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录下来了。”那年轻的警察挠了挠头，“那咱们还转达不？”
“这还用说吗？当然得转达。”老警察拿着保温杯，敲了敲桌面，“这些小孩情绪都容易不稳定，她们说这话，这不是要发生恶性事件的前兆吗？咱们当然有义务提醒她们的爸妈。再说，她们让咱们转达这些消息，这是说明人民群众信任咱们，咱们得履行好职责，知道不？”
“欸，知道了。”得到了前辈的指示，年轻的小警察清了清嗓子，尽可能严肃地回答道：“小朋友，你们这种行为是不对的。我们不能知法犯法，而应该……”
听到他一本正经地念起上回劝离家出走的小姑娘回家的稿子，值班室里的其他警察啧啧称奇：“她俩的爹妈也是厉害，是咋教出这种娃的？这话听着一板一眼的，一看就是块当讼棍的料啊！”
“啥讼棍，那叫律师。”旁边的警察翻了个白眼，“小心哪个讼棍听见了举报你。”
“啧，这不都是一个意思吗？他们还一口一个条子呢。”那警察嗑着瓜子，“这俩小姑娘的爸妈是上回来报警的那对不？真是一家子都是神人啊！”
爸妈想把不到十四岁的闺女嫁人，那闺女离家出走不说，还提着刀要砍媒人，现在又放话要毒死全家。这家子也是没谁了。他工作了四五年，自认什么样的家庭纠纷都见过了，可这次是十足十被开了眼界。
“要不咋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我看那俩爹娘就是活该。”那纠正他的警察幸灾乐祸，“那姓夏的逼闺女辍学打工，还有脸催着咱们给他们找人，找不着还在门口撒泼。这回好了吧，让自个闺女给治住了。”
“头儿，那咱咋整？”批评教育完那两个小姑娘，那年轻警察问道，“直接给她俩的爸妈打电话？”
“急个啥子？”呷了口枸杞茶压惊，那老警察道，“先给她班主任确认一下再说，万一这俩小孩不在学校呢？”
“欸。”那年轻的警察给县一中的保卫科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又问来了两人班主任的手机号。和姚老师确认了一声，便查了查两家留下的手机号，把赵迪的话转达给夏家和赵家了。
捧着保温杯，老警察慢悠悠地踱着步。理论上讲，他们是要跟着夏、赵两家去学校找，但看这情况也懒得掺和，告诉对方一声就得了。
穷人家的孩子就是得知道要上学。这俩孩子能考进一中，成绩肯定也不错，投胎进这种家庭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至于夏父会不会再过来找他们，啧，他们手上的案子多着呢，哪有空天天盯着这种鸡毛事蒜皮的小事？再闹事就让他自己找，看看是他厉害还是他闺女的敌敌畏厉害。
第28章 （一）辍学打工给弟弟攒钱买房的姐姐
“啥？找到了, 在一中？”接到公安局的电话，夏父一脸的不可置信，“她成绩离一中差老远呢，咋能在一中呢？”
“就是在一中。俩孩子都在学校里, 一起给我们打的电话。”那给他打电话的年轻警察打个哈哈, “你们想找的话, 自己去学校找就行了。”说完, 他便把电话给挂了。
听到另一头传来嘟嘟的忙音，夏父还是没回过神来：“那小丫头不是报的二中吗？她咋去的一中？”
“亚南在一中？”听他这话，夏母仿佛看到了希望，连忙问道：“那咱还去找不？”
在她眼里, 她闺女乖巧又听话，一向知道心疼她这个妈, 肯定是被赵家那丫头花言巧语哄跑的。管那是一中还是二中, 只要她过去说说，闺女肯定就回来了。
“一中是全封闭式管理，赵大鹏他们好话说尽, 保安也不让他们进去，咱们咋进？”夏父没好气道, “再说，她还不知道是咋进的一中呢！两三万块钱，呵呵，不是借了什么高利贷就是当了鸡！”
“你胡说什么？”听他这话, 夏母登时不乐意了, “天底下哪有当爹的这么说自己闺女的？”
“那要不她怎么来的这么多钱？”夏父冷哼了一声, “赵家那丫头再怎么着, 人家长得水灵。就她长那样, 想找个大款给人家当二奶，人家都不要！”
“你说说！你说说！”夏母火了，“你这是啥话？有这么糟蹋自己闺女的吗？”
“都能不认爸妈弟弟偷跑进城里，谁知道你闺女还能干出来什么事？”夏亚南托警察转达的话回响在耳畔，夏父又气又怒，冷笑道：“还说什么不白养她到十六岁就给家里下毒，你说说，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这话夏母也听到了，对于择校费的来路，她心里其实也直打鼓，但还是高声反驳道：“反正你不能这么说你闺女。”
哼了一声，夏父没再说话。
他其实不在乎夏亚南当不当小姐。要是当小姐来钱这么快，那其实也行，反正闺女不是自家人，要是不趁着她没结婚，赶紧问她要点钱，那之前养她那十四年不是打水漂了吗？
不过当小姐的话，绝对不能在家这边干，要不家里的脸就都让她给丢光了。得让她去远地方当，珠州那种离家几千里的地方最好——既能赚钱，坏名声又传不回来。干上个十来年，等到二十五六岁回家结个婚还能再赚回来一笔彩礼。
当然，要是傍上了大款更好。不过想了想夏亚南基本没发育的身材和普通的长相，夏父摇了摇头——要是他有钱，他肯定看不上这种小丫头，要找也起码得找赵家二丫头那样的。
不过人找不回来什么都是空话。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把夏亚南从学校里抓回来。明天他赶紧得找赵大鹏商议商议。
***
“不让进，不让进！”以为他们是给学生送东西的，门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老师没和你们说吗？家长就第一天让进，之后就不让进了。要送什么东西都给放在门口，给班主任打电话就行了，老师都给拿进去。”
“老哥，我们不是送东西的。”往门卫塞了一盒烟，夏父陪着笑脸，“我们两家的丫头不听话，都定了亲还非要上学，我们是把她们领家里去的。”
“噢，那两个小孩爸妈是吧？”听他这么一说，门卫有了印象，“你姓夏是吧？”
“是。”夏父连声道，“老哥，你看看，给我们帮帮忙吧。你说婆家光过来找，我们也没办法啊！”
“不行。”门卫把烟推了回去，“之前和你一个庄的那个姓赵的没给你说吗？学校不让进。一个个都和你们似的，天天都过来，学校的老师还怎么上课了？”
“老哥，你行个好。”见他不答应，夏父忍痛数出来了五张红色的大团结，“我们这是没办法啊！她婆家天天来闹，日子都不能过了。”
看着那红色的大团结，那门卫咽了口唾沫，但还是摆了摆手：“不行，不能进。你要进的话，得让公安局一块进来，要不我这饭碗没了。”
在保卫科干了这么多年，这种事他也见了不少了。除非是公安局领着，否则不管出了啥事，外人都不能放进来，尤其是这种出了家庭矛盾的。要是在学校里闹起来，让校领导知道了，那他这个工作是干到头了，上一个门卫不就是因为这个被开除的吗？五百块钱是怪馋人，可为这个丢了饭碗不值当的。再说，那姓赵的小丫头可不好惹，敢拿刀砍人的。万一他们在学校里打起来，她失手把自己也给砍了怎么办？
“老哥，你行个好吧！”夏父拽着他的袖子求道，“小孩走了两个月了，也不知道啥样了。”
“她们不是给警察局打电话了吗？你们还有啥不放心的。”门卫摇了摇头，“你们进去这不扰乱教学秩序吗？”
“不扰乱，不扰乱。”夏父仍是不死心，“我们悄悄进去，进去了就出来，绝对不耽误你们事。”
“真不行。”虽然眼馋那钱，但那门卫想了想，还是不敢冒险，“你知道你闺女在哪个班吗？再说，她要是愿意回家早回去了，在学校里就是不想回去。到时候你叫她走，她又不走，那不得闹起来啊？要是再把警察招惹来，我这工作还要不要了？你也别说了，要真想找你闺女，就找公安局。公安要是来了人，那校领导就让你们进来了。”
说完，他便把窗户给关上了，徒留夏父一行人在外边干瞪眼。
***
“什么，给这么多钱也还是不让进？”夏家带来的消息恰似晴天霹雳，赵母登时大哭起来，“我的儿啊！你姐姐怎么就这么狠心，就能眼睁睁看着你进局子啊！”
看着赵母哭天抢地，又想着老夏家的这根独苗儿，赵三姑也红了眼圈：“耀耀他妈，你也别急。”
“可怎么不急啊？再不给钱的话，耀耀就给关进局子了！”想起在拘留所的儿子和天天来家里骚扰的黄毛三兄弟，赵母肝肠寸断，“招娣怎么就这么没有良心啊！她是要眼看着全家被人家给逼死吗？”
“夏三哥，要不咱们找电视台？”咬了咬牙，赵三姑道，“我看人家有儿女不孝的，都去找电视台。人家记者一曝光，儿女不想给钱也就得给钱了。”
“那是人家，咱找有什么用？”夏父狠狠抽了口烟，“现在这是咱不占理。要是不找媒体还行，一找媒体过来，不就都知道她俩才十四，不到能结婚和打工的年纪了吗？要是把人给找回来了，咱还真白养她们到十八啊？”
“怎么还不占理呢？”赵三姑愤愤道，“弟弟都这样了，她还去上学，这是什么理啊？”
“我问了李婶子的大儿子。他说法律规定了，周岁不到十六就不能去打工，不到十八就不能结婚。”啐了口浓痰，夏父拿鞋碾了碾，“还说要是真找了媒体，大队肯定就出手管这个事了——现在到处都宣传上学好，让家里都送小孩去上学。你们家那丫头又还不到十四，你们又让她结婚。要是咱这事闹出来，说不定市里都得来人，给咱做思想工作，还得上电视上新闻。”
“做什么思想工作？”赵三姑气得破口大骂，“她弟弟都这样了，还得让她上学？我就不信了，天底下还有这个理儿？这什么法律！一天天就知道欺负咱这种穷老百姓，那么多贪污的大官他们怎么不管？”
听她大骂，屋里的一群人什么都没说——他们也觉得是这个理儿。十四岁的小丫头不能结婚，那就眼看着弟弟进局子？上不上学是他们自家的事，外人插什么手？
同样被赵迪和夏亚南那通电话气了个仰倒，赵三姑越说越气：“还有什么不到十四不用负责，我就不信了，她杀了人还能不枪毙？那耀耀怎么还得进拘留所的？”
“他三姑，不到十八真不枪毙。”对于两人的要挟，夏父也是颇为头疼，“李大婶的大儿子说了，不满十四不负刑事责任，不满十八不判死刑。这么大的小孩就算是杀了人也不用偿命，进少管所就行——就是关耀耀的这种。耀耀是吃亏吃在户口上的年龄报大了。”
赵家就是活该，非信那个老瞎子的，给赵耀祖多报了三岁。这下可好了，好好的十一岁小孩成了年满十四的少年。公安局那边卡着年龄就是不放人，他们又能怎么办？
“那还能就这么算了？ ”赵三姑气的浑身发抖，“什么狗屁法律？老天爷怎么就不把这种畜生给收了呢！”
看她气成这样，同样束手无策的众人也都没说话。最后还是夏父打破了沉默：“硬的不行来软的。我就不信要是爹娘都去求她了，她还能不同意。”
“不行！”赵三姑想都没想便激烈地反对起来，“就这种畜生，还让爹娘求她？做梦吧！”
“他三姑，别说了。”一直闷着头抽烟的赵父开了口，“求就求吧，只要二丫回来，让我干什么都行。”
听他这话，赵三姑更气了，又是气又是心疼：“什么孬种！当时掐死算完！”
“三哥，求就求吧，可咱这不是进不去学校吗？”没看愤怒的姐姐，赵父闷着头道：“门卫不让进啊！”
“高一是两个星期放一回假，还有中秋和国庆，她们不能光在学校里呆着吧？”说着，夏父狠狠地啐了一口，“我就不信她俩能呆到寒假再出来！”
***
赵迪和夏亚南却是真的打算寒假再走。
父母的家已经回不去了，她们也没有其他可以落脚的地方。至于魏老师那里，她接手了毕业班，每天都忙得很，回去完全是给她添麻烦，还不如在学校里上自习。
两人的总体成绩差不多，但侧重的科目不太一样，恰好可以互补——夏亚南擅长文科，赵迪却理科尤其是数学特别好。在大部分情况下，两人都能互相讲题，学习效率提高得很快。
不过舒曜总觉得赵迪其实不该当大学教授的。相处久了之后，她感觉赵迪的性格和姜零露很像，两人都极有主见而且难以被环境同化，论资排辈、循规蹈矩的环境不见得适合她。而且赵迪在数学上颇有天赋，如果学了金融，以后无论是做投行还是券商，都很容易取得建树。
但赵迪不是姜零露，她有自己的想法。或许她也和夏亚一样，梦想就是成为一名魏老师那样的灵魂工程师。不缺能力也不乏信仰，想必她也能做得很好。
舒曜也在有意识地减少自己出现的次数。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迟早要离开夏亚南。如果她一直与夏亚南片刻不离，随叫随到，让夏亚南对她产生了依赖情绪，那到时候贸然离开，夏亚南会很容易产生类似于戒断综合征的心理问题，所以还是让赵迪和她多接触更好。况且现在夏亚南已经逐步摆脱了原生家庭给她带来的伤害，渐渐形成自己独立的人格。对她来讲，最难的一关已经迈过去了。她只需要在必要的时候给她出出主意，做做参考就好，没必要过多介入她的生活。
“亚南呢？还没回来吗？”清点着宿舍里的人数，舍长张雨问道。
“她俩八成还在教室里自习呢。我走的时候，她俩还没收拾东西。”端着水进来，床位最靠门的胡燕道。
“哎，她俩关系真好。”坐在床上洗着脚，李璐有些艳羡，“就跟亲姐妹似的，到哪都一块。”
拿毛巾擦了擦脸，胡燕道：“我听我一个同学说她们是初中同学，家好像还是在一个村的。”
“啊，这么好？”李璐的上铺刘晞玉叹了口气，“我们班一中就考了仨。他们都不和我一个班不说，我们的关系还都一般。”
“她俩的学校好，都是六中的。”胡燕有些羡慕，“我听人家说六中考上县一中不稀罕。普通班能考十个，好班的话，有的都能考十五六。”
“这么多？”刘晞玉惊道，“我们学校的话，一个班也就考两三个。大前年有一个班考出来了五个，都被学校里的老师说道好久了。”
“唉，县里的初中和咱们下边的不一样。”胡燕叹了口气，“我们学校更不行，全是走的指标生。要不是有指标名额，恐怕我们就不是一个班考俩，是全校考俩了。”
“唉，就算是一个班考出来十五，咱们学校也有三十二个班呢。”刘晞玉掰着指头算起来，“这么多班，她俩还能分进一个班一个宿舍，又还恰好关系这么好，又一样努力，真是羡慕死了。”
“这都是运气，羡慕不来。”胡燕道，“不过从来没听她们提过家里的事，她俩都不想家吗？我现在天天想我妈，天天都盼着回家。”说着，她眼圈儿有些红了。
这个话题一旦展开，便再也收不住了。等夏亚南和赵迪结伴回来，便看见一宿舍的女生都红了眼，七嘴八舌地说家里如何如何好，她们有多想爸妈。连素来老成持重的舍长张雨都红着眼圈不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