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师摇了摇头，也没说话。
她把赵迪的事隐瞒了一部分，没全告诉王晓秋。虽然她和王晓秋是多年的老交情了，觉得她应该不至于这么离谱，但是站赵迪爸妈的人毕竟还是很多的。万一王晓秋也这么想，那对赵迪实在是太不好了。
“让这俩孩子好好上学。不上学她们可怎么办啊？”王老师又是同情又是心疼，“还有小夏，我听亲戚说，如果有关系的话，找人送个礼，一万块钱就能进一中。当时他也是找了人，要不我再给问问？”
“我问过小宇了，准备给她办一下。小宇想把这个钱给出了，我没答应。”魏老师叹了口气，“小宇这孩子也不容易。虽然是在市一中，但工资也不高，他自己又有孩子。可小宇他不听话，背着我把钱塞进提给我的牛奶箱子里了。晚上我打电话给他，他非让我收着，我都和他生气了，他还让我起码收一半，说什么是给妹妹的，不是给我的——你说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犟呢！”
“他非要出的话，你就让他出点吧。以后告诉小夏，让她知道是谁出的这钱，能结个善缘也好。”王老师叹道，“都是穷孩子，知道想上学有多不易。”
“这回找关系就是他找的，哪能让他再花钱？再说，一万块钱又不是小钱，哪能由着他来？要是让他对象知道了，一准和他吵架。”魏老师道，“我看看到时候什么样。要是他还这么犟的话，实在不行我就收一半。”
“是这个理儿。”王老师笑道，“你好好说说他。”
点了点头，魏老师想好怎么让韩凌宇收钱，便盘算起来怎么告诉夏亚南这事比较好。
县城里的高中查得不严，一中的择校费其实只要一万块，学生多交出来的钱进哪里，大家心里其实都有数。现在韩凌宇给她找到了人，就不用花那些冤枉钱了，一万块钱就够。现在赵迪和夏亚南都在打工赚钱，到时候她再补贴点，这个学期的学杂费和生活费就足足的了。她倒是不缺这四千块钱，就是觉这俩孩子实在是太倔了——与其让她们去刷盘子，还不如给王晓秋看自习。好歹晚上还有时间学习。
尤其是夏亚南，这孩子比较心软，她时不时便担心这孩子会因为父母的劝说而中途辍学。让她自己赚赚钱，沉下心来想想她以后想做什么，这个比什么都重要。
今天晚上回去，也该和她说说一中的事了。
***
拎着包回了家，夏亚南挠了挠头，围着那台老旧的电脑转了个圈：“舒舒姐，你知道怎么开电脑吗？”
“……不知道。”观察了这个铁皮箱子似的电脑好半晌，舒曜很诚实地回答道。
她小时候家里没有电脑，她念书的那个村小也没没钱置办微机室。等到后来家里买电脑的时候，台式机都退出市场了，买也是买笔记本。
“我也不知道。”钻研了半天，同样没用过这种电脑的夏亚南也无奈地叹了口气，“要不随便试试吧。舒舒姐，你说我是先按屏幕上这个按钮，还是先按下面这个箱子上的按钮啊？”
“要不……箱子上的？”舒曜咬着指头，“我觉得应该是先按箱子上的。”
“那我按一下试试。”夏亚南戳了一下那个圆滚滚的按钮，“咦，它好像亮了。”
“那就是可以。”为自己的运气点了个赞，舒曜笑道：“那就再按上面这个。”
不用她说，夏亚南已经按完了：“据说这种电脑反应挺慢，也不知道下载东西行不行。”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舒曜摸着下巴，“咱们就登个企鹅，下载一个录音文件。这电脑再怎么卡也不能卡到连企鹅都登不上吧？”
“估计不至于。”看着这台年迈的电脑慢吞吞地加载着界面，夏亚南很为它担忧，“不过我怎么觉得它比我奶奶走路还慢？”
“你奶奶？”舒曜讶然，旋即想起来一开始看简介的时候，确实是写着夏亚南还有个奶奶。
“她啊，平时古里古怪的。”夏亚南叹了口气，“都说老人家喜欢热闹，她倒好，既不乐意和我爸妈住，也不喜欢我两个姑姑到她那里，孙子孙女和外孙子外孙女一概不喜欢。得亏她身体还行，要不然我们去伺候她，她都不见得让我们进去。”
哦了一声，舒曜点了点头。她大学的时候去敬老院做过义工，孤僻的老人其实也不少，夏亚南的奶奶大概就属于这类。
等了好一阵，电脑才加载好。点开了企鹅，夏亚南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舒曜说着话，终于在聊到上辈子赵迪穿了什么颜色的风衣时，弹出来了企鹅对话框。
看着一堆标红的未读消息，夏亚南愣了一下，然后沉默了下来。
这些消息有来自同学的，也有来自夏凯乃至夏父夏母的。
红了眼眶，盯着这些对话框静默了一会，夏亚南把鼠标移到了上角的叉号上，挨个关掉了。
包括夏凯写的那篇小作文。
她连看都没看一眼。
见她这样决然，舒曜一愣，小心翼翼道：“南南？”
摇了摇头，夏亚南道：“平时上完课就得赶紧回家做家务，我没有关系多好的朋友。这些肯定都是我爸妈让发的，不用看我也知道她们会说什么，无非是劝我体谅爸妈，劝我赶紧回家。”红了眼眶，她声音极细也极低，不知是说给舒曜听还是说给自己听：“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逃出来了，她已经逃出来了。
她不会再像上辈子一样，跪在爸妈面前苦苦哀求，也换不来一个上学的机会了。
“嗯。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听出她声音的惊慌，舒曜安抚道，“等到九月份开学，我们就能去上高中了。你看，陆奶奶还专门给你挑了串最好的葡萄呢！”
第25章 （一）辍学打工给弟弟攒钱买房的姐姐
看着那串精益剔透的葡萄, 夏亚南心下稍定。
“你看，我们要去上高中了。我们也能和赵迪一样念大学，一路读到博，想去哪就去哪。”舒曜温声道, “我们能去帝都, 也能去魔都。以后我们报师范大学, 和魏老师一样当个好老师。”
“嗯。”听到魏老师的名字, 夏亚南的心绪终于安稳下来，绽放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我以后要和舒舒姐你一样学文，然后当一个和魏老师一样的好老师。”
要是一个月之前收到这些消息, 她可能还要犹豫一会，但是现在不会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不能对不起魏老师, 也不能对不起舒舒姐。
她有了更值得她爱的人，也有了更值得她做的事。她要像赵迪一样，走出这片茫茫无际的隐形大山。
***
下载完东西, 夏亚南关掉电脑没多久，魏老师便过来了。
摆手让招呼她吃水果的夏亚南坐下, 魏老师笑道：“这段时间学得怎样？”
“还挺好的，都能看懂。”腼腆地笑了笑，夏亚南把果盘推到魏老师面前，“老师, 您吃葡萄。”
“不急, 老师是有事和你商量。”魏老师温和道, “南南, 想去一中吗？”
听她这话, 夏亚南不由一愣，磕磕巴巴道：“我，我……还好吧。”
她当然想去一中。一中是县里最好的学校，她怎么可能不想？从初一开始，她的梦想就是以后去一中上高中。可是一中的择校费实在是太贵了。舒舒姐和她分析过所有她能做的工作和相应的工资，她这个暑假是无论如何都赚不出来这笔钱的。
而且听魏老师的语气，她总感觉魏老师似乎是想给她出这笔钱。但她怎么能那么厚脸皮？她白住了魏老师的房子，靠着魏老师找了工作，说不定魏老师以后还会因为这个被爸妈胡搅蛮缠，哪还能让魏老师再给她出这笔巨款？
仿佛没看出了她的顾虑，魏老师温和地笑道：“我在一中有认识的人，到时候花上五千块钱给校领导送点礼就行。唯一的缺点是不能中途退学——因为是找人托关系进的，要是少花了钱进去，结果中间没读下去，人家脸上不好看。”
“要不……要不我还是去二中吧。”犹豫了一会，夏亚南还是拒绝了。
她当然不会后悔，但是怎么好意思让魏老师再出钱？她手里有多少钱，魏老师是清楚的。一开始拿出来的六百块钱，加上两个月两千四百块的工资，再除去吃饭、买东西，她手里也就两千多点，压根拿不出五千块。要是她去一中，那这钱只能是魏老师出。
见她这幅模样，魏老师笑了笑：“南南，你要是实在不好意思，就当这钱是老师借给你的，等以后工作了还给老师就是了——高中的学校很重要，二中的实验班再怎么样也和一中不能比。你要是想上学，咱能选好的就不选差的。”
一万块钱确实不算少，不过一中确实值这个钱。韩凌宇那孩子脾气犟，非要出钱，最后实在是没办法，她收了一半。万一夏亚南以后也非要还，那把韩凌宇那孩子的五千块钱还了也行。
一中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天人交战了好半晌，夏亚南还是厚着脸皮给魏老师写了张欠条，自觉脸上火辣辣的，她小声道：“我……我以后还给您。”
魏老师那话肯定是骗她的。就算是能找到人，择校费也绝对不可能就交五千，最最起码也得一万块钱。她以后得好好听打听魏老师到底花了多少钱，好把钱都还给她。
收下了夏亚南的借条，魏老师慈爱地笑了笑——这孩子自己交不起择校费，说不准对她来说还是好事。夏亚南的脾气她清楚，只要觉得自己欠了别人，那答应人家的事无论怎么样都会做到。有了这个做保证，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中途辍学了。
问了问夏亚南最近的学习情况，魏老师和她聊了一会，便起身离开了。
送走了魏老师，夏亚南摸了摸发烫的面颊，懊恼道：“舒舒姐，我是不是脸皮太厚了？”
她怎么就抵制不住诱惑呢？魏老师说要给她出这笔钱，她就能让人家给她出吗？魏老师的工资也不高啊！
舒曜温声道：“没事，你是太想上学了，魏老师应该也能理解。以后咱们赚了钱，连本带利两倍还给她。”说着，她笑了笑，“再说，欠条都打完了，你总不能再追出去说不借了吧？”
听她这话，夏亚南也不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认真地点了点头，她道：“嗯。”
她要好好学习，以后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绝对不能辜负了魏老师的苦心。
看着仿佛要上刀山下火海的夏亚南，舒曜也笑了。
以夏亚南的性格，她是绝对不会再往后退了。
***
在一天天的学习和看自习中，夏日消无声息地谢幕，天气渐渐凉爽了起来。
高中照例是九月一号开学。
因为怕夏父夏母找过来，早上七点，魏老师便带着夏亚南出发，八点准时把她送到了一中的宿舍楼下。
夏亚南没什么行李——被褥和校服是学校发，洗漱用品都得现买，那个黑色的双肩包和里面的书便是她的全部财产。魏老师把她送到了楼下，笑道：“你们班主任我认识，人还不错。我今天有点事儿，就不上去了。以后好好和舍友相处啊！”
格外咬住了“舍友”两个字，她摸了摸夏亚南的头。
没听出来她的弦外之意，夏亚南点了点头，笑着和她道了别，便背着包爬上了三楼。
住宿的学生大多是家是在农村，这个点还赶不过来，因此宿舍楼里静悄悄的。只当自己的宿舍里也没有人，夏亚南低着头便往里走，正和从宿舍里出来的那个女孩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没想到撞到了人，夏亚南和那个女孩异口同声地说了抱歉。
总感觉这声音有些耳熟，夏亚南抬起头想看看是谁，偏巧那女孩也抬了头。两人四目相对，顿时都愣住了。
张了张嘴，赵迪迟疑道：“夏亚南？”
“赵迪，你……你也在高一六班？”忽然回想起魏老师的话，夏亚南顿时明白了过来。
“是啊。”没想到不仅和夏亚南分到了一个班，还是一个宿舍，赵迪也是颇为意外：“你……你也刚到？”
“魏老师刚送我过来的。”夏亚南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昨天魏老师来学校开会，就把我给捎过来了。”
……
到底是之前没什么交集，两人又都不是多擅长交际的人。现在想找话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把能说的话说完，两人便各自收拾东西去了。
把书包搁在了铺位上，见领铺盖那里全是人，夏亚南决定先去买生活必需品。看着外面汗流浃背的学生和家长，踌躇了一会，她还是戴上了大帽子和口罩——她爸妈不知道她在一中，但赵迪爸妈知道赵迪在这儿。万一被他们意外发现，那麻烦可就大了。
县一中是全封闭式管理，开学日是唯一允许家长进来的一天，学校里人山人海好不热闹。提着刚买的暖壶，夏亚南灵活地穿过人流，准备去热水房打热水。
正好好地走着，旁边忽然有人不小心踩了她一脚。同行的人见状，连忙扶了她一把：“他二姑，你慢点。”
那人扶着对方的胳膊站稳，转头看了全副武装的夏亚南一眼，赔笑道：“哎，小同学，不好意思啊！”
她说完这话便匆匆走了，夏亚南却如坠冰窖，浑身都僵住了——这人是赵迪的二姑！
头顶灼灼烈日，夏亚南却出了一身冷汗。直愣愣立在原地，她远远听赵大姑道：“刚才耀耀他爸说招娣往女厕所那里走了，咱们赶紧去，别让她跑了……”
听她这话，夏亚南浑身一个激灵，再也顾不上打不打热水了。找了个路过的老师问路，她钻进绿化带，绕过赵迪二姑一行人，飞快地奔向了女厕所。
***
在女厕所里面排着队，赵迪抹了抹额上的汗。见自己的队伍一直不动，她拎着刚买的盆，正准备重新找个人少的队伍，却见一个戴着渔夫帽和大口罩的女孩跑过来，急促道：“快跑！你三姑过来了！”
好似一盆冰水浇到了头上，赵迪只觉一股寒气由下往上冒，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来不及思考，她被那个女孩扯着去了西面的餐厅，躲进了后厨成垛大白菜后面的破桌子底下。
时间紧急，夏亚南又不认识路，慌乱之下，拉着赵迪便进了餐厅。东看西看，夏亚南找了好半晌，才找到了这个唯一能藏人的地方。
和夏亚南挤在了狭小的桌底，赵迪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看着面前整张脸都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女生，她回忆了一下她的声音，迟疑着小声道：“夏亚南？”
“嘘。”夏亚南给她比了个手势，又把她往里推了一点。
见夏亚南这副表情，赵迪也反应过来自己正在被家里人追捕。见外面有个破箱子，她伸手想够，却搬不动。夏亚南见状，连忙拉了另一头，两人费了好大劲，总是拖过来了。
桌子是老式的办公桌，三个面都是围上的，破箱子又被拖了过来，桌底唯一的一个开口便也被整个堵上了，两人陷进了无尽的黑暗里。
黑暗里的听觉要比平时灵敏得多。
没一会，夏亚南便听到了赵大姑的声音：“奇怪，明明刚才说就在厕所那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