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云柏闻言也愣住了,对上易云霜求证的眼神,他的目光微闪,故作尴尬地别过了头,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言语,易云柏这才犹豫道∶“其实皇姐受父皇爱重,联姻之事本是不该由皇姐前去,只是北梁的言珩态度强硬,朝中群臣也纷纷上书,父皇虽有心留下皇姐,但还是有心无力……”
易云霜咬了咬唇,脸色不由得变得更加苍白,身体有些难以接受地轻晃了一下,幸好被兰音及时扶住才没有摔倒在地,只是肉眼可见她的眼神都黯淡了下来。
易云柏一直在观察着易云霜的反应,见她站不稳的时候下意识地想要扶住她,可是却被站在易云霜身旁的兰音抢先了一步。
他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视线落到易云霜已经渗出了血珠的唇瓣之上,眼底微不可察闪过一丝笑意,半响后才垂下了自己的眸子,轻声说道∶“刑部还有事要处理,我先告辞了。”
说罢,他略微对易云霜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了另一条宫道,步伐却要比来的时候更加闲适,丝毫不见半分的急切。
兰音见易云柏离开,连忙掏出手帕想要帮易云霜擦拭血迹。
易云霜拂开了兰音的手,望着易云柏远去的身影眸子微眯,任由血腥味充斥在自己的口腔。
“告诉言珩,明日的宫宴千万不能出半分差池。”
第9章
◎宫宴◎
晋国皇宫
阖宫夜宴,烛火灯光流转,身姿曼妙的舞女正伴着奏乐轻扬水袖,缓缓起舞。
晋帝今天下午与北梁的和谈还算顺利,一直担忧之事得到解决,连带着他的心情也好了不少,淑妃也随侍在他的身旁,时不时说几句巧话,引得龙颜大悦。
不过坐在下首的众人注意力却明显都不在歌舞之上。
“娘,我听爹说长公主要嫁到北梁去了,这事是真的假的啊?”
韩尚书的小女儿韩如音坐在韩夫人的身旁,有些好奇地小声问道∶“听说北梁的言珩长得一表人才,他今日可也来了?”
韩夫人嗔怪地看了女儿一眼,见四下无人注意到这边,这才不动声色地指了指言珩所在的位置,低声道∶“你爹说的那自然就是真的了,言珩来朝的第一天就提出要求娶长公主,不过这话你可别出去乱说,陛下还没下旨意呢。”
韩如音眨了眨眼,连忙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笑嘻嘻道∶“别人我自然是不说的,只偷偷告诉雁容表姐。”
韩夫人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刚想转头对韩如音身旁的少女说话,却见她正脸色苍白地死死盯着言珩,眼神中满是怨恨愤懑。
韩夫人吓了一跳,刚要定睛一看时,少女却已经垂下了头,仿佛刚才的表现只是韩夫人的错觉。
“雁容,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薛雁容垂眸掩住了眼底的神色,手指却紧紧攥紧了自己的裙摆。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话题中心的言珩显然是对歌舞表演兴致缺缺,此时正支着头,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世子。”
身旁的侍卫悄然上前,弯下腰轻声耳语道,“左边第三位便是陈家的大公子陈元且,属下刚刚调查过了,晋国皇帝只是给他和长公主定下了口头婚约,并未真正赐婚。”
陈元且是晋朝陈太傅的长子,为人也称得上一句翩翩公子,听说自幼与易云霜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情谊颇深。
而光是青梅竹马这层身份,言珩就已经像是心里打翻了老陈醋一般,酸的不得了。
虽然传言尽然不可全信,但言珩还是止不住烦躁,抬眼打量了一下远处的陈元且,见其坐在其父身旁,相貌虽然清秀,但气质却不免有些迂腐的文人气,心下更是不屑,嗤笑了一声,“他也配?”
想当年他和姐姐赏星星看月亮的时候,陈元且连爬上屋顶的资格都没有,如今还竟敢占着未婚夫的名头,当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侍卫不敢触言珩的霉头,只得站在一旁,心里暗自叫苦。
“世子何必动气。”冯川和言珩相识多年,深知这位祖宗的脾气,见状低声劝解道∶“长公主倾城之姿,自是和世子才算的上相配,何必为了宵小之徒大动肝火。”
言珩冷哼一声,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目光又落在了坐在对面的易云霜身上,面上不由得划过了一丝委屈。
因为和易云霜之前的约定,他这几日都没有见到人,好不容易熬到了宫宴,结果易云霜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皇姐,北梁的言珩好像一直在看你。”
七皇子易云凌坐在易云霜身旁,见状不由得黑下了脸,冷声道∶“宫宴之上就这般不守规矩,北梁的使臣也真不觉得丢人现眼。”
这几日太后借着侍疾的名头将他困在宫中,即使他有心想要去看望易云霜都是难于登天,好不容易在今天的宫宴上见到了,结果对面却还是言珩那个不怀好意的小人。
一想到最近的传言都在说就是这个登徒子要求娶他的皇姐,易云凌就恨不得现在拿剑上去把他大卸八块。
因着今日是宫宴,易云霜难得穿上了一袭繁复的宫装,华美的锦绣衬得她整个人似明珠一般熠熠生辉,闻言眉心微蹙,但却没有抬头,只是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七皇子的头,“现在说话越发没轻没重了。”
易云凌瘪了瘪嘴,也意识到眼下人多眼杂,只得暗暗在心底痛骂言珩,视线时不时就要瞥到言珩的身上,恨不得用眼神做刀给他捅个对穿。
一直关注着几人动静的易云柏时不时就要往他们的方向看上几眼,见言珩一直在看易云霜,脸上的神色都变得有些难看。
“你看什么呢?”
三皇子易云沛好奇地顺着易云柏的视线看了过去,不由得有些幸灾乐祸道∶“看来言珩还当真挺喜欢她的,不过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你说他当初差点死在易云霜的手里,现在又要把人给娶回家,不会是真的打算要报复回去吧?”
易云柏捏住酒杯的手指紧了紧,面上却依旧一片淡然,“云霜皇姐是晋国第一美人,或许言珩有怜香惜玉之心也未可知。”
“那倒也是,不过女子以柔顺为上,按照她的性子,就算是生了那么一张脸,怕是也讨不了夫君喜欢。”
易云沛轻嗤了一声,意味深长道∶“而且谁知道她到时候会不会亲手弑夫……”
易云柏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液,视线又下意识地看向了言珩。
言珩没得佳人青眼,反倒是佳人身旁的小皇子像看仇人一样瞪着他,眼珠子片刻不离,他不由得有些好笑,抬手冲着小皇子举了举杯。
易云凌见言珩举杯,自是不甘落于下风,见易云霜没有注意到自己,连忙拿起桌上的酒杯,像模像样地回应了一下,而后一饮而尽。
辛辣甜腻的果酒瞬间呛进了喉咙,易云凌忍不住地咳了起来。
大殿之上的目光顿时像是得了什么正大光明的借口一般全部落了过来,乐师和舞女也都不知所措地停了下来
易云霜被吓了一跳,内侍连忙伸手拍着易云凌的后背,慢慢给他顺着气,易云凌喝了几口递上来的清水,这才缓了下来。
“长公主殿下,七皇子这是怎么了?”坐在皇帝身旁的淑妃故作担心地问道。
“谢谢淑妃娘娘关心,只是呛了些酒水,现已无大碍。”
易云凌擦了擦唇边的水渍,未等易云霜开口,便主动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无碍便好。”坐在上首的晋帝微微颌首,不愿为此过多计较。
淑妃自讨没趣,但也不好多言,只得暗自咬牙忍了下去。
易云霜嘱咐兰音煮些解酒汤过来,这才把视线放在言珩的身上,只不过这一次神情中却带着些许嗔怒。
言珩自知理亏,歉意一笑,隔空敬了杯酒当做赔罪。
晋帝坐在上首,早就将二人的互动尽收眼底,想到今天下午的和谈,主动出声道∶“舜华似乎和言世子很是投缘。”
易云霜动作一顿,笑容依旧温婉可人,“世子年少有为,云霜自愧不如。”
言珩不料自己得到这番评价,挑眉轻笑,“长公主谬赞了,臣与长公主少时相识,一直心悦长公主,听闻长公主至今尚未婚配,不知今日可否向晋国陛下求一个恩典?”
“……”
言珩这话说的实在是太过直白,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大殿内都安静无比,只等待晋帝宣旨。
“舜华的年纪确实也不小了。”
晋帝沉吟了片刻,视线又落在了易云霜身上,“言世子这般恳切,朕也不好拒绝,你觉得如何?”
易云霜眉目低敛,纵使被大殿中所有的眼睛盯着也丝毫不露怯意,她对着晋帝淡淡一笑,轻声道∶“儿臣遵旨。”
陈元且坐在位子上,嘴唇颤了颤,但被陈太傅按住了手臂,最后只能无奈地别过了头。
在场不少与易云霜交好之人都有些不忍,同情的视线时不时的游走在易云霜和陈元且身上。
众所周知,长公主和陈太傅的大公子是青梅竹马,听闻两人的婚事也得到了陛下的首肯,却不料如今二人却要就此别过。两国都城虽然相隔不算太远,但长公主若是联姻,只怕这辈子都难回故国了。
溧阳郡主虽然早知道会是这番结果,心里还是有些难受,贤王妃见状只得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提醒她不要在宫宴上失态。
歌舞升平,大殿再次热闹了起来,大臣们都放松了不少,气氛倒比刚才还要愉快上几分,只是这快乐却只是大多数的快乐。
“皇姐,你当真要去北梁吗?”
易云霜刚刚坐下,易云凌便急切地出声问道,他年纪虽小,但人却聪慧,再加上外界纷乱的流言,他的心中早就对晋帝的意图隐隐约约有了猜测,只是一直不敢去承认罢了。
“父皇都这么说了,那自然是要去的。”易云霜轻声道。
易云凌紧咬着嘴唇,手指攥着自己的衣袖,半响才小声试探道∶“那要是言珩死了,你可以不去吗?”
第10章
◎青玉与白瓷◎
“你说什么胡话呢!”
易云霜愣了一下,连忙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头,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来,低声警告道∶“你是不是喝醉了,一会儿兰音回来,你赶紧把醒酒汤喝了,免得被淑妃抓住把柄。”
易云凌抬头看向易云霜,眼神里满是清明,丝毫不见半分醉态,冷静给自己辩驳道∶“我没醉,我是说认真的。”
见上首的晋帝并没有注意到这里,易云霜吩咐了内侍几句,连忙拉着易云凌起身离开了大殿。
易云柏神色莫测地看着易云霜带着易云凌离开,直到自己的衣袖被拉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
“五皇兄……”
旁边的十皇子年纪尚小,因为他的母妃缠绵病榻多年,所以一直是由太后所抚养的,现在坐在易云柏的身旁,神色有些好奇。
“云安,怎么了?”
易云柏扭头看向他,含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无聊了,要不让内侍带着你出去玩一会儿?”
十皇子乖巧地摇了摇头,好奇地问道∶“云霜皇姐要嫁去北梁吗,我们是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虽然已经开始读经明史,但未通晓朝中那些弯弯绕绕,眼下不过还是小孩子心性罢了。
刚刚听见旁边的人都在说长公主要嫁去北梁,怕是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再也吃不到易云霜偶尔送的点心,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易云柏拿起酒杯的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了一丝阴霾,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安慰道∶“怎么会呢,我想用不了多久,皇姐还会再回来的。”
一旁的易云沛听到了易云柏和十皇子之间的对话,顿时不屑地嗤笑出声。
“我说云柏,十皇弟他都这么大了,也该知道点是非曲直了,你怎么还拿那些哄小孩子的玩笑话去糊弄他啊?”
不同于温和有礼的易云柏,易云沛是淑妃爱子,又得晋帝宠爱,个性向来张扬,说话也心直口快,十皇子对他一直有些害怕,闻言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易云沛见他这幅畏畏缩缩的模样,面上不由得划过了一丝鄙夷,故意说道∶“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你还是别惦记着她能回来了,就算是做鬼她也得留在北梁。”
十皇子的胆子本就小,被他这幅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眼眶中都开始积蓄起了泪水。
易云柏见状转头看了身后的内侍一眼,内侍连忙了然地上前一步,哄着十皇子先行离开,免得惊动圣驾。
“皇兄,云安不过是无心之言,你何必去和他计较。”
易云柏颇为不赞同地看了易云沛一眼,叹气道∶“幸好没人注意到这里,不然若是传到父皇的耳朵里怕是又要申斥于你。”
“就算有人知道又如何,难不成他们还敢为了那个没出息的小杂种出头不成?”
见易云松饮尽杯中酒液,身后有眼色的内侍连忙想要帮他再度斟满,只是易云沛却抬手制止了他,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手中的青玉酒杯,意有所指道∶“酒杯之间尚且还分高低贵贱,就算是盛着同样的酒,可这白瓷如何能与青玉相提并论?”
“云柏,你说呢?”
“皇兄所言极是,青玉价贵,自然不是普通白瓷可比的。”易云柏微微笑了一下,点头应道。
他自然听出易云沛话里有话,只是懒得继续深究,随口附和了易云沛几句后便不再多言。
————
易云霜走出大殿后,一路将易云凌拉到了御花园中一处僻静的凉亭处才停下了脚步,断断续续的丝竹声偶尔伴着夜风传来,但他们却都无心欣赏。
而易云凌全程都一言不发,最后还是易云霜忍不住叹了口气,柔声道∶“往后你可要老老实实听太学师傅的话,这种话以后不准再说了。”
“皇姐,我想和你一起去。”
“凌儿,你不要胡闹!”
易云凌倔强地直视着易云霜,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杀了言珩,也没办法阻止易云霜前往北梁联姻,但他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易云霜往火坑里跳。
他自幼丧母,又不受晋帝重视,如果不是有易云霜的教导和扶持,他早就成了一个废人,因而易云霜在他心里,可以称得上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易云霜见他还是这般倔强,只得又道∶“为了晋国天下,总是要有人做出些牺牲的。”
“难道靠女子联姻便是长久之策了吗?晋国天下是老祖宗一步步打下来的,不是靠女子联姻换的,这一次是皇姐,下一次还会是别人,若凌儿是皇帝,绝不让皇姐受这等屈辱!”
易云凌满脸通红,明显是气急了,都开始口不择言。
易云霜听到这话却没有出声斥责他,而是反问道∶“那你觉得以你现在这幅冒冒失失的样子,能安稳坐上皇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