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姨：“……”
她的目光偏转间，又看向沈嘉实。
沈嘉实目光平静，回望过去，他没说话的态度就是默认。
红姨僵着一张脸，依次介绍出来，到小猴三的时候，她顿了下，说：“名叫黄猴，猴子的猴，出身湘市人，祖籍是川城那边的。”
听到有人提及自己，小猴三很快露出个笑来，龇牙咧嘴的，看着比那些个低眉顺眼的多了。
逢萧玉被逗乐了，笑着出声：“那就先留下他。”
等红姨介绍到末尾，逢萧玉又留下了几个伶俐的姑娘和伙子，其中有几个和小猴三是一样的风格，胆子大的很。
逢萧玉弯了弯唇。
沈嘉实走到她身边，问：“很高兴？”
逢萧玉轻轻摇头后，又点了点头，仰起头她看向沈嘉实，问：“你不觉得这些孩子很有趣吗，留在家里，一定会很快乐。”
目光扫过去，沈嘉实倒没觉得哪儿又有趣，但他今天是为了补偿逢萧玉的，也就随便她了。
高兴就好。
“想留就留下吧，不过可能需要你辛苦一阵子了。”他说。
逢萧玉清甜地嗯了声，不徐不疾开口：“要是我们之后的孩子跟他们一样就好了。”
男人掌下一僵，落在她肩头的力道就加重了几分，逢萧玉感受到这份力道，回头看过去，目光疑惑地询问：“怎么了吗？”
他想问她——
是不是真的愿意生一个和他一样的孩子？
在过度运转的脑海里，沈嘉实仿佛已经替他们的子嗣定下了数个名字，又全部推翻，可在所有人面前看来，他是云淡风轻的，甚至眉头微拢，很是不虞。
所有人都以为沈嘉实会翻脸，但什么都没有。
沈嘉实：“你们先退下去。”
他声音清冷压抑，却不容拒绝，哪还有之前的温润。
脚步声如潮响起，又簌簌退下。
整个客厅倏然变得空荡荡的。
逢萧玉能感受到自己肩头的力量在不断的收紧，她盈盈笑着，抬手攥住男人的掌心，“沈爷？”
沈嘉实：“……”
无声的沉默在蔓延。
见他不回应，逢萧玉又道：“嘉实？”
沈嘉实豁然抬眼，“你真的愿意？”
逢萧玉莞尔：“我骗你做什么？而且，就算我不愿意，你就不让我ᴶˢᴳ生了吗？”
顿了顿，她又说：“不过我有个条件——”
沈嘉实：“什么？”
逢萧玉：“三书六聘，明媒正娶，还要领他们所说的什么结婚证——”
黑黢黢的瞳孔里是透不见光的隐晦，他很迟疑。
沈家对于沈嘉实来说，是让他最作呕的地方。
那里面的腌臜、污秽密不透风，人一踏进去，就会想要窒息。
心中的阴翳被勾出来，男人垂下眼，偏偏女人手指轻巧划过他掌心，将他不经意地拉了出来。
逢萧玉半开玩笑道：“我总得见过你父母吧，不然那怎么行，不合礼数。”
喉头滚动半晌，沈嘉实缓缓道：“好。”
第212章 门客
和沈家人会面的事，沈嘉实也一直没有传来讯号，故而逢萧玉这段时间，算是彻底轻松了下去。
早上就是去医院看望小丫鬟，等到中午临近再回公馆，等她到公馆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询问才得知是出门去了。
逢萧玉：“江先生们也都出去了吗？”
下人点头：“是的，都出去了，说是带宋小姐故地重游去了。”
逢萧玉意味深长笑了笑，随即道：“今天的报纸有吗，拿过来给我看看。”
侧身坐到小沙发前，她草草扫过两眼，就收了报纸。
近期报纸上的新闻不多，都是尉和玉和宗文成即将回领地的消息，还有就是各种前线消息，和贸易流通的消息，逢萧玉寻不得什么有新意的，潦草圈出一个电话后，就干脆不寻了。
指尖点着膝盖，她朗声喊了一句：“黄猴。”
黄猴：“逢小姐——”
女人懒洋洋看向他，勾了勾唇：“你帮我打个电话。”
家中座机的线和书房是联通的，逢萧玉将报纸递给黄猴，指着那串数字说：“你就按照这个打。”
黄猴不疑有他，低下头，跑到小茶几前，一个个按下去。
里面的通话声传递来。
“您好，这里是万城商会，请问你要找谁？”
“沈先生。”
“请问你有预约吗？”
侧过头，黄猴看了一眼逢萧玉，在女人口中准确无误吐出地址两字后，他将地址报给了那位前台。
前台一听，立马让黄猴一下，随后拨通内线电话。
约莫三四秒后，那头沈嘉实的声音响起。
逢萧玉从黄猴手上接过电话，询问：“沈先生，你好。”
沈嘉实：“萧玉。”
逢萧玉颇为骄矜的应了声，漫不经心问道：“有空吗，沈先生，正好厨娘煲了汤，我给你送过来。”
沈嘉实微微失笑一二，“好，我等会给楼下的人说一声。”
电话挂断。
逢萧玉稍微准备，就和候在外面的竹青一同出了门，她侧目扫过去，掌心托着下颚，状似无意打听着商会内部的消息。
竹青很早就跟在沈嘉实身后，对商会的信息了解的只多不少，比如曾经某个前台暗恋过沈嘉实，又或者是哪家卖鱼的大小姐疯狂追求过沈嘉实，还有许许多多的商会八卦，被他都说了出来。
但这些都有一个中心点——
沈嘉实。
不过也不奇怪，沈嘉实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商会会长一职，要是没人喜欢、没有追捧，她是不信的。
逢萧玉唇角弯弯：“那看样子我的压力还蛮大的嘛。”
竹青连忙替沈嘉实表忠心：“也不是，除了您，其他人沈爷都没看过，我也是头一回见沈爷这么认真对待一个女人。”
逢萧玉笑了，“你是他的门客，不觉得你说话少了点信誉？”
“……”
张了张嘴，竹青彻底闭上，他算是看出来了，逢萧玉这是在调侃他呢。
他只能争取不给人继续找到漏洞的机会。
车一路前往万城商会门口。
相对广市的商会，万城商会的装修颇有沈嘉实的个人风格，从牌匾到建筑装潢，都是旧时代的装修，瓦片、红墙砖，和木式风格的门窗，逢萧玉收回目光，和竹青一并走进去。
这种楼层并没有建的很高，约莫也就四五层。
沈嘉实的办公室不上不下，刚好处于第三层的位置，听说五楼是存放资料的，而四楼是用来待客，三楼以下则是用来办理业务、或者是用来招待投诉人员，和办公室。
许是沈嘉实的话，又或者是竹青的那张脸起了作用，至少她进门后，从没有遭受到阻拦。
只是有一点——
当她们走过那个地方后，背后的声音肉眼可见的嘈杂了起来。
逢萧玉：“他们平常都会这么说话吗？”
竹青脸上尴尬：“不会，可能是看见您来了，有点激动。”
逢萧玉似笑非笑觑他一眼。
楼梯拐角上了又上，三楼这层明显比以下几层要更安静，人也更少。
提足行至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
竹青屈指敲门。
逢萧玉则是站在他身后站着。
没过一会。
一个神色匆匆的人从房间里走出来，他满头大汗，脸色灰败。
蒙头看都没看，就径直和逢萧玉撞上了
肩头一震。
发麻的错感从肩头传来，逢萧玉蹙紧眉头，下意识跟着望过去。
男人一句道歉的话都没说，直接走了。
反倒是沈嘉实问她：“没事吧？”
逢萧玉这才回神，摇摇头：“没事。”
沈嘉实的目光顺着她的手往下看，是碎花浅蓝小布，她很自然地走到他的面前，将打包的汤拿出来，又给沈嘉实拿了一个小勺子。
厨房今天炖的是人参，很补。
所以逢萧玉特意拿了过来补一补。
逢萧玉坐在茶几前的沙发前，微微舒展着胳膊，状似无意开口：“刚刚出去的那个人是谁啊？这么紧张，撞着人也不抬头。”
沈嘉实：“他家里出了点事。”
“所以是来找你解决的？”她捻着桌面上的水果，吃上一点，继续说：“他家里能有什么事找你，不会特别麻烦吧？”
一口热汤慢悠悠浮现在面前，雾霭笼罩，遮住女人全部面容。
粗粝指腹摩挲汤碗，他喝下最后一口：“不是很麻烦，只是有点棘手。”
这个用词……
逢萧玉：“量力而行。”
沈嘉实品出其中意思，笑了：“担心我？”
逢萧玉捻开橘子，薄薄脉络从瓣上撕下来，她抿抿唇，说：“少一事总归比多一事要好，而且你身子又弱，可经不起什么风浪。”
放下空掉的汤碗，沈嘉实重新装好，看着窗外逐次亮起的灯，“确实，但该帮的还是要帮，毕竟也是商会的一份子。”
随后，他蓦然转了话锋：“你再在这待一会，我处理点事，等会一块回去。”
逢萧玉也没事做，斟酌思考半晌，同意了。
沈嘉实要处理的是万城堆积的文件，和对接租界那些的琐碎事。
虽然这些事，平常都交给下人办，但如果有空的话，他还是会过一眼，避免之后出什么差错。
时间慢慢往前挪动着。
一条街上悉数是亮起的灯光，窗口映着每家每户生活的影子。
站在窗口，逢萧玉不自觉就看得入迷。
“如果想家了，就回去看看。”
第213章 再看看
逢萧玉：“你又猜中我的心思了？”
“出门在外，总是想家的。”沈嘉实的手沿着窗面摩挲，指纹可大可小，又在扎眼的地方落下一个印，“人总是惦记着家里，我小时候也是。”
那时候的沈嘉实很小。
小到没法分辨善意恶意，也没法清楚他和别人的差别。
他对沈家永远是含着眷念之情的。
长大了一些，倒是看得清楚了些。
但并没有什么用。
或许是年少的经历，又或许是被忽视的成长轨迹，青年的沈嘉实总会对沈家的长辈抱有那么一点侥幸，希望他们能看见自己的‘才华’，以为他们不会那么狠心。
直到他以一只眼睛为代价，看清人心的真面目。
也是从时间段开始，沈嘉实的手段比往日更狠厉，也比往日更冷漠，温润端方不过是他的保护色。
沈嘉实淡淡笑了一下，“宋家在租界郊区那片，平常也没什么人去，被保护的很完整。”
这句话像是什么记忆开关——
猛然间，逢萧玉的脑海闪过碎片又斑驳的记忆，男人宽厚温热的胸膛，他双臂把她抱了起来，向轿车上走。
簌簌大学落在眉间，又落在眼皮上，一刹那的时间，逢萧玉是醒的，她看见肩头徽章上浓厚的雪迹，疏冷坚毅的下颚，而后她又恍惚间听见旁人称呼他‘尉提督’。
女人久久不回神。
沈嘉实以为她是记起宋家的一切，没有过多出声。
天色渐黑，灯影婆娑。
逢萧玉兀然转过身，低着头，看向两人相互交错的手，轻声：“回去吧。”
顿了顿，沈嘉实问：“你要是想回宋家，我周日陪你回去。”
逢萧玉揶揄：“你还有时间不成？我看你天天忙，怕是没什么时间陪我。”
沈嘉实：“不高兴了？”
逢萧玉：“没有，不过你是个大忙人，让竹青陪我回去就好。”
记起什么，她转念盯向沈嘉实，问：“现在宋家的地是谁拥有的，知道吗？”
沈嘉实：“赵ᴶˢᴳ家。”
更大的鱼在前面，谁又能看上那块地，所以沈嘉实起先压根没关注这件事。
让赵家得了便宜。
只是赵家拿着，又不动工。
好像有隐隐保存‘宋家’的趋势，但在沈嘉实看来，不过是惺惺作态。
人都没了，地还有什么用。
沈嘉实开口：“如果你想要，我改日帮你问问赵家老爷子。”
正好逢萧玉不想和赵淮过多接触，以免引起误会。
但仔细又想了想。
要是赵淮和沈嘉实单独见面，难保不会将她喝药的事捅出来。
为了避免横生枝节，她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跟你一块去吧，也好看看他们的态度。”
沈嘉实：“好。”
车早就在商会门口停着。
竹青坐在车上，看他们下来，又小跑绕过来开后排座的门，等他们坐上去，才关的门。
男人神情淡淡，对着后视镜，他看向面前的竹青，问：“人恢复的怎么样了？”
竹青答：“还不错，医生说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沈嘉实：“人回来之后，先不用急着让她做事。”
“我明白的，沈爷。”竹青又说：“其实还有一件事，今天在医院的时候，我碰见沈老太太了。”
沈嘉实倏然睁开眼，连逢萧玉都侧头过去看他。
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但仅仅限于——
对逢萧玉陌生。
沈嘉实对这个名字是一点都不陌生，他神色更沉了，仿佛要凝结成冰：“她怎么了？”
竹青：“就是老人家常有的一些小病，我问过医生了，没什么大事。”
沈嘉实的神色归于平静，他后背倚上沙发，平静嗯声，又说：“然后呢？”
既然那位老太太和竹青见过面了。
想必那个不省心的人也拉着人说上话。
不然，竹青也没必要多次一句，在他面前提到对方。
确实。
如沈嘉实所料，沈老太太不仅见了竹青，还拉着私下说了会话。
竹青斟酌半晌，道：“她说，今年过年没见着您，想你的很，大爷都很想您，希望你早日回去。老太太还说，家里能有什么大矛盾，如果有早些归家来，她帮您开解开解。”
沈嘉实：“能有什么矛盾？”
他瞄向逢萧玉，好似不介意将这些袒露在她面前，直言不讳：“不过是他又欠钱了，家里账房补不上，让我出。”
竹青面露难色，不吭声了。
沈嘉实捏着指骨，缓缓道：“我知道你心善，而且你妈也是在老太太身边做事，这话我听一遍就算了，没有下一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