了恩。
“时候不早了,你也先回府吧。”
“是,儿臣此次绝不负父皇信任。”
易云霜站起身来,她脸上的神色过分平静,彷如一座无声无息的玉雕,那双秀丽可人的眸子微微扬起,在两人对视的刹那,晋帝清楚地看到了她漆黑的瞳仁压抑着凌厉冰冷。
“儿臣告退。”
她别开了自己的视线,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御书房的门,姿态一如刚进来时的从容。
晋帝坐在椅子之上,半响都没能回过神来。
宫里的人常说易云霜长相肖似已故的先皇后,晋帝一直没有放在心上,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原来真正相像的绝非是容貌长相,而是那股暗中窥视准备,只待一击毙命的狠意。
陡然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心里下意识升起了一阵寒意。
这么多年来,他给予易云霜的尊贵荣宠无一不是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利,后来又为了拉拢陈家定下了易云霜和陈家大公子的婚约,易云霜从未有所反抗,甚至还借此帮他压制住了淑妃一等人。
他本以为已经将易云霜养成了一个可任意驱使的工具,却不料她早就生出了利爪,甚至与她的母亲相比,可能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如今看来,把她送到北梁是再正确不过的做法,若是让她留了下来,指不定连江山都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便会易主。
“叶璋。”
“属下在。”
名唤叶璋的暗卫统领从一旁暗角中走了出来,单膝跪地道∶“陛下有何吩咐?”
“务必选好去北梁的暗卫,让他们牢牢盯着长公主,若是她有什么异动,务必要第一时间告知于朕!”
晋帝思索了片刻,又补充道∶“选个性子稳重的,去给长公主当侍女。”
叶璋思索了片刻,回答道∶“那属下便派叶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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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云霜进去的时间并不短,兰音已经在外面等了好长时间,见到她平安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长公主殿下,夜路难行,陛下特地吩咐让我们几个送您回府。”
内侍笑眯眯地走了过来,示意身后拿着灯笼的内侍跟上,恭恭敬敬道∶“长公主殿下,您请吧。”
易云霜没有出声制止,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原本十分明亮的月亮早已隐没在云层之后,漆黑的夜空中连几颗寥落的星子都看不到了,只有身旁的灯笼还燃着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