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易云凌闷声回答道。
“我去北梁虽是无奈之举,但却并非全是坏处,你千万不能自乱阵脚,让别人抓住把柄。”
易云霜抬眸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深意,冷声道∶“我教给你帝王之术可不是让你给别人去做垫脚石的。”
易云凌极少见易云霜这般动怒,再加上亭中的冷风一吹,脑子顿时也清醒了,连忙低声应了下来,只是他的心里还有些隐隐担忧,只得道∶“可是言珩和皇姐之前还有些矛盾,我怕他会为此迁怒皇姐。”
“迁怒?”易云霜听到这话反倒是笑出了声,一字一顿道∶“当年我苦于没有证人,才会遭到淑妃构陷,被迫认下罪名,这件事确实不能就这么算了。”
当初易云霜约言珩相见,却不料淑妃竟趁此机会派人将言珩推下了荷花池,又刻意支开了周围巡视的侍卫,易云霜刚到相约之处就发现了落水的言珩,偏偏又四下无人,她只得自己亲自下水去救人。
谁知道她刚刚把人救起,淑妃就带着人过来了,还找来了几个宫女当人证,趁此机会反咬了她一口,诬陷是易云霜将人给推了下去。
如果只是几个宫女的证词倒也罢了,可是就连当时与易云霜交好的静宁县主都出面指证她,说亲耳听到过易云霜对言珩多有不满,再加上言珩作为北梁来使,如今却性命垂危,事关两国关系,晋帝就算是再疼爱易云霜,也不得不做出些惩戒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一到夜里冷风也刮的厉害,易云霜拉了拉自己身上厚重的披风,垂下的眸子却越发地冰冷,手指也下意识地握紧了。
她这辈子都忘不了在滴水成冰的寒冬腊月里,她刚刚从荷花池中爬上来没多久,却被强压着跪在殿中忏悔,即使后来言珩醒来后第一时间为她辩解,可她却依旧落下病根,如今每到天气转凉的时节便会寒症发作。
也就是因为此事,她彻底看透了虚假的皇家父女之情,淑妃早就为此准备好了替死鬼,所以得以全身而退,再加上晋帝也不想将此事继续闹下去,最后也不过是不了了之。
易云凌当时年岁还尚小,但他跟在易云霜身边这么多年,事情的真相也都大致了解,见易云霜脸色难看,他连忙道∶“皇姐,我着手搜集了一些淑妃谋害宫中妃嫔的证据,虽然暂时不能扳倒她,但是这些也足够让她头疼了……”
“还有三皇兄,他前些日子在刑部办下了好几桩冤案,都是五皇兄帮他摆平的,证据我都让人给留着了。”
“不,你以后都要避着淑妃。”
易云霜抬眼直视着易云凌,强调道∶“在我没有回来之前,你要尽量避着淑妃一行人,尤其是易云柏,切记不可与他深交。”
易云凌愣了一下,知晓易云霜是有让自己韬光养晦的意思,可是捕捉到易云霜话中的关键词,他还是讷讷问道∶“但皇姐此次前往北梁,不知何时可归……”
易云霜沉默了片刻,望着远处灯火璀璨的大殿,丝竹和歌舞的声音始终未停,她轻轻地说道∶“若是父丧或夫丧,那自然可归。”
第11章
◎狗叫◎
早就备好醒酒汤的兰音没有在大殿之上寻到两人,问了问易云凌的身边的内侍才一路寻了过来。
“兰音,你先带着七皇子回去吧。”
易云霜微微闭了闭眸子,淡淡道∶“如果一会儿父皇问起,你就说本宫不胜酒力先去歇息了。”
易云凌闻言顿了顿,似是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跟随易云霜多年的兰音却深知她现在不想被人打扰,连忙寻了个由头把易云凌先带走了。
原本为了避人耳目,她和易云凌特地选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可现在只剩她孤身一人对着一轮圆月的时候,易云霜的心底却蓦然升起了几分凄凉之意。
她突然想起也是这样的一个月夜,年纪尚小的她依偎在母后的身边,听着母后讲论着那些厚重的史书经传,虽然晦涩难懂,但也还算有趣。
只是现在却早已物是人非。
易云霜轻叹了一声,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凉亭,然而还未走远,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便突然将她叫住。
“云霜!”
“陈公子?”
易云霜闻言脚步一顿,转身只见数日未见的陈元且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满脸神色凄惶,似是即将经历一场生死别离。
“陈公子请自重,本宫的名讳不是谁都可以喊的。”
陈元启听到这话脸上表情一僵,望向易云霜的目光越发哀伤,好像她是什么背弃两人信义的负心人。
可易云霜却懒得与他做戏,表情始终冰冷如昔,陈元且见状也不由得沉默了下来,过了好半响他才低声道了声歉。
“是微臣逾越了,还望舜华长公主殿下恕罪。”
陈元且心中因为易云霜的态度隐隐有些烦躁,一字一顿的吐出了这些冷漠的话语,尤其是在最后那几个字咬的极为清晰,可惜脸上却始终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易云霜皱眉打量了他一眼,心知他肯定也是托故从宴会上离开的,不然以陈太傅的性子,不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再让陈元且来见她。
按理说陈元且也算是她的前任未婚夫,只是易云霜对其的态度却只能称得上是合乎礼仪,除去她本身性子就孤傲外,便是对这桩婚事多有不满。
晋帝原本想将易云霜嫁入将门世族,以此来聚拢兵权。可惜事情却并非能按照他的意思如愿,易云霜成长的速度远超乎他的想象,而她的几个舅舅都是边关大将,要是再嫁入将门,指不定日后还会出什么岔子。
因而晋帝反其道而行,开始选择拉拢朝中的勋贵世家,陈太傅和淑妃的母家向来是朝中的两股势力,所以他便选中了陈太傅家的大公子陈元且,借此平衡朝中势力。
至于易云霜还能容忍这桩婚事留到现在的原因,也是为了稳住陈太傅,借此和淑妃抗衡,陈元且这个人,她却是看不上的。
虽说作为陈太傅的嫡长子,陈元且确实也有几分本事,可到底还是受着他父亲权势的庇佑,总免不了身上那股迂腐古板的顽固气。
“长公主殿下。”陈元且喉咙干涩,低声道∶“你真的就要前往北梁了……”
“陈公子刚刚应该在大殿里听得很清楚了。”
易云霜冷淡的抬了抬眼,“如果你听不懂的话,可以去问问陈太傅。”
“我知道!”陈元且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想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犹豫了片刻才不甘心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间的婚事怎么办?”
易云霜皱了皱眉,躲开了陈元且想要拉住自己的手,甚至还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陈元且见状有些失落,但还是继续道∶“长公主殿下,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情谊深厚,岂非是他人可比,言珩仗着自己的权势这般肆意妄为,和那些街头恶霸有什么区别?”
“陈元且!”易云霜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轻喝道:“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
陈元且却并未因此而收敛,他望着眼前人那张清冷的容颜,即使是嗔怒也似桃花灼灼,眼底忍不住划过了一丝痴迷。
他是当真喜欢易云霜的,毕竟这南都中谁人不知舜华长公主乃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不知道多少名门公子对他羡慕不已,即使易云霜从始至终都对他态度冷淡,他也依旧毫不气恼。
然而就当他以为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之时,言珩却突然横插了一脚,硬生生把人抢了过去。
从前他是整个南都儿郎的羡慕对象,那么从今天起,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冤大头。
想到那些人嘲讽的眼神和话语,尤其是易云霜如今话语里还满是对言珩的袒护之意,陈元且心里怒火更甚,更觉得无法随随便便就咽下这口气。
“那言珩这般嚣张,简直就是将我晋国颜面给踩在脚底下,若是你嫁了过去,那岂不是更会遭他侮辱?”
“所以呢,你有办法可以让本宫不嫁?”易云霜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嘴角忽而扬起了一丝轻蔑的笑,仿佛陈元且是一只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
“陈元且,本宫没空在这里听你的疯言疯语,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的身份吧。”
人们都说舜华长公主端庄淑芳,一言一行皆是世家贵女的典范,陈元且也是这么认为,他从未见过易云霜这幅表情,更没有听过她这般尖锐的话语,一时间都怔愣在了原地。
“云霜,你别走!”见易云霜即将要离开,陈元且连忙将她拦住,难以置信地望着她道∶“你我原本都已经有了婚约,现在又要被迫嫁给嫁往北梁,这等屈辱之事怎能忍下?”
“人们都说忠臣不事二主,前朝嘉和公主临近大婚被迫嫁入西蛮,后来选择以死明志……”
还未等陈元且说完,易云霜便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压着怒气转身问道∶“难道你的意思是也要让本宫一头撞死来为你守贞不成?”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如果不是眼下兰音不在自己的身边,她一定会让人把陈元且给打上一顿,然后再扔回陈太傅的府上,谅陈太傅知道后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而被易云霜直接戳穿了自己心事的陈元且脸色陡然间涨得通红,眼神躲闪不敢接话。
易云霜见他这副心虚的模样,眼底更是闪过了一丝厌恶,冷声道∶“陈太傅聪明一世,怎么就教出了你这么一个废物,陈元且,本宫之前看在婚约的份上给了你几分好脸色,你就当真觉得自己是个什么人物?”
“先不说我们的婚约尚未履行,本宫是晋国的长公主,即使嫁给了你,那也是尚驸马,本宫为尊你为卑,你哪来的胆子让本宫以死为你守贞?”
陈元且吧被易云霜毫不留情地一通指责,脸上登时火辣辣的,面上划过了一丝慌张,连忙道∶“云霜……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说嘉和公主虽被迫嫁往西蛮,但她现在依旧受到众人赞颂……”
“好啊,既然你要说嘉和公主,那本宫便来好好跟你说上一说。”
易云霜挑了挑眉,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不太理智,甚至还有可能会受到有心之人的编排,但她今日实在是被陈元且的话惹火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嘉和公主远嫁西蛮确实不假,可是她刚到西蛮境内就选择以死明志,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吗?”易云霜眼神冰冷,仿佛是一把利刃。
“两国之间和约破灭,西蛮借此机会越发猖獗,前朝不仅赔上了几座城池,上万名将士也因此魂断沙场,嘉和公主的妹妹怀昭公主年仅十三岁,就要代替她姐姐远嫁,不出半年就不幸过世。”
“陈元且,你看了几本野史话本就敢出来卖弄,自己怎么不先去效仿一下前朝嘉和公主的驸马先行殉情,到时候本宫自会给你挂上一块贞洁牌坊,让你被万世称颂!”
易云霜这话说的颇为尖锐,偏偏她的语调还是如同往日一般不紧不慢,陈元且并非是不通史书的纨绔之辈,自然明白她所说的都是事实,登时像是被人重重地在脸上抽了一巴掌似的哑了声音。
他知道易云霜不可能会为了他而守贞,只是陈元且到底还是摆脱不了自己心里自私的劣性根,他的有意试探未尝不是一种刻意引导,试图拿着士人迂腐的世俗观念去困住一个女子。
然而他太高估了自己,手段拙劣到让人一看便心生厌恶。
“云霜,你听我给你解释……刚刚是我说错话了,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陈元且见易云霜要转身离开,他有预感这可能会是两人最后一次相见,不知道又从哪升起了勇气挡在她的面前,“我只想告诉你,不管你是不是要嫁去北梁,我都始终心悦……”
“啧,怎么这么吵。”
一道颇为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陈元且的话,言珩姿态闲适地从旁边走了出来,扫了一眼陈元且,似笑非笑道∶“我说怎么一到这花园就听见了狗叫声,原来是陈公子在这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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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夺妻之恨◎
也不知言珩是何时过来的,但估计是将两人刚才的话都听得八九不离十,面上那股冷寒之意让陈元且都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
易云霜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但也没有制止言珩站到自己的身旁。
“姐姐出来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回去,我有点担心,便想着出来看看。”言珩含笑回答了易云霜的话,转而看向陈元且时脸色又冷了下来,意有所指道∶“果不其然,是被某只疯狗给绊住了。”
“看来陈家的家教并不是很好啊,这才开宴多长时间,陈公子就跑出来四处发疯。”
对上陈元且怒不可遏的眼神,言珩颇为无辜地转头看向易云霜,疑惑道∶“姐姐,难道晋国的狗都是这副模样的吗?”
易云霜瞥了陈元且一眼,若是在寻常她还是愿意给陈太傅卖个人情,给他留几分面子,只是陈元且今天实在是过分,她干脆顺着言珩的话,淡淡道∶“自然不是,寻常家养的小狗,性子都要温顺一些。”
“哦。”言珩恍然大悟道∶“也就是说只有那些没人要的野狗才会这么没有教养了。”
陈元且被言珩和易云霜一句接着一句骂的怒火中烧,但碍于面子不好回骂,只得咬牙切齿道∶“难不成北梁的使臣就是这般蛮横无礼?丝毫没有半分君子风范!”
“陈公子这话说的是真有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陈公子有多君子,故意称醉出来缠着长公主殿下,自己不觉得丢人吗?”
“我与长公主殿下自幼相识,与你有何干系!”陈元且被言珩这副轻蔑的态度给激怒了,竟然口不择言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你却仗着自己的权势抢夺别人的妻子,可知道夺妻之恨,不共戴……”
言珩原本还算闲适的表情猛然一冷,须臾之间利剑便已出鞘,泛着寒光的剑刃紧贴在陈元且的脖子上,语气森然道∶“你刚刚说什么?”
陈元且猝不及防被利剑抵住了脖子,顿时僵在原地连动都不敢动,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嘴唇嗫嚅了两下,还是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一旁站着的易云霜接触到了陈元且求救的眼神,挑了挑眉别过了自己的视线,转头悠闲地欣赏着夜景。
“夺妻之恨,谁是你的妻?”
言珩是当真没有想到这陈元且竟然这般不知好歹。一时间握着剑柄的手都紧了紧,一抹血痕就这么出现在陈元且的脖颈之上,只要再用力一点便能要了他的小命。
陈元且见言珩在晋国皇宫内也敢这样肆意妄为,一时间脸色都变得煞白,小腿肚都开始打哆嗦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着似乎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言世子,今日是宫宴,还是不要见血为好。”
易云霜有些厌恶地看了陈元且一眼,但到底顾念着今日的宫宴,而且陈元且看起来一副快要吓晕过去的模样,她怕做的过火,还是主动出声制止了言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