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实颔首：“一定，江先生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
目光落在江恒旁边的空位，他的神色染上些许疑问，“她不下来吗？”
江恒：“她今天身体不舒服。”
虽然没有提名字，但他们都心照不宣。
三言两语间，将话题揭过，他们又转到了隔壁公馆的身上。
江恒问沈嘉实，要是‘尉和玉宗文成是真的不和’，他的看法是什么？
沈嘉实呷口茶，“要是不阻止，怕是会出大问题。”
“我也是这么想的。”江恒目光猝然转过来，快得让逢萧玉吃不准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又开口：“但这病症太深了，我开解不了。”
沈嘉实：“要是您都开解不了，我也没什么办法了，毕竟说起来，我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商人。”
对面桌上的男人话里有话：“但是你掌握着开解他们的钥匙。”
“是吗？”沈嘉实眉梢轻轻挑开，他笑了声，缓缓道：“我还从来都不知道呢。”
语毕，他卷了袖口，硕大佛珠挂在他修长手腕上，摇摇晃晃。
夹了一块肉，他置于逢萧玉的桌前。
态度明显有些搪塞：“比起这个，江先生还是先考虑考虑在时局上的事吧，现在可动荡的很。”
逢萧玉嚼着牛肉，目光一一转过。
一个老狐狸赛过另一个老狐狸。
江家现在处于风口浪尖，什么情况，她都略有耳闻。
他们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沈嘉实现在点出来，是拿乔的意思，也是不肯答应的意思。
江恒目光可惜，隐晦的瞥过逢萧玉一眼，笑道：“我派人定了两张今夜的电影票，她不愿意去，所以我做个顺水人情，就送给沈老板了。”
擦了擦手，沈嘉实的目光轻飘飘落在逢萧玉的面容上。
他问：“去吗？”
第178章 你开心了吗
逢萧玉：“去的。”
话毕，她余光轻轻瞥向江恒，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刚刚或许不是她的错觉。
只是江恒在触及她的视线时，顷刻朝她一笑，“怎么了？”
逢萧玉无言。
她是没想到江恒会光明正大的问出来。
沈嘉实的注意力跟着转过来，集中在她的身上，眼瞳情绪淡淡，却饱含着询问的意思。
轻轻摇了头，逢萧玉转开话锋：“我只是有点好奇是什么电影。”
江恒笑道：“是最近新上映的，听说国外正火着。”
唇边翘了翘，逢萧玉语气期待：“听见江先生这么说，我是真的很期待了。”
“……”江恒没有作答，只是含蓄笑了笑，看向沈嘉实的神色里止不住的揶揄。
一顿晚餐用得还算愉快，吃过后，逢萧玉率先上楼换衣服，餐桌上只剩下江恒和沈嘉实两人。这个时候的伪装像是没了必要，原先和谐的水面之下暗潮汹涌，礁石碰撞，沈嘉实手边随便一放，刀叉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他说：“是宋浅不去，还是你不让她去？”
江恒像是没吃饱，还没放下眼前的刀叉，面前是猩红的牛排，他抬起首，“她最近不太乖，得先教教。”
倏然桌椅碰撞，月白长衫的男人起身，“适可而止，别过火。”
他似有感应般望向二楼，细长高跟叩在地面，‘笃笃笃——’络绎不绝。
目光所及之处，女人换上了长袖旗袍，窄口、蝴蝶盘扣，金纹藤蔓攀上旗袍边，一双风情眸目光盈盈，和沈嘉实对着眼。
她笑道：“怎么了？”
沈嘉实自然而然走过去，站在楼梯口，“没什么，只是聊了聊天。ᴶˢᴳ”
逢萧玉狐疑视线逡巡过在场两个男人，看似开玩笑地问：“真的？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怎么可能——”
但这话不是沈嘉实说的，而是江恒，他也跟着站起了身，走上扶梯。
肩头相撞。
逢萧玉刹那回头。
西装革履、身形挺拔的男人低垂着视线，笑开：“希望宋小姐今天能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女人又往楼下走了两步，留出位置，她仰起头看向站在高台阶的江恒，轻轻挽上了沈嘉实的臂弯。
“希望江先生也是。”
“一定。”
短暂交谈过后，江恒上了楼，而竹青拿着两张电影票走到跟前，提醒他们电影快开场了，车在门口备好。
逢萧玉她们只得先出门乘车，前往电影院。
指尖夹着电影票，她垂下眼细细观摩一二，上面的印花是穿着大裙摆的漂亮女人，她回眸一笑，数不尽的风情。目光一停，她顺着票根的时间往下看，是一个小时后。
侧过头，男人正靠在车垫上，凌厉眼尾柔和不少。
察觉到逢萧玉在看他，他顺势睁开眼，“嗯？”
逢萧玉后知后觉：“江恒他是在支开我们吗？”
“或许吧。”想到刚刚离开家中的场景，他的眼眸里多了意味不明，侧过头，他的耳侧倚上女人的肩头，在她拒绝之前，他率先开口：“让我靠一靠，有些晕车。”
滚烫体温抵着肩头，逢萧玉一动也不敢动，“好。”
暧昧旖旎的氛围充斥在车内，夜色漂泊，光怪陆离的灯影碎片糅合成一道道闪电。
车内比原先更静。
冥冥之中，逢萧玉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车开去影院的距离说远也不远，不过半个小时，遥遥就能见一条排队的。
逢萧玉心不在焉，没关注到这些，自然也没关注到车停下，沈嘉实离开她身边。
紧跟着，车门被叩动。
她无意识转过头，入眼便是沈嘉实那张脸，他屈指敲动着门，淡淡：“还不下车？”
逢萧玉问：“到了吗？”
与此同时，她的目光看向车大灯前的位置，影院的名字是彩灯制造的，打开的时候，一闪一闪的，这种频率好像在回答逢萧玉先前的问题。
“……”
她面露窘迫，三两步低腰下车。
男人的手掌心搭在她的手背，手指相互缠绕，他解释：“冷。”
可他的手分明比外面的冷空气更冷。
逢萧玉挣了挣，没能挣开，就随着沈嘉实去了。
江恒定的是影院中间的位置，逢萧玉他们悄无声息进场时，他们左右的位置都已经坐满了人，他们的位置也有一个被小孩子占据，见着他们来，人才走开。
或许是电影院的光线不算亮，也没人发现刚刚进来的人是前阵子频繁登报的人。
何况，他的脖子上还缠上一件围巾，遮住大半张脸。
他和逢萧玉离的近，这么近的距离，她能看见他额头上的热汗。
缄默片刻，她提议：“要不要摘下来？”
沈嘉实委婉拒绝：“不用，正好有些冷。”
伴随着的是，他闷声咳嗽的声音。
见状，逢萧玉也不再提这件事。
送的电影票是带着诙谐的爱情电影，全程……应该挺好笑的，至少她身边的人都在低低笑出声，但对逢萧玉来说，却是没有感觉。
一场电影结束，周遭的人起身离开。
到最后，只剩下沈嘉实和逢萧玉两人。
她微微侧头，男人如车上一般靠着她，头低下来，脸色苍白又冷冰冰的，宛若下刻就要消失在这人世。
柔软指尖抵上面容，表皮遭受外力凹陷出一个小坑。
很软，也很Q弹。
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
意识到这点，逢萧玉收回手，刚好被沈嘉实的大掌攥住了，他声音低哑，眼神带着灰蒙蒙的雾，“已经结束了？”
逢萧玉：“已经结束了，他们都走了，我们也该走了。”
“好。”男人站起的一瞬，身形猛然晃了晃。
逢萧玉眼疾手快，扶住了沈嘉实，他的目光随之倾落而下，眼底浮现出一团歉疚，只说：“抱歉，有点累。”
唇瓣轻轻抿作一线，她没有说额外的话。
只说：“司机就在外面，还能走吗？”
沈嘉实颔首，“可以。”
电影院昏暗的灯光截断他们相互融合的影。
摇摇荡荡的光影照亮广市这座城。
司机半只手搭在车边，另只手用力吸着烟，见他们出来，烟头一丢，再猛然一踩，笑着打开车门，让他们上了车。
沈嘉实坐回车上的第一句话是：“你开心了吗？”
逢萧玉一怔。
不明白他说的是哪件事。
第179章 他还有什么不会的
他是在说尉和玉，还是在说宋浅？
要是后者，这句话是不是又有点太晚了些。
视线余光瞥向身后粼粼长河，来来往往的人群站在岸边，脸上洋溢着笑容。
忽而一阵急迫的刹车声，她的身形直直往前栽！
逢萧玉下意识闭上了眼。
柔软回弹的触感倏然让她睁开眼，一只线条干净的手挡在了面前。
直到她稳住身形，直起身，才收回手。
这个过程里，沈嘉实问：“为什么忽然停下来？”
司机回过头，解释：“刚刚差点撞上人。”
车前的喧闹声更大了，许多人围成一团。
吵吵闹闹的，比过年的喧嚣还要沸反盈天。
依稀听见有人要跳河的声音，还有劝阻的声音。
沈嘉实皱了一下眉头，手指抵过佛珠，“你下去看看。”
打开门，司机上前查看情况，没等一会，人就从人堆里撤离回到车上，简单解释了一下当前的情况。
说，是有个男学生想不开，要跳河。
但至于是为什么，他一字未提，只说：“听说巡捕房的人要过来了，应该马上就就能解决。”
逢萧玉若有所思。
捏了捏指骨，在后排车座的男人眉眼漠然，但他却一反常态，让司机下车盯着跳河人的情况，盘问清楚对方的家庭背景。
要不是自出门开始，到现在她一直在沈嘉实其右。
她对旁边的男人都会生出怀疑，是不是掉了包？
司机下了车。
停泊在岸边的车厢很近，和前方闹闹哄哄的人群泾渭分明。
男人眸色清淡，徐徐觑向她。
他有意提醒：“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睫尖上悬着的是明晃晃的不解，她坦白：“今天的电影还不错，看得挺开心的。”
沈嘉实：“就这些？”
顿了顿，逢萧玉问道：“还有什么，今天发生的不就是这样吗？……还是说，你想问我是，尉和玉和宗文成离了心，我开不开心。”
当着他的面，她的话语没有任何迟疑：“说实话，我是开心的。”
男人不语。
昏暗的空间里，逢萧玉能感受到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反复以往，随即是衣料摩挲的窸窸窣窣声，静电摩擦出光亮，一瞬照亮了沈嘉实的眉眼。
在这其中，逢萧玉窥得他的心思。
他指的事不是这些。
逢萧玉问：“如果是指宋浅的事，我不高兴。”
她对于宋浅的情感，现在很复杂。
复杂得她也想不清。
但关于小洋房里的种种，江渝对宋浅所做的种种，她并非是一问三不知，也不是全然不清楚这错综复杂的背后。
空气里的氛围隐隐更显沉默。
时间在此刻漫长又难熬，她只得将注意力专注于前方，希望司机早些回来。
一颗又一颗木珠子碰撞，逢萧玉轻轻抿住了唇瓣，思索着要不要也下车看看。
但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实施，人就回来了。
司机擦了擦汗，说：“听说是家道中落，父母殒命，去世了，家里人都瞒着他。然后这个孩子还在读书，这两天才赶回来，一时承受不住，就跳河了。”
沈嘉实问：“在哪读书？”
司机：“万城大学。”
这算是和沈嘉实有缘分了。
在逢萧玉不明的目光下，他眼皮轻抬，递了一张名片给司机，催促：“去把这个递给他，告诉他，要是之后他愿意继续读书，我愿意资助他。”
点点头，司机又跑了一趟。
回去的一路上，逢萧玉有点不理解沈嘉实这份心。
粗糙大掌落在她的发间，他的手掌穿过她的头发，丝丝缕缕地缠绕着。
长长停顿过后，他说：“这个人以后用的上。”
他刚刚在车上看见了那个少年郎的眉眼。
或许是触景生情，又或许是难得的恻隐之心，他愿意给他一次机会。
犹如垂柳的长发轻飘飘在他的手上过上一遭，沈嘉实卷着发尾，又轻轻一揉搓，感叹：“萧玉，你这头发再长长，一定很漂亮。”
逢萧玉勾了勾唇角：“你倒是不嫌难打理，你不知道我一早上得花费多少功夫。”
沈嘉实眉梢微扬，抬脚进了小洋房，“明早我来试试？”
还是别了。
逢萧玉担心自己这一把头发会折在沈嘉实手上。
目光情绪流转，她不说，沈嘉实也清楚是拒绝。
到了小洋房二楼，今日走廊的灯只点亮了几盏，零星地，像是夜空中的星火ᴶˢᴳ，一经风声穿过就哆哆嗦嗦的，立刻要熄灭，空气里的温度也比先前低了不少。
走上前，逢萧玉这才发现阳台的门没关，顺手关上。
沈嘉实伫立在门口等她，问：“门没关？”
逢萧玉点了点头。
此时已经快到深夜时间，她有些困了，绕过他，就往屋内走去。
突然一声哭泣打断了她的瞌睡虫。
骤然回过头，逢萧玉目光转向走廊的另一头，低低呜咽从那头传来。
身形一顿，刚要迈步。
沈嘉实攥住了她的手腕，神情轻描淡写：“别打扰别人的好事。”
逢萧玉：“……”
屏住呼吸，她仔细听了一番，还真是那种声音。
不过远远传来声音依稀有些痛苦。
皱了皱眉头，逢萧玉刚想问什么，沈嘉实截断她的疑问：“放心吧，她没事。”
一而再再而三的回避态度，让她没法再追问下去。
抱着这个疑问，逢萧玉沾着枕头，沉沉睡下。
梦里是江恒更为年轻的模样，逢萧玉惊觉，自己原来在很久之前见过江恒，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了，所以她想不起来。
……
隔天一早。
坐在铜镜前，逢萧玉的脑袋一点一点往下坠，忽而一只带着水汽的温热手掌托住她的脑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