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音跟在易云霜身旁,听到她的话忍不住出声问道。
易云霜平时行事向来谨慎,不管遇到何事都能淡定如常,更不会在外人面前露怯,刚才与言珩之间的对峙,与其说是软弱害怕,倒不如说是故意为之。
“就算是联姻,那本宫也得知道是谁吧。”
易云霜略微思索了片刻,补充道∶“如此倒也是正遂了本宫的心愿。”
兰音闻言心中微惊,惊讶道∶“公主的意思是……与您联姻之人会是言珩?”
易云霜点了点头,却不愿意继续多说,只是目光沉沉地抬头看了眼四四方方水洗般湛蓝的天,万里无云,阳光碎金般落下,却刺的人眼睛有些发疼。
直到眼眶里有些微微泛起了湿润,她才垂下了眸子,千般思绪却如藤蔓一般缠绕在心,直到一声尖利的催促声传入耳中。
“你们几个快点儿,要是磕坏了这墨玉獬豸像,有你们好果子吃的!”
一个领头模样的内侍正指挥着宫人小心翼翼地搬着一盆半人高的玉像,神态颇为紧张,那栩栩如生的獬豸通体由一整块上好的墨玉雕刻而成,线条流畅自然,光是看着便价值不菲。
“是淑妃宫里的人。”
兰音打量了一下领头之人,轻声对易云霜道∶“想来这东西又是准备要送到三皇子府上的。”
“獬豸是懂人言知人性的神兽,既能辩是非曲直,又能识善恶忠奸,易云沛刚被父皇授予刑部之事,淑妃倒是用心良苦了”
“三皇子这般无能,在刑部也是全靠五皇子周全在身边周全才没有酿出什么大错,照奴婢看,别说是獬豸玉像了,就算是獬豸降世怕是都无济于事。”
淑妃母子与易云霜关系极差,三皇子易云沛平时又张扬无礼,兰音向来看着她们不顺眼,此时难免心存怨气,一时嘴快又多说了几句。
“不过这也真是奇怪,五皇子明明也是淑妃所生,更是比三皇子聪慧得多,可是二皇子过世之后,淑妃却一心只扶持三皇子,赏赐流水般的送过去,却不见有给五皇子的,这偏心偏的没边了。”
兰音顿了顿,低声道∶“奴婢前两日还看见五皇子被三皇子当众训斥,话中可真的是半分情面都没有留。”
“二皇兄已逝,易云沛便成了长子,虽然天资愚钝,可却也更容易掌控。”
易云霜望着逐渐远去地几名宫人,淡淡道∶“反倒是易云柏心机深沉,绝非池中之物,稍有不慎,淑妃便会自掘坟墓。”
空旷的宫道上偶有洒扫的宫人路过,见到易云霜也是纷纷行礼避让。
望着不远处长华殿的宫门,易云霜眉心微蹙,转而又冷声吩咐道∶“今日遇到言珩之事你找个机会让人透露给淑妃,不必太给本宫留颜面。”
“奴婢明白,不过淑妃在宫中的眼线不少,估计这个时候也已经知道一二了。”
“那就让她再多知道一点。”
易云霜挑了挑眉,扬起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既然有人想看本宫落魄,那本宫自然要圆了他们的心愿。”
兰音点头应下,看了一眼天色,提醒道∶“公主,时候不早了,该回府喝药了。”
“不急,先去国子监看看云凌吧,估计接下来有些时日要见不到他了。”
“公主忘了,今日是十五,国子监休假,七皇子现下应该在武场练习骑射,是禁止前去探视的。”
“那倒是不巧。”
易云霜闻言愣了一下,轻叹了口气道∶“先回去吧。”
公主府的马车停在了宫门处,车夫早就等候多时,见两人过来连忙掀开车帘将人给请进去。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青石板路上,向着长公主府的方向徐徐前行,今日为避免冲撞使臣,街道多数被封锁了起来,冷冷清清,行人格外稀少,马车行驶更加畅通无阻,不过短短两刻钟,便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公主府的门前。
穿着天蓝色裙衫的侍女正候在长公主府的朱色大门前,见易云霜和兰音下车顿时眼前一亮,连忙快步迎了过来。
“青芝,你怎么等在这里?”
兰音见状不由得疑惑地出声询问。
“刚刚去取了一味要紧的药材,谁知道正好遇上了陈公子的小厮在公主府外纠缠不清。”
青芝把手上的烫金请帖递到二人面前,无奈解释道,“那小厮非要当面交给公主,不然就要赖在这里不走,我只能先收下来把人给打发走,估摸着公主也该回府了,干脆就在这里等了一会儿。”
“这陈家的小厮怎么这般无赖!”
兰音听到脸上顿时有些怒意,忿忿道∶“莫非真当他陈家能只手遮天?一个小厮在长公主府前也敢这么放肆!”
易云霜接过请帖,发现是一张赏花宴的帖子,只是不像寻常帖子那般正式,上面的言辞颇为亲昵,署名是陈太傅长子陈元且。
只是看了这一眼,易云霜便抬手又把请帖扔回了青芝的怀里,语气冷然∶“把这张请帖送还给陈太傅,让他看看他到底教出了个什么好儿子。”
“是,奴婢一定亲手交到陈太傅手上。”
青芝见易云霜面色不虞,连忙接过帖子点头应下。
易云霜拂袖走进府中,淡淡吩咐道∶“本宫身体抱恙,使臣来京这些日子,公主府一律不见客。”
第3章
◎流言◎
几日的时间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去了。
北梁使臣的到来在城内掀起了不少的风波,各种传闻沸沸扬扬,唯独处于风口浪尖的长公主府却始终大门紧闭,一片沉寂。
易云霜轻靠在美人塌上的金丝软枕之上,青丝松松地挽成发髻,正心不在焉的翻着一本薄薄的游记。
周遭服侍的人都被她打发了出去,室内颇为安静,唯有窗台处雕花木窗似乎没有关严实,时不时有缕缕微风渗进来,吹的屋内的纱幔和坠着的流苏珠串绰绰约约地晃动着。
溧阳郡主一路被兰音请进了内室,见到易云霜这般悠闲的作态,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的流言都传成什么样了,你倒还真是坐得住。”
“左不过是些街坊间的闲言碎语,做不得数。”
易云霜像是早就知道溧阳郡主今日会来一般,听到她的声音也没有半点诧异,只是随意地回了她一句。
“闲言碎语?”
溧阳郡主快被易云霜的态度气笑了,又反问道∶“前几日言珩在大殿之上大放厥词,直言要求娶长公主,这也能算闲言碎语?”
想到这里,溧阳郡主更是愤愤不平,咬牙切齿道∶“他这般猖狂,当真不怕北梁皇帝治罪于他?”
易云霜柳眉轻蹙,翻了一页书,随意道∶“我是敌国公主,梁帝绝不会放心让我入宫为妃,最多只会在皇室宗亲中指上一门婚事,言珩也算是上佳之选了。”
“况且言珩如今军功正盛,又向来受北梁皇帝器重,左不过我都是要去联姻的,便是北梁皇帝允了他,那也在情理之中,最多也不过申斥几句罢了。”
“那陈元且呢?”
溧阳郡主面色不虞,“他现在还是你的未婚夫,你既然身子抱恙,那这几日怎么也不见他来府上问问。”
“陈太傅是聪明人,自然知道眼下越早和我撇开关系越好,陈元且能有几个胆子冒险来见我。”
“窝囊废!”
溧阳郡主骂道,见易云霜这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连忙又坐到了她的身边,叹了口气道∶“说到底都是当年那件事害的,你我和娴竹三人从小相识,若不是当初她一时糊涂受了淑妃的挑拨,你也不会被连累至今……”
“筠心。”易云霜微微抬了抬头,眼神已经有些发冷,主动出声打断了溧阳郡主的话,“当年之事早已过去,如今也不必再提了。”
“至于应娴竹,她既然有胆子敢诬陷我推言珩下水,自然也该想到事情败露的后果,就算是她能活到现在,言珩也不会放过她。”
溧阳郡主张了张嘴,犹豫了半响,最后还是把剩下的话给咽了下去,无声地叹了口气。
“也别只说我了,”
易云霜合上了手中的游记,随口岔开话题道∶“听说前两天贤王亲自上书弹劾了易云沛?”
溧阳郡主闻言点了点头,抱怨道∶“我父王的为人你也是知道的,他处事向来慎之又慎,从不参与朝堂上的党派之争,生怕沾惹上半点是非,这次实在是三皇子这次做的太过分了。”
“是为了上个月刑部所接手的那桩贪污案?”
“没错。”
溧阳郡主叹气道∶“那左都御史林岷本是清正廉洁之人,也不知怎的竟和这贪污案扯上了关系,三皇子为了问出供词,竟然下令严刑拷打林岷的父亲,那林老爷子早已年过六十,如何能撑得住刑部的刑罚,当天晚上便咽气了。”
易云霜闻言眉头紧蹙,冷声道∶“重刑之下多出冤案,易云沛如今竟敢这般嚣张。”
“自打你要前往北梁联姻的消息传了出来之后,三皇子便更是张狂,当真以为自己能稳稳当当地坐上储君之位。”
一说到这个,溧阳郡主面色不由得更是厌烦,可见是对三皇子的这番行为颇为不满。
易云霜淡淡道∶“易云沛既无才能又生性暴戾,若是让他成了太子,想来也离灭国不远了。”
“何止是三皇子,就连宫里的那位淑妃娘娘也没闲着,这几日到处笼络朝中大臣们的妻眷,就等着给她儿子铺路呢。”
“原来淑妃还真以为是我挡了她儿子的太子路。”易云霜轻嗤了一声,对淑妃的这般行为颇为不屑。
易云霜和淑妃结怨已久在宫中可谓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作为先皇后所生的长公主,易云霜过世的外祖是前朝大儒,门生弟子遍及朝野,几个舅舅是驻守边关的大将,名震一方,在众多皇子公主中,唯有她最得晋帝欢心,就连立后议储之事都敢干预。
朝中众人对此议论纷纷,暗中都说是晋帝给的荣宠和权势太甚,才让长公主敢这般越矩。
可实际上,这其中又有多少是晋帝刻意为之的手笔。
世家大族各自结党,纷纷将筹码压在了诸位皇子身上,只盼着他日能辅佐储君继位。
晋帝怕因此大权旁落,不愿立储封王,那么多的皇子都没有得到封赏,唯独易云霜一个公主一枝独秀,暗地里受了多少事端,都不过都是替晋帝做挡箭牌罢了。
溧阳郡主犹豫了片刻,还是提醒道∶“若是你去了北梁,淑妃绝不会轻易放过七皇子。”
易云霜一直有扶持七皇子易云凌为储君的意思,往日倒也都算了,淑妃不敢轻举妄动,可如今易云霜要是一走,七皇子必定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云凌那边我会安排好的。”
易云霜看着雕花窗外的黯淡秋景,眼神微沉,“淑妃还不知道最应该防着的就是自己的枕边人,就算是为了压制住淑妃,父皇也会护着云凌。”
溧阳郡主沉默片刻,还是低声道∶“联姻之事……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易云霜沉默地摇了摇头。
不管是从两国的利益,还是晋帝本人的意愿,易云霜都是联姻北梁的最佳人选。
更况且还有个言珩在旁边煽风点火……
溧阳郡主虽知道当年的内情,但却并未知道后续。
反倒是易云霜一见到言珩,便会想到当年两人最后相见的场景。
身量还未完全长开的少年死死地盯着她,原本应该是养尊处优的世家贵公子,眼神却如孤狼一般凶狠,像是要将她的眉眼彻底记在心里。
“易云霜。”
少年扯出一个冷笑,头一次这么正式地喊着她的名字。
“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未来你若是嫁给了旁人,嫁一个我杀一个,嫁两个我杀一双,就算是抢,我也要把你抢回去,你姑且给我记清楚了。”
头疼。
易云霜不禁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谁又能想到,当年之语竟一语成谶。
曾经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如今成了握着晋国命脉的少年将军,而她易云霜却成了败国公主,变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甚至都不需言珩来抢她回府,现在晋帝与群臣巴不得把易云霜送去联姻换得晋国太平。
既能靠联姻和谈成功,又何必再付出将士的鲜血和城池。
晋帝子嗣不算少,单单公主也有五位,更不肖说各宗室之女,可是说是人选众多。
可言珩指名道姓要易云霜,那这次的联姻之人,就必是易云霜无疑。
“公主,到了该喝药的时辰了。”
青芝掀开了内室的珠帘,将盛着黑色药汁的白瓷碗放到了易云霜身旁的桌子上,低声道∶“这几日天凉的快,奴婢便让药房在里面又加了几味御寒的药材。”
苦涩的药味钻入鼻腔,溧阳郡主眉头忍不住皱了皱,“这还未入冬,你怎么又开始喝这些苦药了?”
“没办法,这是老毛病了。”易云霜端起还冒着热气的药碗一饮而尽,又喝了口清茶压了压口中的药味,这才把药碗交给了青芝。
溧阳郡主闻言眉头却越皱越紧,“北梁天寒地冻,你寒症又这般严重,要是这个时候过去联姻,身体如何能受得了。”
“青芝医术高超,有她陪我一起,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可是……”
溧阳郡主话还没说完,便只见一个侍女急匆匆走了进来,低声对易云霜道∶“公主,府外有一位姓冯的北梁使臣想要求见。”
“不见。”
易云霜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但是殿下,那位冯姓使臣……”侍女瞄了一眼易云霜的脸色,踌躇了片刻,这才鼓起勇气说道,“他带来了一件奇怪的东西,说是来替言珩将军赔礼道歉的。”
“赔礼道歉?”溧阳郡主颇为纳罕,扬眉道∶“今天这是吹得哪阵风,倒是这言大将军先过来道歉了?”
易云霜柳眉微蹙,问道∶“可知是什么东西?”
来传话的侍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那物件收在匣子里,奴婢也看不真切。”
易云霜的手指在合上的书页上轻点片刻,想起言珩那誓不罢休的性子,无奈揉了揉眉心,若今日把他拒了,来日还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事端,到时候还平白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
“也罢,宣进来吧,本宫在正厅见他。”
“是。”
“既然这样,那我便先回府了。”溧阳郡主抚了抚衣袖,起身准备告别。
“怎么这么快便要走了?”易云霜有些讶异的问道。
“我父王不允许我和你见面,怕引人非议,今日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再不回去可能就被发现了。”
溧阳郡主苦笑一声,拍了拍易云霜的手,“本来担心你会被那些风言风语影响,但现下看到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