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有什么旁的好叮嘱你的了,只此一条,言珩是不太好相与,但你也莫要委屈了自己。”
易云霜愣了一下,而后扬起了一抹笑容,“放心,我会的。”
第4章
◎道歉◎
站在公主府大门外的冯川从卯时起便在外候着了,眼见着这太阳越来越高,求见之事却至今没个准信。
尤其是眼下长公主府的人也不待见他,门口的侍卫听说他是北梁的使臣脸色都变得更难看了,任凭他好话说尽也没给他放行,好不容易让人进去通报一声都是七推八阻不情不愿,就差没把嫌弃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冯川心下无奈,又不好直接转头就走,只得在外面又站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被请进府内。
与他所想象的不同,易云霜虽是晋国的长公主,但府邸却格外古朴素雅,游廊曲折绕水,处处可见府邸主人地巧思,只是可惜眼下已到秋日,各色的珍奇花木已有枯败的迹象,唯留庭中松柏始终翠绿如昔。
“公主已在正厅,请冯公子跟我来。”
冯川亦步亦趋地跟着带路的侍女穿过长廊,余光扫过了府中的花木陈列,视线落到了角落里的几簇生着淡粉色花朵的植株之上,忽而问道∶“这个季节也有木槿花开吗?”
这一路走过来,冯川放眼望去见到的多是松柏青竹,就连稍微艳丽一点的花草都没有瞧见,如果不是知道自己进的是公主府,他差点以为这是哪个古板老学究的府邸。
也唯有在角落处的这几朵花与之格格不入。
带路的侍女闻言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冯公子是说那边开着的花吗?”侍女笑了笑,解释道∶“那不是木槿,是木芙蓉。”
“木芙蓉?”
“是的,木槿只开在夏季,而木芙蓉却是开在群花凋零之际。”
冯川了然地点了点头,笑道∶“是我见识浅薄了,没想到深秋时节还有这种花盛放。”
侍女见冯川并不似寻常世家公子们那般傲气,顿时也放松了不少,随口说道∶“是啊,这木芙蓉晚秋始开,霜侵露凌也也奈何不了它,所以民间把它叫做‘拒霜花’。”
“拒霜花?”冯川闻言眉头一皱,连忙又追问道∶“可是我听说长公主殿下喜欢的是木槿,府上没有种植吗?”
侍女被他问的一懵,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道∶“府上的木槿是先皇后在世的时候陛下所赐下的,自打先皇后崩逝后,长公主触景伤情,便命人将府上的木槿全部移植到了城西的私宅。”
冯川听闻这般缘故倒是松了一口气,一边叮嘱身后的随从小心捧好手中的东西,一边快步跟着侍女走到了正厅,
穿着一袭宽大白色织锦云袍的易云霜正靠坐在上首的金丝楠木椅上,乌发用几支玉钗挽起,清冷的面容隐没在阴影中,挡住了她脸上的表情,仿佛一座精致华美但却没有生机的玉雕。
由于刚刚喝了药还有些困倦,直到听到来人的声音,易云霜才慢吞吞地抬起了眸子,对上了冯川呆愣的眼神。
“冯川见过舜华长公主殿下。”
冯川后知后觉地低下了头,连忙拱手行礼,掩饰自己刚才的窘态。
易云霜对他的名字有些陌生,但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见他确实是那日使团中的人,漫不经心道∶“冯公子坐吧。”
冯川道了声谢,顺势坐在了右下首的位置,而一直跟着的侍卫则是小心翼翼地把手上的匣子放到桌子上。
“世子昨日无意冒犯殿下,今日特地命臣前来代为赔礼道歉。”冯川示意侍卫把东西搬到易云霜的面前,轻轻地打开了盖子。
“殿下请过目。”
只见锦匣之中铺着细软的绸缎,上面隔着一株由彩玉雕就的木槿花,色彩是难得的绚丽清透,上首的一抹朱红被雕成了花瓣,中间嵌着掐金丝的花蕊,枝叶处却是晶莹的翠绿。
“听闻长公主殿下喜爱木槿,世子便特地命臣送来这个。”
冯川见易云霜喜欢,连忙趁热打铁地补充道∶“这彩玉难得,乃是世子昔年在极北之地所得,就连雕刻它的工匠也是北梁数一数二的能工巧匠,这才能求得神似。”
“世子有心了。”
易云霜随意瞥了一眼,栩栩如生的花朵仿佛只要低头嗅闻便能闻到那沁人心脾的幽香,即使冯川不说,她也知此物的名贵程度。
“世子的歉意本宫已经收到了。”易云霜示意青芝把花送回去,柔柔一笑又坐回了椅子上,“只是这东西,本宫确实不能收。”
冯川没想到她会拒绝,愣了一下,颇为不解地追问道∶“这是为何?”
“先不提这木槿并非植木,而是由彩玉雕就,实在是贵重无比。”
易云霜抿了一口清茶,压了压口中苦涩的药味,复而又道∶“现在正值两国议和的重要时候,本宫若是收了,未免会遭人闲话,还请冯公子把它送还给世子吧。”
易云霜这番拒绝的话说的实在干脆,偏偏又合情合理,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可摆明了是想和言珩划清关系。
冯川明显也知晓了她话中的意思,但想到言珩的吩咐,还是赔笑道∶“长公主殿下何出此言,毕竟是世子的一番歉意……”
“冯公子。”
易云霜搁下了手中的茶盏,瓷器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冯川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易云霜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眼神如同含着碎冰,声音虽柔却不容置疑道∶“不要让本宫难做。”
冯川顿时哑了声音,只得低声应了下来,吩咐身后的侍卫把花再收回去。
这送出去的东西还得再灰溜溜地拿回去,冯川心里不禁无奈苦笑,暗道这能被言珩这小祖宗看上的长公主果然伶牙俐齿。
只是眼下这光景,他要是再不将东西带回去,倒像是他强人所难了,偏偏易云霜像是也没有留人的意思,冯川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也给咽了回去,坐立不安好半响,最后也只得拱手先行告辞。
“既如此,臣便不叨扰长公主殿下了,冯川先行告辞。”
“冯公子且慢。”易云霜忽而出声制止住了冯川的动作。
在冯川不解的眼神中,易云霜递给兰音一个眼神,“把东西拿上来吧。”
兰音点了点头,连忙从一旁拿过了一本有些古朴的游记送到了冯川的面前。
“长公主殿下……这是何意?”冯川有些疑惑地出声问道。
易云霜神色自若,浅笑道∶“这是昔年世子借予本宫的书,如今有劳冯公子替本宫物归原主。”
冯川闻言动作一顿,可是兰音又将书再往前递了一步,颇有一种他不接不行的感觉。
直到见冯川接过了书,易云霜神色才逐渐舒展开,连带着对几人的态度都温和了不少。
“青芝,去送一送冯公子。”
目送青芝地将冯川一行人送离正厅,易云霜有些疲惫地轻靠在椅背之上,轻阖着双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兰音拿过披风走到易云霜身边帮她披上,低声道∶“公主,这天又凉下来了,您还是回房再歇一歇吧。”
“宫里有消息了吗?”
“太后病重,今天一大早就召七皇子入宫侍疾。”
“那倒是赶巧了,前几日太后还身体康健,如今反倒是又病重了。”
易云霜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父皇纯孝,想来是看不得自己的养母遭受病痛,可务必让太医们好好救治。”
“是,奴婢会好好关照太医院的,只是那七皇子那边……”
“太后宫里虽然戒备森严,但也未必没有淑妃的人,也派两个人去好好盯着吧。”
兰音了然地点了点头,思索片刻又道∶“还有一事,就是公主之前救下的那位韩尚书府的表小姐,此人名唤薛雁容,是前朝国师薛太师的孙女,这些日子听闻公主身子不适,多次想要求见都被挡了回去,公主可要抽空见上一见?”
“……薛太师?”
“韩夫人的母家和薛家有些关系,算下来也算是这位薛小姐的姑姑。”
易云霜沉吟片刻,吩咐道∶“薛太师当年深得父皇器重,既然是他的孙女,若是下次再来,就不要拦着了。”
兰音听到这话却是犹豫了一下,似是在斟酌自己的言语。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兰音摇了摇头,补充道∶“奴婢听说这薛小姐自打上次在贤王府落水之后便神志不清,甚至有些疯疯癫癫的,而且还经常念叨公主的名字,说什么生不生死不死的糊涂话……”
“那看来确实是神志不清了。”
易云霜闻言一怔,眉心微蹙道∶“韩尚书没请太医去给她瞧瞧?”
“自然是请过了,青芝前几日去拿药的时候还特意问了几句,那薛小姐身子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落水受惊,可吃了好几副药都不见好,太医说估计是落下了心病。”
兰音有些无奈道∶“听说现在倒是不怎么说胡话了,但她性格大变,总是神神叨叨的,韩尚书怕她是撞了邪,还特地去请了道士到府上,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本宫向来不信鬼神之说,不过若是占星卜月的薛家后人都是这般模样,想来鬼神传言也不过只是坊间的信口胡诌。”
易云霜轻轻打了个哈欠,这秋日里的日光即使还算明亮,但依旧是冷的,即使偶尔落到了人的身上,多出的三分暖意也都被冷风给吹散了。
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通透的玉镯,望着下首已经空落的座位,思索片刻,招手又对兰音耳语了几句。
兰音听完面色大惊,连忙低声劝阻,“公主,这也太危险了些,若是让陛下知道了……”
“那就断了他知道的可能。”易云霜打断道,垂下的眸子中沉沉地藏着太多思绪。
“使馆内有不少皇宫的眼线,今日之事务必做的万无一失。”
第5章
◎这不是现在还没死吗?◎
使馆之内,刚刚从晋国皇宫回来的言珩正独自品茗自弈,棋盘之上黑子和白子正激烈厮杀着,直到听到推门而入的声音他才微微抬了抬眼。
望着冯川手中原封不动的盒子,他微微皱了皱眉,“她没收?”
冯川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尴尬地把易云霜的话又转述了一遍∶“长公主殿下说眼下正是两国议和的重要时候,此物又太过贵重,实在是不便收下。”
“不便收下?”
言珩闻言即将落子的修长手指一顿,复而又问道∶“你可有把我的歉意转达给她?”
“长公主说世子的歉意已然收到,只是礼确实不能收。”
黑色的棋子被随意地扔进了盒中,发出了清脆的碰撞之声,言珩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只见棋盘之上的白子早已溃不成军,败局已定。
他沉默地看着棋盘上的颓势,心里却蓦然有些懊悔,他那日并非是故意想要为难易云霜,只是心里仍怨着易云霜当初的绝情,一时冲动说错了话。
可是一想到易云霜当年的冷言冷语,他心里又总觉得不痛快,既不想眼巴巴地再凑到易云霜的面前,但又让冯川过去送东西,巴不得赶紧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结果没想到易云霜直接毫不留情地把他台阶给掀了。
言珩沉默了半响,咬牙问道∶“到底是不能收,还是不想收?”
冯川闻言也不敢接话,只得又将易云霜交给他的游记递了上去,道∶“对了,长公主还让臣把此物交给世子,说是物归原主。”
言珩微愣了一下,这才接过了游记,游记的厚度不薄,有些泛黄的古朴封面之上写着板正的“北梁之行”四个字,确实是他曾经借给易云霜的书。
两人当初关系亲昵的时候,易云霜还曾对此颇感兴趣,晋国地处南方,冬日里也很少见到下雪,易云霜对书上的鹅毛大雪之景十分神往,还说日后定要去北梁亲眼看看。
言珩随手翻阅了几页,上面还有着不少的批注,都是易云霜的亲笔,如今却连这些都送了回来,怕是当真想要和他划清界限。
“世子,周副将求见。”
守在门外的侍卫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愣头愣脑地走进来通报了一声,只见一旁的冯川倒是长舒了一口气。
言珩收敛了神色,示意他放人进来。
周副将本名周则元,是一直跟在言珩身边的心腹,走进来的时候见到冯川和桌上放着的彩玉木槿,便知言珩今日只怕又是铩羽而归。
他默默地别开了自己的视线,恭敬道∶“将军,西蛮新任首领继位,陛下传来密诏,吩咐此次和谈务必要尽快结束,免得再给西蛮可乘之机。”
言珩微微点了点头,“知道了。”
“还有一事便是王爷今日传书来问过了……”
周副将犹豫了一下,似是在斟酌自己的语句。
“父王传书过来了?”
言珩闻言微微挑了挑眉,似是有些诧异,问道∶“可是有什么要事?”
“倒也不是什么要事……只是王爷传书问起了舜华长公主。”
言珩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反问道∶“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周副将脸色一僵,连忙将求救的眼神投到一旁喝茶的冯川身上,冯川也不敢多加干涉,只当自己没看见,默默别开了自己的视线。
想也知道这多半没什么好事,傻子才会现在去触言珩的霉头。
然而“傻子”周副将眼下已是赶鸭子上架,自己不得不说了,结结巴巴道∶“现在外界都传闻说将军和长公主之间积怨已深,只怕是一对怨偶……”
话还没能说完,言珩手中的茶盏便被重重地放到了桌上,瓷器和桌面相震,发出了巨大的响声,打断了周副将未说完的话。
言珩面色不虞,面上已经隐约带上了些许怒气,冷声问道∶“我与长公主是年少相识相知,是哪个不要命的敢造这种谣言?”
周副将心里叫苦不迭,但还是不得不说道∶“造谣者确实可恶,只是外界都在说长公主还曾谋害过将军……”
“什么谋害不谋害的。”言珩没好气地打断道∶“这不是现在还没死吗?”
周副将∶“……”
“这门婚事是陛下已经同意了的,想来王爷也是不会反对的,周副将,王爷可是有什么别的吩咐?”
冯川见周副将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可话却说不到点子上,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连忙打了个圆场道。
周副将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王爷说不管事情到底是不是长公主所为,将军都需把一切处置妥当,免得他日落人口舌。”
自打那日言珩在朝中提起要迎娶舜华长公主之后,外面的风言风语就没断过,说的还都有鼻子有眼的,。
但这也确实不能怪镇北王多此一举,镇北王府历代满门清贵,又得圣恩眷顾,被不少人都盯着错处,若是未来世子妃曾谋害世子的流言传了过去,难免会引人议论。
言珩面色一沉,但却并没有再出言反对,沉默了半响后才道∶“我会看着处理的,你们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