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易云沛明显没有那么的稳重,听到易云柏这话登时就站起身来,急急忙忙地就想反驳,直到上首的淑妃见他这般莽撞,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他才悻悻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云沛说的也确实有几分道理,但这山高路远的……”
淑妃的表情显然也有些凝重,想到前不久她父亲才交代的话,她话说了一半又止住了,转头看向易云柏道∶“云柏,你继续说。”
易云柏点了点头。这才继续道∶“如今我朝战败,国库空虚,西蛮又虎视眈眈,我们势必是要暂时依附于北梁,他日若真是立储,父皇也总得多考虑一二。”
“但我前几日听说易云霜刚见到言珩就被羞辱了一通,按理说言珩应该不会出手相助。”
“现在是不会,只是若是未来日久生情,只怕……”
易云柏这话说的不清不楚,不过淑妃倒是听懂了,手指紧了紧,咬牙道∶“果然跟她那个早死的娘一样,都是个狐媚性子,当年就应该把言珩弄死……”
“母妃说什么呢。”易云柏打断了淑妃的话,暗自警告道∶“当初推言珩到湖中的是云霜皇姐,这与我们何干。”
淑妃愣了一下,而后果断顺势而下,附和道∶“是,你说的对,是她易云霜心肠歹毒……”
“那母妃,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三皇子易云沛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其中的厉害之处,可惜这事已经早早定下,而且淑妃的家族还在其中出了不少的力,就是为了能早早的把易云霜送去联姻,结果现在却告诉他这是给易云霜锦上添花。
“就算嫁去了北梁又如何,左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玩物,本宫就不信了,言珩既然和她有仇,还能继续忍着她这般独大。”
淑妃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她一看见易云沛这副冒冒失失的模样就来气,冷声道∶“你自己也好好掂量掂量吧,每日惫懒偷闲,前两天在刑部还闯下了那么大的祸,你父皇如何能放心把太子之位交给你!”
易云沛闻言也有些心虚,连忙告罪讨饶,反倒是坐在一旁的易云柏不可置否地低下了头,轻轻抿着茶盏中已经有些凉掉的茶水,完全置身于事外。
淑妃瞥了一眼淡定自若的易云柏,又看了看一旁还懵懂无知的易云沛,心中不由得更是烦躁。
她的三个儿子中,唯有易云沛最不开窍,之前二皇子易云泽还在的时候,她对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如今易云泽离世,她便只能把希望放在易云沛的身上了。
想到已经早逝的长子,淑妃的心里难免又有些苦楚,但脸上还是扬起了慈爱的笑容。
“云柏,你平时法子最多,如今好不容易长公主要离京了,眼下正是你三哥登上太子之位的重要时候,你们外祖父虽然在前朝出了不少力,但有些时候还要你多留意才好。”
易云柏自然听出淑妃话中的敲打之意,含笑应允道∶“是,儿臣必会好好辅佐三哥。”
见易云柏还是如往常一般乖顺,淑妃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对一旁的女官问道∶“你刚刚说长公主现在在太后宫中,她是什么时候去的?”
“长公主人刚入宫门,奴婢便过来跟您禀报了,去了估计有段时间了,想来现在应该还没有离开。”
“那就好。”淑妃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抚平了自己的云袖,挑了挑眉道∶“你们两个就先回去吧,我去太后宫中看看长公主。”
“母妃,儿臣也一起吧。”
易云柏勾了勾唇,笑道∶“正巧儿臣也许久未见皇祖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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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安宫中。
太后靠在贵妃榻上眉眼轻阖,鬓发已然有灰白之态,手中正缓慢拨弄着一串碧玉佛珠,丝毫不减她浑身上下的雍容气度。
易云霜端坐在下首,安静地端着手中的青釉茶盏品着茶,安静的室内除了佛珠转动的声音和瓷器碰撞的声音外,再无其他声音。
“云凌刚刚才动身去了国子监,你来的倒是快。”
太后掀了掀眼帘意味深长地看了易云霜一眼。
易云霜却像是丝毫听不出她话中的嘲讽之意,垂眸道∶“皇祖母身体不适,云霜自然要赶紧过来看看。”
“哀家不过是偶感风寒,也不是什么大病,这几天有云凌在身边,反倒是觉得心里宽慰了不少。”太后抬了抬手,身旁的女官立马非常有眼色地将她扶了起来。
太后坐直了身子,这才开始仔细打量了一下易云霜,见她只不过是深秋便已穿的这般厚实,脸色瞧着也苍白,顿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易云霜身子一向不好她是知道的,每到冬日里全靠汤药吊着,前些年更是因为受了风寒差点丢了小命。
若是放在往常,太后倒是并不怎么在意,只是易云霜如今即将前往北梁联姻,眼下如果出了什么事,那反倒是影响两国议和。
“你说你也是,身子一直都不好,这天又凉的厉害,怎么不在府中多养些时候,反倒是还要来看望哀家。”
易云霜闻言垂下了眸子,纤白如玉的手指扯着自己手中的绣帕,眼眶不自觉间已然有些泛红,“有劳皇祖母挂念,只是这几日外面流言纷纷……”
她忽而起身跪在了太后的面前,话还没能说完,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
太后也没想到她会如此,拨弄佛珠的手指都顿了顿,脸上顿时挂上了一副慈爱的表情,“怎么还突然哭了呢,兰音,还不赶紧把你家公主扶起来。”
易云霜拂开了兰音的手,执意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皇祖母,我不想嫁去北梁,但父皇也不见我,我只能求到您这里了……”
太后闻言脸色一凝,见易云霜面容哀戚不似作假,她这才叹了一口气,故作哀伤道∶“哀家也不想你远嫁,你母后唯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要是她还在的话,指不定会有多伤心。”
“但是霜儿,你也总要为你父皇,为晋国的江山和子民们考虑考虑啊。”
太后面色也有些为难,“相比你也知道如今联姻是不得不行之策了,比起旁人,北梁的言珩好歹也算是少有的少年才俊,这桩婚事也不算得委屈你了。”
易云霜闻言反倒是更加伤心,哀戚道∶“可是我和那言珩从小就有结下了矛盾。要是嫁了过去他岂会真心待我……”
当年言珩随着他父亲一起出使晋国为晋帝贺寿,易云霜却骄纵无知故意把人给推下了荷花池,此事皇宫内可谓人尽皆知,只是后来晋帝不许宫人议论,这才平息了些许风声。
不过太后心里对此事却清楚的很,当年虽然不是易云霜干的,但晋帝最后碍于情面没有继续追查,这罪名便只落在了易云霜的头上。
她不知道易云霜到底会不会因此重翻旧账,但此时听到易云霜对这桩婚事确实十分抗拒,眉眼间都是害怕被报复的慌乱与恐惧,她的心里反倒是放心了不少。
“你放心,哪怕你嫁到北梁,可你依旧是晋国的长公主,言珩他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太后温声道∶“梁京与南都距离也不算太远,你也不算是嫁入帝王家,要是以后想家,也并非是没有机会再回来看看。”
可尽管太后这么说,易云霜脸色依旧还是有些难看,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显然是对这桩婚事十分不满。
守在门外的宫人就在这时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对太后身旁的女官耳语片刻。
太后挑了挑眉,随口问道∶“出了何事?”
女官看了一眼一旁的易云霜,脸上划过了一丝为难,只得低声对太后说道∶“太后,淑妃娘娘来了,现在正在殿外候着呢。”
第8章
◎易云柏◎
“这倒是件稀罕事,今天怎么连淑妃都一起来了。”
太后闻言皱了皱眉,见易云霜还红着眼圈坐在一旁,眼底闪过了一丝考量,“哀家今日身子不适,让淑妃先回去吧。”
“可是太后,淑妃娘娘说有急事求见,似乎是想来与您商议宫宴一事。”
太后动作顿了顿,她虽然不知淑妃这次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听到这话还是不免有些动摇了。
旁的倒也罢了,但此次宫宴是为了宴请北梁使臣,若是宫宴上当真出了问题,那就是丢了晋国的脸面,她略微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道∶“那就让她先去偏殿等着吧,哀家一会再召见她。”
易云霜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她用手中的绣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缓缓起身道∶“既然淑妃娘娘来看望皇祖母了,那云霜就先告退了。”
长公主与淑妃不合这是满宫皆知的事情,两人一直都不太对付,就算是平时碰见了都要呛上几句。
更别提易云霜眼下这幅凄惨的模样,怕是也不想在淑妃面前露怯,太后只得摆了摆手宽慰道∶“那你就先回府好好将养着吧,自己的身体要紧,也莫要太为此伤神。”
然而太后明显低估了淑妃想要看易云霜好戏的决心,即使她已经让人去传了话,淑妃也依旧并未因此移步到偏殿等着,反而直接无视了太后身边女官的劝告,执意站在大殿的门口。
“淑妃娘娘,外面天凉,您还是先去偏殿等着吧,要是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女官久居深宫,自然知道淑妃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对此也不敢多言,只能好声好气地劝解道∶“现在长公主殿下还在里面,太后可能一会儿才能召见您呢,您又何必一直在这里站着。”
“无妨,本宫就在这里等。”
淑妃抚了抚自己鬓间的凤穿牡丹金丝步摇,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姿态优雅从容,可完全就是一副拒不合作的态度,女官无奈之下,只得把求救的眼神投到淑妃身后的易云柏身上。
易云柏见状微微一笑,他的气质本就阴沉,笑起来的时候倒是消减了不少,接触到了女官的眼神,他才主动开口说话,“徐姑姑,母妃有心想要尽快面见皇祖母,不知皇姐可是有什么要事在与皇祖母商量?”
“这……”
被称作徐姑姑的女官闻言有些犹豫,易云柏含笑继续道∶“我们在这里等等倒也无妨,只是如今是母妃掌管六宫事宜,若是耽误了宫宴一事引得父皇怪罪,那就得不偿失了。”
“徐姑姑,你说是吧?”
徐姑姑脸色一僵,抿了抿唇,最后还是低声道∶“倒也不是什么要事,只是长公主殿下即将嫁去北梁,心里怕是有些不痛快……”
然而她的话还没能说完,大殿的门就被直接推开,走出殿内的易云霜脸上泪痕刚擦干净,但到底是一国的公主,就算是伤心不满,她的仪态依旧也没有任何疏漏。
只是刚一出来便见到了淑妃母子俩,易云霜的脸色肉眼可见冷淡了下来,直接忽视了两人,别过头去就想要直接从旁边离开。
“长公主殿下。”
偏偏淑妃现在就是不想让她如愿,快步走了几步挡在她的面前,故作诧异地出声问道∶“哎呀,您这是怎么了,这眼眶怎么都红了啊?”
易云霜动作一顿,抬眼看了看装模作样的淑妃,冷声道∶“有劳淑妃娘娘挂念,本宫无碍,不过是被风吹的罢了。”
“那长公主殿下可千万要注意身体啊。”淑妃当然知道易云霜这话是假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明显是刚刚才哭过,不过她也不去揭穿,甚至心里还因此冒出了几分恶意的喜悦。
原本听易云柏方才说了那些易云霜远嫁的好处。她还当真有些担心易云霜和言珩之间会有所勾结,不过现在看易云霜这份这幅凄惨的作态,显然并非是她们担忧的那般。
想想倒也是,在旁人眼里易云霜当初可差点害死言珩,谁知道一朝风水轮流转,她还要再嫁去北梁,未来还不知道会被如何磋磨,这哭一哭倒也正常。
“前两日陛下刚赏了本宫几支百年人参。”淑妃笑意盈盈道∶“本宫一会儿便差人送去长公主府上,这天气转凉,长公主还是要多补补身子为好,毕竟北梁不比晋国,若是到了冬日……”
“母妃,我们不是要去与皇祖母商议宫宴一事吗?”
一旁默不作声的易云柏适时地出声打断了淑妃的话。
淑妃话刚说了一半就被易云柏打断,心里略微升起了些许的不满,可是看易云霜逐渐冷下来的脸色,她就知道这个效果已经足够了。
“有劳淑妃娘娘挂念,不过公主府上一向不缺这些东西,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易云霜冷冷地看了淑妃一眼,像是懒得再跟她浪费时间似的,而后扔下一句话,直接带着兰音转头离去。
淑妃瞧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只觉得快慰,忍不住看着她的背影冷笑了一声,一旁的易云柏皱了皱眉,忽而说道∶“母妃,我突然想起刑部还有事要办,怕三哥一人无力顾暇,今日便不去向皇祖母请安了吧。”
“那你快去吧。”
淑妃随意地摆了摆手,想到易云沛那般不成器的模样,又额外叮嘱道∶“好好看着你三哥,别让他再干出什么错事来。”
易云柏闻言自是笑着应下,直到见淑妃走进了殿中,他的脸色才蓦然变了冷寒,像是一条正在吐着信子的蛇,转身朝着易云霜离开的方向快步跟了上去。
“公主,淑妃今日未免也太得意了吧。”
兰音跟在易云霜的身旁,颇有怨气道∶“还有太后,翻过来覆过去就是那些客气话,奴婢瞧着她刚刚惺惺作态可假的很,甚至连七皇子都不让您见上一面。”
易云霜抚平了自己的衣袖,随意道∶“心里知道就是了,左不过我也是在做戏给她们看而已,至于云凌……现在在太后的身边可能还要更安全一些。”
“可是……”
“皇姐请留步。”
一道急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易云霜微微侧头,只见易云柏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可能是刚刚走的太过着急,连呼吸都有些短促,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似的。
“五皇弟。”
易云霜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淡淡道∶“刚刚还瞧着你和淑妃在一处,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皇姐恕罪。”
易云柏轻咳了几声,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但他还是勉强扬起了一抹歉意的笑容,漆黑的瞳仁紧紧盯着易云霜道∶“母妃性子急躁,说话有时不太中听,还望皇姐见谅。”
“无妨。”
易云霜挑了挑眉,像是不屑于易云柏迟来的示好,冷声道∶“淑妃娘娘今天说的也是实话,我是该好好回去准备准备了,免得到时候真的冻死在北梁。”
“皇姐可莫要说这等气话!”
易云柏知道易云霜心里还存着怨气,连忙道∶“皇姐吉人天相,自然是会长命百岁的,只是北梁路远天寒,皇姐还是要多加保重身子。”
“那就借五皇弟吉言。”
易云霜闻言倒是缓和了一下脸色,瞥了一眼易云柏,话锋一转道∶“不过人家都说事在人为,我倒是有一事想问问五皇弟,不知道五皇弟方不方便为我解惑?”
“皇姐但问无妨。”
易云霜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问道∶“本宫不能随意干政,但不知这联姻之事……可是父皇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