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中药味蔓延在味蕾之上,她清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都闻不到这股味道,才作罢。
窝到沙发里,逢萧玉翻阅着近期报纸。
首当其冲的是两双手紧紧相交握着,上面附着的大字是:西北和南方重归于好!
其实也很正常。
现在这个世道是权柄、利益的时代,只要能在事先完成交易兑换,化干戈为玉帛也不是难事。
何况,他们现在有个共同的敌人——沈嘉实。
逢萧玉微微咂舌,下意识摩挲了一圈自己手腕。
空空如也。
倏然站直,她在房间里找了一圈。
没有。
沈嘉实送给她的佛珠不见了。
逢萧玉呼吸急促,她抬足下楼,点了竹青的名:“走,跟我出去一趟。”
竹青紧跟其后,完全不明逢萧玉的焦急。
逢萧玉:“佛珠丢了。”
竹青一刹那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丢了?”
一口深呼吸,逢萧玉沉声复述过一遍。
竹青也跟着慌了神,声音压得极低:“逢小姐,这个东西怎么会丢呢?那可是沈爷保命的东西,他送给你,就是想它好好护着你。”
“……”逢萧玉脑子一片嗡嗡的,头痛欲裂。
她也不清楚为什么会丢,但丢了就是丢了。
抿住唇瓣,她开口:“我今天没去别的地方,一是医院,二是家里。家里已经找过了,没有。”
竹青:“那就是在医院了。”
逢萧玉点头:“到时候我们分两层找,总是能找到的。”
……
医院,梁医生的会诊室。
钢笔写下最后一个句号,他抬头递给人,随口道:“你这个状况还要看看,要是不行,就住院知道吗?”
女人笑声:“我清楚的,梁医生。不过,你最近怎么改信佛了?”
梁医生抬头看向桌面,上面摆着一串硕大的念珠,目光一停,他想起什么。
好像是今早上那个来的匆匆忙忙的女人留下来的。
他敛着眉头,将念珠收紧抽屉里,说:“家里长辈信,我就跟着信了些。”
银铃般的笑声充斥房间,女人也不多说,转身就走了。
紧跟着,房门被重新敲过两下。
梁医生:“请进。”
西装革履的男人走到桌前,双手称桌,他笑着开口:“想见你,还真难啊,梁医生。”
梁医生笑骂声:“你这小子揶揄什么呢,我回来的时候,你就去了济和,分明是不想见我,不给我面子,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男人笑笑:“那不是事出紧急。”
侧过头,他看向门口,犹记刚刚听见的揶揄,问:“你信佛了?”
明知故问的事还问一遍,摆明调侃。
梁医生不接茬,翻了个白眼,说:“是个漂亮的女人留下来的,跟我没关系,别乱扯哈。”
赵淮悠然自得坐上板凳上,“我哪乱扯了——”
手指点着桌面,温润声音浸透着淡淡的冷意:“人都给你留佛珠,这么明摆着的暗示了,估计是想约你吃饭。”
梁医生瞪他一眼,屈起指关,还想说什么。
结果门兀然被闯开。
女人喘息着问:“梁医生,你有没有看见我的佛珠?”
梁医生拉开抽屉,拿出佛珠,“你是说这个吧?”
逢萧玉抬起眼,目光一喜,下意识往前走,“就是这个。”
只是走到半路,一只脚横生出来。
她停下脚步,侧头一看,男人眉眼仍旧温润含笑,他平静地看着她,然后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屋内的这个场景,她是看得明白的。
想必赵淮和这位梁医生是好友,不然人也不会出现在这。
但逢萧玉有点可惜——
因为对方和赵淮认识,所以隔天起,这个医生就用不得了,她也不能过来看。
收回思绪,逢萧玉看赵淮没有回她的意思,伸出手,从另一头梁医生那接过手机,就打算离开。
她向来不会自讨没去,也不会在这种场合觉得尴尬。
高跟踩在门内外的中间线,身后忽而传来声音:“你怀孕了?”
逢萧玉:“没有,只是调理经期,梁医生是吗?”
压力给到了旁观人身上,梁医生怎么也没想到天上有这口锅,踌躇一下,他还是遵循了最基本的规则:保护患者隐私。
逢萧玉从楼梯拐角下去,就看见寻上来的竹青。
他脸色焦急,“逢小姐,找到了吗?”
逢萧玉点头,“找到了,我们回去吧。”
纤细手腕配着硕大念珠,格外明显,又是一颗珠子转动声。
竹青收回目光,低下头,“好的,车就在门外。”
楼上,赵淮和梁医生听了谈话的全程,又目睹了逢萧玉离开的背影。
梁医生像是没看见赵淮阴沉的脸色,出声道:“你喜欢的?”
第210章 有罪之人
赵淮沉默一下,半晌才道:“不能喜欢。”
‘不喜欢’和‘不能喜欢’相差一字,这其中意义就相差太多了,不喜欢是代表他对人没意思,不能喜欢是有意思却不敢接近,又或者是知道无望,干脆将自己的心绪藏起来。
梁医生好歹是过来人,敏锐察觉到他的这点潜意思,拍拍肩头,示意他出医院。
两人走到一楼露天花园去。
这里的病人很多,基本都是散步的老年人,也有孕妇,见到梁医生后,也会问好。
梁医生一一回应,带着赵淮寻得偏僻地方坐下。
一根烟被递到赵淮面前。
赵淮接了,摸出口袋里的打火机,点燃。
梁医生晃悠悠进入正题:“怎么就不能喜欢了,就算你有了未婚妻,那也去世了,不是吗?”
赵淮指根猝然捏紧,绵长烟味在肺部交换,他吐出一口白烟。
“是我配不上她。”
梁医生嗤笑:“你可是大名鼎鼎的曼斯特大学的留学生,又有赵家的身份加持,你要是配不上,还有谁配得上?”
赵淮不欲多谈这个话题,只道:“她怀孕了吗?”
梁医生:“不知道。”
“好,”他声音哑得厉害,情绪是明眼人都能看着的低落,“那等你知道了,再告诉我。”
梁医生:“你想接盘?”
赵淮:“要是她愿意的话,也不是不行。”
“你——”这回轮到身着白大褂的男人惊讶了,他眼神流露出‘你疯了’的情绪,猛然抽口烟,他冷静下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赵淮很清醒,也很冷静,“我很清楚。”
他和沈嘉实、尉和玉一样,是有罪之人。
逢萧玉应当不会想怀上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孩子,如果有了,她愿意生下来,赵淮也愿意接纳;如果不愿意,他就帮她打掉。
这就是赵淮最基本的想法。
医院的小花园很静,又濒临夜晚,所有人都回到病房里,这里更是静得可怕。
树影婆娑,撞出摇摇晃晃的人影。
紧跟着,男人声音更是低沉沙哑的可怕:“这回来还有其他的正事,我想让你帮我找一种药。”
“慢性毒药,最好是目前检查不出来的那种。”顿了顿,他又说:“或者是那种能让身体本来孱弱的人看着是正常死亡的也可以。”
“……我考虑考虑。”
“好,我等你答复。”
……
回到别馆,饭菜已经端上了桌,沈嘉实正坐在主位,其余人依次排开,唯有沈嘉实身边落ᴶˢᴳ了个空处。
家中下人不是没看见逢萧玉出去的惊慌,因此,沈嘉实在回来的第一时间,也得知了这些事,他撩眼看向逢萧玉,没说什么,只是安排人坐下。
一顿饭用完,沈嘉实率先回了书房。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逢萧玉。
斜斜月光朦胧射进,停留在桌面的小台灯上,仿佛特意为他留光。
笔墨香淡淡蔓延,沈嘉实落座窗前,他目光平静。
逢萧玉跟着上前,站在沈嘉实的旁边,低手取出砚台小石,替着磨墨。
沈嘉实取出一版瘦金体的字帖,照着练起来。
毛笔蹭过宣纸,滑出流利的线条。
他屈指卷着袖口,又往下写了一行小楷,那是——近朱者赤。
静谧沉着绵延,外头却是狂风大作,得不到安宁。
沈嘉实冷不丁开了口:“今天过的怎么样?”
其实,问的不止表面这些,他的目的还是探究她的行程。
逢萧玉:“早上去看了小丫鬟,下午也是去看了她,还有去找东西。”
沈嘉实:“找什么?”
逢萧玉:“念珠。”
男人的目光缓缓锁定在纤细手腕上的念珠,毛笔的墨汁‘啪’的滴落在宣纸上,晕染出层层的黑来。
放下袖口,他侧过头看向逢萧玉,裹挟在眼里的不是消息,是暗晦。
唇瓣紧紧抿紧,逢萧玉淡淡开口:“竹青和我一块出去的,你可以去问问他。”
过了一会。
竹青走进书房,凑过耳畔,到沈嘉实耳边低语。
情况和逢萧玉说得相差无二,只是补了一层详细的,是一个医生捡走的,最后也查过了那个医生的背景,没问题。
悚然紧绷的氛围缓缓松弛下来。
随手换下书桌上的宣纸,沈嘉实伸手,又让竹青卷上三层衣袖。
之后,房间里又只剩下了逢萧玉和沈嘉实二人。
沈嘉实的声音比原先好了不少,缓和道:“你知道的,你出逃了太多次,又招惹了那么多男人,我总是放心你。”
逢萧玉扯了扯唇角,发现扯不出来,只道:“我知道。”
沈嘉实看着她还杵在那,伸出手来,削瘦大掌贴着手心,他哄着般捏了捏,“生气了?”
逢萧玉:“没生气,只是觉得你不信任我。”
沈嘉实笑了:“怎么会?”
逢萧玉声线平波无澜:“那不然为什么我和竹青一块出去,你还不相信我?”
兜兜转转回来,还是重新回到了这个问题上。
单薄稀疏的月光拢在男人蹙紧眉头上,他什么都没说,逢萧玉却明白了他的答案。
睫毛悬着浅薄的失落,她回握住男人的手,让他的手触及心口温热,低声:“我只是有点失落,有点难过,因为你的种种证据都在表明你不相信我,要是我真想走,早就让尉和玉他们带我走了,又何必等到现在?是,我的前科很多,也一度想离开你,但是我现在没有这么想过了。”
斑驳的鹅黄灯光潋滟,墙壁上的人影交缠。
身形于缠绵缱绻里无限拉长,琥珀色的眼珠更像是酒酿,微微倒着光,一不小心就能让人沉溺。
唇齿相依的热,十指相扣的热,在身躯内化作一团团的火,烧光仅有的理智。
粗粝大掌沿着女人的脸颊摩挲,慢慢抵到后脑勺的位置。
呼吸在气管里蒸腾,他们无暇在顾忌其他。
舌尖发麻,逢萧玉眼尾渐渐晕染出一层红来,她没有讲话,眼神却更迷离,蕴着引诱哄骗的味道。
男人目光愈发暗晦。
逢萧玉无害眨了眨眼,抵出唇齿。
唇色湿润红艳的颜色彰显着他自己的杰作,告诉他,眼前的女人是属于他的。
第211章 不合礼数
逢萧玉对于这方面并不是很热衷,但这并不意味着沈嘉实不热衷。
男人和女人在看事情方面——
总会有点参差不齐的角度。
比如,在这件事上,男人总会比女人热衷些,尤其是那种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他们的反应远远比这些要热烈。
沈嘉实今夜的失控,就仿佛如这些毛头小子。
月光流转,灯光斑驳,照亮荒诞房间的一隅。
旗袍和长袍交错,随意散落在地上,其中还包含了各种贴身的小物件,那庄严肃穆的念珠也被主人随意搁到一边,让人眼热。
最后,摇摇晃晃的纸船在水中安眠。
阴沉沉的乌云密布,俯瞰着窗前的女人,她眉眼怠倦,又缓缓从被褥里起身,棉被自然而然滑下,展露女人窈窕身形,和绽放的艳丽红梅。
逢萧玉困得不行,走到盥洗室,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还是竹青叩响门,问她需不需要沐浴。
逢萧玉沙哑应声。
不知是不是昨夜太放纵的结果,以至于喉咙哑了半截。
她摸了摸喉咙,洗漱完,就去灌了几口放在桌上的凉茶,但尝试着说了两声话,声音还是一如既往。
敛着眉头,逢萧玉只能作罢。
在楼上待了许久,才勉强把头发弄得半干,她扫过梳妆台桌上,最后取来一根簪子,松松垮垮地挽上,鬓发落在耳侧,她别了又别,还是重新落了下来。
看过两眼,一只手从她耳侧伸过,提着别起鬓发,再用夹子夹起。
逢萧玉侧过头,笑着问:“你怎么没声的?”
沈嘉实说:“看你久久不下来,就过来看看。”
逢萧玉趁势攀上男人肩头,揶揄:“这还不是怪某人昨天冲动的和毛头小子一样。”
粗粝掌指划过肌肤,沈嘉实没有接下这个话题,只说:“张姐煮了你爱吃的面。”
逢萧玉眼睛一亮,推了推沈嘉实的肩头:“那走吧。”
一前一后下了楼,她沿着绵延向下的楼梯,看见了站在客厅的一行人,大多数人都是低眉顺眼,怯生生的,但从服饰上不难看出,是海上月的人。
侧目扫过去,一个极其眼熟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是广市的小猴三。
按下心头的疑惑,逢萧玉走到餐桌上,吃了个半饱,就转过头去看他们。
沈嘉实:“很着急?”
逢萧玉摇头,“只是想看看他们——”
说着,她点出了几个人,年纪很小,看着不过十多岁出头的样子,问:“海上月这么小的孩子也放出来了吗?”
没等竹青出声解释,许久未见的红姨从外头款款而来,又领来了几个小姑娘。
出声解释道:“虽然看着年龄小,但其余方面是过关的,所以就送过来了。”
逢萧玉嗯声,旋即侧头望过去,笑道:“好久不见了,红姨。”
红姨不想和逢萧玉撞见,奈何沈嘉实偏偏指派她过来,僵硬着脸,笑道:“好久不见,萧玉姑娘。”
逢萧玉身形懒散,背脊缓缓挺直:“确实很久了,我也没想到现在能见着您,说起来,红姨你能给我介绍介绍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