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放在逢萧玉右肩上的手始终没有放下，他双指摩挲着佛珠，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逢萧玉忍不住问：“都督遇刺，你收到什么消息了吗？”
沈嘉实不咸不淡看过她，“你想我收到什么消息？”
逢萧玉：“这件事会不会是你……”做的。
她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探究意味。
枕在女人肩头的手放下，他颇有兴致将佛珠藏进袖下，问：“你就这么确定是我？”
倒不是确定。
只是草木皆兵，一有风吹草动，她怀疑沈嘉实倒成了习惯。
顿了顿，她说：“我只担心到时候我们离开广市会遭到什么阻拦。”
粗粝手指细细摩挲过她的面颊，他倾身靠近，逢萧玉的长睫忍不住一抖，呼吸近在耳旁：“这件事跟我们无关，自然不会有什么阻拦。”
潜意思是，都督遇刺的幕后凶手不是他。
逢萧玉勉强整理好思绪，刚好到了目的地。
车辆徐徐停下。
或许是早上的风声，今日的成衣铺人很少，和小二都无事可做，懒懒散散的、没个站样坐样。
对于这些，逢萧玉不在意。
但是有人在意。
竹青大步跨了进去，咬着腮帮子，一字一句咬出声：“你们就这么替沈爷看铺子的？”
侧过头，逢萧玉看过旁边站着的沈嘉实，男人注意到她的目光后，只是给了一个淡淡的笑容，随后带着她就往楼下走，把竹青的训斥声屏蔽在一楼，也给了两人独处的机会。
“这件铺子是你的？”逢萧玉知道沈嘉实在外地是有铺子的，只是没想到广市也有。
而且，她进门也看了这件铺子的招牌。
是有名的连锁衣裳店。
要是沈嘉实是这背后的主人，那么他现在在手上的财力不容小觑，上回补贴商会的百分之十五又算是什么？
灵光一闪，她和沈嘉实对上视线：“那我刚刚说得话——”
沈嘉实说：“当你说出这个成衣店的名字，我就知道是谎话了。”
耳根通红，逢萧玉半晌只憋出一句话来：“那你怎么不早说？”
沈嘉实拿起旁边的衣服，举到逢萧玉等身肩高的位置。
“这有什么好说的。”他笑得温润，笑意却不达眼底，“来看看，这种款式近日在那些太太圈里很流行，听说是瑛国那边过来的。”
她被沈嘉实手上的衣服吸引了注意力。
不得不说，这件衣服确实是很好看。
高收腰，鱼骨款式的大裙摆，抹胸，每一处褶皱都是白蕾丝堆砌，一整套看下去，繁冗地让人有点累。
何况……
逢萧玉抬手比划了一下腰部的尺码，她原以为自己够细了，但这个款式，比她的腰还要细三分，怎么可能穿的进去。
她对自己向来有自知之明，“我太胖了，这件衣服可能穿不进去。”
沈嘉实：“不用担心，到时候有方法。”
停了下，他又说：“听说瑛国大使馆那边会派人过来，他的夫人对这种ᴶˢᴳ裙子也很热爱，你多了解一些，两人也能有些共同话题。”
逢萧玉：“……”
审视过眼前人，她肯定最后一句才是他的意思，他要她和大使馆的夫人交好。
想到这里，逢萧玉倒不迟疑，开始挑起二楼的裙子来。
成衣铺的二楼是专门给名媛、太太圈里的人开放的，大多都是偏瘦的款式，有少许宽大的，也是定制款。
逢萧玉一边挑，一边问：“那位夫人除开这些还有什么爱好吗？”
沈嘉实长长顿了一下，答：“听说很喜欢打麻雀，还有就是，关于我们的书籍、礼仪她也很感兴趣，听说年轻的时候，是个活泼的小姐，跟着自己丈夫远赴国外后，就成熟了不少。”
根据兴趣爱好的描述，逢萧玉总算锁定了一件能让人眼前一亮的衣服。
上半身是旗袍的款式，绣纹是苏绣，下半身则是和其余人无二的鱼骨裙。
逢萧玉站在镜子面前比量一下。
和之前那条裙子有同样的毛病，腰太细，她可能穿不进去。
镜子面前的男人走到她的身后，大掌沿着她的腰脊摩挲，有些痒。逢萧玉下意识想躲，却被男人攥住了腰，他看都没看，就将她手上的衣服拿走，放在一边。
下意识抬起首，对上眼，她看见了沈嘉实眼底不假辞色的暗涌。
他没有抱着汤婆子，手指在寒风里冻着，比平常更凉。
是来秋后算账了。
逢萧玉默默想着，她的手指微微搭在男人手腕上，制止他寸寸解开腰侧纽扣的动作。
他真没动了，只是反问：“不喜欢我碰你？还是说，你想给其他的男人碰。”
逢萧玉口吻紧张：“不是不喜欢，但这里随时会有人上来，不方便。”
沈嘉实只是笑。
他的大手卡在逢萧玉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对着镜子，另一只手解开她侧肩上的纽扣，线条漂亮的锁骨暴露在冷空气中，圆润肩头冻得粉白。
她有些不受冻。
每解开一颗扣子，她就瑟缩一下，肌肤轻微颤栗着，连牢牢把控着她腰的人都能感受到这颤栗的幅度。
逢萧玉小声：“好冷……”
然而，沈嘉实俨然没有放开的意思，他的手贴着温润发烫的肌肤，逢萧玉也因此身子颤抖的更厉害了。
晦暗窗户下，一线光茫茫漏出来。
她侧过头，沿着窗外看向对面时，身形绷得更紧了，口吻带着央求：“沈爷，对面有人。”
第183章 利益共同体
一个很高很瘦的身形站在对面位置。
不难看出来，是个男人。
他好像也注意到了他们，顷刻就走开了，给他们继续下去的机会。
逢萧玉：“……”
猝不及防看着人逃开，她不想做的心思最后转变为躺平接受，窗帘被拉上，阴翳覆盖上睫毛，密密麻麻的冷空气贴着肌肤，她原本白皙的皮肤好像更白了。
虽然快初春了，但还是冷。
哈出来的气都是层层白雾，吐在镜面前，染上看不清的水雾。
旖旎弥漫在阳光碎片的浮尘中，男人的手指沿着肩头划过，气温混着体温，很凉，凉的逢萧玉骨头缝里都泛着冷。
男人温润假面脱下，面容不带任何感情，他的眼神是冰冷的，只有当和逢萧玉视线相接时，才隐约能看见炽热和更深层的东西。
长臂一伸，如瀑长发被他捞到一边，蜻蜓点水的吻落在后颈。
因为这个吻，逢萧玉险些跌坐下去，好在男人臂弯卡在她的腰。
这才没掉下去。
逢萧玉眼睫染上泪珠，红色自眼尾染开，她的手背过去，覆在沈嘉实的手上，沈嘉实回握住她的手，他的态度仍旧高高在上，却又游刃有余。
她唤他的名字：“沈、沈爷。”
对她回应的就有男人的吻。
细碎的吻落在她的耳廓、脖颈，和脊椎上的一点，顺着山峦般起伏的背向下。
正当她以为他要做什么。
而后，就听见了身后脚步声响起。
男人兀然开口：“竹青。”
来人果然停住脚步，低声喊：“沈爷。”顿了半晌，他又说：“逢小姐，打扰了。”
逢萧玉没回话。
像是有所回应般，她抓住了沈嘉实的手。
男人风轻云淡的弯下身，把她抱进怀里，整理衣服，怜惜般吻上她的眼尾。
但——
他没有再继续下去的意思。
一连几次的被打扰，让他早就丧失了原本的兴趣。
一颗颗纽扣扣上去，到最顶端，他又低下身替她理了理旗袍的摆，让她能安心枕在他的肩头。
逢萧玉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她绵软手臂环上男人的腰，脑袋埋进了他的胸膛里，是一个很依赖、很亲密的拥抱方式。
模糊声音在她的耳边转了又转，最后定格于今早的事件里。
“查清楚了，是尉和玉受了伤。”
“知道是谁吗？”
“……听说是南方派系的人。”竹青的声音有些迟疑，“但是不确定是不是宗文成授意的，因为他们就算闹掰了，现在应该也还是利益共同体，不应该刺杀他。”
火柴的头划破易燃的一边，男人抽起了烟。
这个时候，逢萧玉也勉强能站直了，沈嘉实松开手，任凭她借着力站在那，他指上夹着烟，袅袅青烟里，遮住了他现在所有的情绪。
莫名的——
逢萧玉能感受到沈嘉实的心情现在阴沉的能滴水。
纤细指尖一伸，搭上男人的小臂，再乖觉向上爬，平添几分暧昧来。
她捏住了他的烟，轻轻拽动，男人蓦然轻笑一声，再抻臂，把她抱进自己怀里，绵长呛人的烟味渡进她的唇齿里。
粗粝手指摩挲着她的唇尖，轻佻又暧昧。
他的声音对着外头，眼睛却看着她，“查清楚是谁，送到江恒面前去。”
“是。”
匆然的脚步声自楼梯口远去，不一会儿，逢萧玉就听见了楼下轰鸣的引擎声。
听着倒像是开车走的。
逢萧玉的心绪留在他们的话题上，拧着眉头，问：“交给江恒？”
沈嘉实夺走她手上的烟，又吸了一口，眼里的汹涌潮浪归于平静，像是刻意所为，他又朝着女人的面容吐了一口，看她急迫逃离的模样，唇锋方露出点笑。
“嗯，”他解释：“要是让尉和玉来处理这件事，他和宗文成的‘利益共同体’才会真的瓦解。”
或许是不着急走，沈嘉实格外有耐心地教导着逢萧玉：“要是这个人真的是宗文成手下的，他交，就会让南方军阀寒心；不交，又会让西北军阀那边对他起怨言，所以最好的方法是让江家人来处理，公平公众，也没有包庇的嫌疑。”
逢萧玉似乎明白了什么，攥着他的袖口，低眉问：“所以交给江恒才是最方便的，刚好他也在这，又和他们两人交好，不会出事。”
沈嘉实：“嗯。”
手指摩挲着逢萧玉的脸蛋，又辗转过她的眼尾，抵着通红的痕迹摩挲着。
他低低笑了一声：“这段时间，你倒是变得聪明了不少，萧玉。”
其实这对于他们也是一件好事。
因为这样，无论是宗文成，还是尉和玉，都需要暂时留在广市，等到事情查明。
没办法，谁让这两个人都算得上是‘手握重兵’，他们不能闹翻，也不能相互对上。
沈嘉实温润瞳孔里锋利稍纵即逝。
逢萧玉好似察觉到什么，抬掌握上男人的手腕，又辗转往下，捏着他的掌心，“在想什么？”
极薄眼皮垂下，他对着她笑了笑：“没什么。”
逢萧玉乖觉哦了声，视线逡巡周围一圈，问：“我还可以挑些其他衣服吗？”
“去吧。”男人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温润：“多挑些，不用担心拿不回去。”
……
沈嘉实的践行宴准备的不算早也不算晚，但卡在都督遇刺的点上，也比先前的大张旗鼓要低调了些。
脚不沾地的忙活了几天，逢萧玉是感觉自己浑身都痛。
连出门都不想出。
看着装潢各处都定了下来，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松了一口气，转而便开始写请帖。
本来这事不该逢萧玉来管，沈嘉实却很坚持。
说是，她是小洋房的女主人，应该她来。
逢萧玉没法，只能照办。
对着名单，一行小楷流畅撰写下来。
紧跟着，她就一怔，迟疑看向遥遥在沙发上的沈嘉实，问：“真的要请他们吗？”
事实上这份名单并非沈嘉实准备的，是江恒前两天一早拿过来，说是就按照这份名单来。
他检查过后，就看见了那两人的名字，猜到江恒的用意。
微微垂下眼，他说：“看你喜欢。”
这个选择的权利还是交给了逢萧玉。
第184章 不如来问我
逢萧玉摸不准沈嘉实的真实意图。
或许是，她想到了，也不敢确定；亦或者是，她只是纯粹在逃避沈嘉实的意图。
起了身，她行到小沙发前，把男人给拉起来。
沈嘉实微微挑眉，低垂着眼看她。
逢萧玉不管不顾，双掌紧紧交错，而后她将他按到了书房的椅子上，拾起钢笔，双手并用的把未合ᴶˢᴳ盖的钢笔塞进他的手心。
这段时间的娇惯，好似将她的胆子养大了许多。
眉眼风情流转，她轻轻哼出一声笑：“我才不参与你们男人的破事，自己决定。再说了，这是你的践行宴，又不是我的。”
沈嘉实着目她绯红娇嫩的脸庞，略有失笑，“你是不愿意背锅了？”
逢萧玉直言不讳：“难道你喜欢背锅？”
之前的尉和玉他们联合算计沈嘉实的事，她不是没看到。
沈嘉实最后还是能化险为夷，安然无恙的坐在这。
不仅如此，他还在江恒面前刷尽了好感，又亲自去接他，连‘报复’尉和玉他们都没做，表现得十分大度，但其实他一点都没亏，在各种方面，他的身份比之前在万城的时候还要水涨船高，和万城的黑白地带关系更紧了。
要是现在有人想动他，都得掂量了一下。
沈嘉实看懂了逢萧玉眼神的怀疑，倒不再提这件事了，一手执起钢笔，流利字迹顺着尖头滑下来。
两封邀请函很快就被写好，装订。
这两封信没有通过逢萧玉的手，而是，送到了江恒的手上，让他受累送到公馆去。
对此，江恒只是笑骂了一句：“老狐狸。”到底还是看完之后，收下了。
……
逢萧玉挑的礼服要修改，连带着是她上次在成衣店挑选的长裙也要一并改了，这一改就到了践行宴的前夕。
成衣店的小二特意送上门来，让逢萧玉再看看。
如果不合适，今夜就能改完，裁定，送到小洋房来。
逢萧玉垂眼扫过一圈，拎起那件长裙，对着身形一比划。
腰裙的尺寸确实有所修改，就是不知到底能不能穿上。
短暂思考过后，她掉过头，看向在客厅等候的小二，语气稍缓：“我去试一下。”
小二点了头，“逢小姐不用着急，慢慢来。”
逢萧玉“嗯”声，抬脚上了楼梯，去到二楼，换上衣服。
还是有些紧，但是能接受。
手指沿着柔顺布料向下滑过，紧跟着，她听见了客厅吵闹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