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道：“这些糕点都是特做的，多放了糖，不是与他们吃的。”
林如海道：“难道是去做善事的？这些可不够小乞儿们分。”
贾敏摇头，只道：“你自去找四时官正。我到养生堂去看看。”
林如海问：“去寻你师弟、师妹？”
贾敏颔首：“这些年过去，他们应当也带了徒儿。若有好的，我就向他们讨了来，自己带着，调教一两年，便送姑苏区服侍老爷和夫人。”
林如海点头：“这样也好。你亲自教导出来的，自然比从外头请的要好得多。”
夫妻两个遂都装扮妥当了，走到门口的时候，林如海问：“从前你见过英莲之事，你就不怕……”
贾敏连声“呸”了两下才道：“侯爷不是着侍卫保护了么，再无可担心的了。”
林如海勾嘴笑道：“原是有恃无恐，难怪答应的那般爽快。”
贾敏却肃然道：“我如何舍得叫咱们姑娘置身险地？”
林如海安抚的拍了拍贾敏的肩膀，笑道：“说的正是。不过咱们姑娘固然离不得侍卫，咱们夫人也要带着侍卫走道儿才好。莫叫旁人欺负了去。”
贾敏笑道：“承运带人跟着呢，无妨的。”
随后，两人分开。
贾敏到养生堂的时候，小谈娘子和谈山漆正好也回到养生堂门口。
小谈娘子忙迎上来，问道：“师姐怎的今日来了？可要去医馆说话？”
贾敏笑道：“就进养生堂说话罢了。来看看这里的孩子们。”
小谈娘子道：“孩子们才吃了早点，如今当正在院子里疯顽呢。”随后又向身后道：“去和堂主大人说一句，侯夫人来了，要看看孩子们。”
小谈娘子身后一个小丫头脆生生的应了一句，便向内跑去。
贾敏笑问：“这孩子机灵，是师妹新收的徒儿？也是这养生堂里的孩子？”
小谈娘子微微摇头道：“不过看着机灵罢了。跟着我学了一年，连脉息都辨不出。”
贾敏微笑道：“师妹偏挑最难的说。若脉息辨的准了，便能出师、独自坐诊了。除了脉息，还学了什么没有？”
小谈娘子道：“还学了辨药和闻香，这两样倒是很有天分。药材、毒材，已经能辨五成了。”
贾敏颔首赞道：“只这两样有天分，已是不可多得了。可见师妹的眼光是极好的。”
小谈娘子道：“太慢了！比我们那会子差的远了！”
贾敏动了动唇，正要说话，小谈娘子却又自己道：“到底是师父，带徒儿的本事我是远远及不上的。”
话音落下，养生堂管事和几个副官已经迎了出来，急忙行礼，连声道：“下官有失远迎。不知大人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贾敏道：“年节事多，趁着元宵的空档，特特多做了些点心，送来与孩子们做个零嘴儿。”
养生堂管事道：“劳大人惦记。”随即偏头道：“快把孩子们都叫来。”
一个管事应声去招呼孩子们。
养生堂管事知林府添了一位女公子，心里估摸着贾敏大人是来为女公子挑选没有根基的玩伴儿的，便又问：“大人，小婴孩可要抱来看看？”
贾敏道：“天这样冷，不用叫他们走动了。再一个，这些点心甜了些，他们吃了，怕是不爱吃别的了。”
养生堂管事道：“大人说的是。”
说话间，几人到了正厅。
正厅上才起了炭盆子，暖气还没出来，因此颇有些寒意。
贾敏问：“养生堂里虽只用荔枝木果木炭，但到底是不曾短缺的，怎的这里不先用着？”
养生堂管事回道：“大人说的那是往年。去年雪下的早，木炭提前两月个就用上了。眼下虽还有些，只昨日都下了大雪了，也不知到何时才能解冻，再不敢肆意用的。”
贾敏道：“孩子们的屋子，好似都有长炕的？”
养生堂管事道：“正是。火炕都用柴，不用碳。都是北边儿来的，也是大雪的缘故，比往年少了近三成。”
小谈娘子忽然插了一嘴道：“虽比火炕烧的不如往年热，但是孩子们染上风寒的却比往年少了许多。”
贾敏问：“同往年还有什么差别没有？”
小谈娘子回想了一阵，正要说话，养生堂管事回道：“白日里屋子炭火烧的少，因此孩子们大多在外头疯顽。往年炭火足的时候，都只爱在屋子里烤火的。”
贾敏点头，冷热交替的确更容易着风寒，眼下炭火不足，反倒不至过于热了，不失为一桩好事。
只思量片刻，贾敏便道：“眼下紧着用些，若冰雪天持续长了，早日向上官禀告，务必保证孩子们的供给。”
养生堂管事道：“下官自是日日盘算，定不叫孩子们缺了什甚么去的。”
几人说了一会子，那位去招呼孩子们的管事副官回来了，禀告道：“孩子们疯皮许久，浑身脏兮兮的，可要带上厅来？”
小谈娘子知道孩子们只有晚上睡前才洗洗手脚，若有那懒惫的，几个月不沐浴都是常态，于是先报了八个名字，随后才道：“只把这几个孩子带来便是。”
那副官看向上位。
养生堂管事道：“便按她说的办，余下的孩子都叫回屋子洗刷干净了，准备吃饭。”
那副官应了一声，转身就去安排。
只过片刻，那副官再次进来，身后跟着八个孩子。六个姑娘，两个男童。
八个孩子都只四五岁的模样，穿着养生堂统一发放的剑袖灰布袄裙，袄裙上虽然洁净，但是有一团一团的水渍。
几个孩子脸上、手上俱都洁净，而且红扑扑的，显然是刚才在院中玩了雪，又用雪擦洗过的。
孩子们脚步轻盈，进屋子之后，他们并不四处张望，也不惶恐惴惴，只垂手站在副官身后，不卑不亢，很是安静。
贾敏看着小谈娘子，无声赞了一句：“师妹眼光果然不错！”
副官道：“大人。”
八个孩子动作划一的弯腰行礼。
养生堂管事面向贾敏，颇为得意道：“大人，这些孩子俱都是干净有礼的，又能和其他孩子玩在一处，并不自伤自轻，很是不凡。”
贾敏道：“是些好孩子。只是那些食盒他们却提不动。”随即偏头道：“青竹，你同副官去，把点心分给回屋的孩子们。”
青竹应了一声，先从一个丫鬟拿着的食盒里拿下一层，放在贾敏身边的茶桌上，这才领着一众丫鬟，同副官一起去分发那些糕点。
养生堂管事又道：“再一个，这些孩子的来历都是正经清白、有户籍可考的，只因家道中落，旁系分支不盛，这才到养生堂来的。”说到这里，几个孩子俱都低下了头。
贾敏疑惑的看向养生堂管事，问小谈娘子道：“真的？”
小谈娘子点头：“管事说的都是真的。他们的来历身世，都在衙门挂了档的。师姐可以亲自去访查。”
贾敏微微颔首，明白了。他们的身世的确在衙门挂档了的，但是衙门档上的父母，却不一定是他们真正的父母。
贾敏便宽慰道：“即是挂了档的，那便是清清白白的。往后若有好人家收养，也是你们一场造化。”
小谈娘子奇道：“师姐来养生堂，难道不是来寻摸徒儿的？”
贾敏笑道：“的确是寻徒儿，不过却是为师父寻的。”
小谈娘子哑然，片刻才道：“师父常常在大内，哪里就能带徒儿了。”
第128章 积劳
贾敏微微一笑，岔开话题，又问了孩子们的姓名，籍贯并父母等等。
孩子们一一作答后，养生堂管事道：“分毫不错。”
贾敏颔首，又道：“你们都是好的，若在这里呢，自有好人家收了你们做姑娘、做儿子的。
若随了我去，往后你们还是用你们本家姓名，须得努力学艺，待出师以后，一切都要你们自己辛劳才行。”
一个稍大一些的孩子站出来，行礼道：“去岁有夫人来认养孩儿，也见过我们。
只夫人的意思，我们记得本家原籍，是再养不熟的，便略过我们去了。
想来再有夫人、老爷来找儿、找女，也是看不上我们几个的。只求夫人开恩，漏些技艺，小子定用心发奋，不负夫人大恩的。”
小谈娘子道：“这几个很是不错。便是师姐不选他们，只待他们到了六岁，师妹也是要把他们带在身边教养的。”
贾敏笑道：“如此岂非抢了师妹的徒儿？”
小谈娘子道：“只要他们能学到本事，并且学以致用，倒不拘是谁的徒儿。再一个，师姐说是为师父选的徒儿，那就更没有‘抢’这一说了。”
贾敏点头，向养生堂管事道：“这几个孩子暂且留着，待明日开了衙，我再派人过来接他们去。”
养生堂管事道：“下官明白。”
小谈娘子道：“师父或许不会都收下。”
贾敏颔首：“我省得。他们也并非都适合学岐黄之术。不过待师父看过了再定罢了。”
小谈娘子道：“带徒儿很是辛劳，师姐也莫要给师父塞太多人了。”
贾敏笑道：“说的是。师妹安心，定不叫师父过分辛劳的。”
养生堂管事道：“这几个孩子很是轻省，便一起教了，也不会多费功夫的。”
贾敏道：“若是寻常的见识呢，也就罢了。这些人命关天的本事，还是贵精不贵多的。”
小谈娘子道：“果真如此，只学的精的少了，又忙的脚不沾地了。师父说过，当年她初来京都，都是打鸣前出府，披星戴月的归家，除了大正月的，都没有休息的日子。”
贾敏笑道：“的确。因此到时候还要请师妹师弟两个轮流来替师父带徒儿呢。”
小谈娘子道：“本该如此。”
说话间，青竹和那个副官回来了，回禀道：“夫人，糕点都分了，除了未满周岁的，每个孩子都有。”
贾敏颔首，又吩咐道：“你明日再来，同他们走一趟衙门，记一下身档。”
青竹应下，退在一边。
贾敏此行目的达到，便起身告辞，刚回到家中，大雪又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
正好成大过来，禀道：“夫人，侯爷说今日午饭不在家吃了。”
贾敏颔首，嘱咐道：“纪康和乔英都不在爷身边，你是他奶哥哥，多劝着些。”
成大憨笑道：“爷有分寸，夫人很不必担心的。”
贾敏道：“侯爷虽有分寸，你们跟着的人也不能轻乎，快回去罢。”
成大应了一声，自去不提。
贾敏穿过前院，脚步略微停顿，转身去了两仪院。
守门的婆子见贾敏过来，忙起身行礼。
贾敏问：“可有异常？”
婆子回道：“没有，还是没甚么声响。”
贾敏道：“有甚么异样立刻来报。”
婆子又应了下来。
贾敏又抬脚走到隔壁，婆子不待问话就回道：“蓝大少爷还未回来。”
青竹道：“怎的这样不知时度？咱们姑娘月份小，可还要午睡的。”
贾敏颔首，向身后吩咐道：“承雨，去把姑娘和蓝大少唤回来罢。”
承雨应了一声，立刻转身朝门外走去。
贾敏也自回院子，刚走了两步，却听到了一大帮子人进门的声音，却是蓝恒带着林黛玉回家来了。
听着外头的笑闹，贾敏并不停步，只微微一笑，继续往屋子里走去。
果然，承雨很快就转回来了，禀告道：“夫人，姑娘和蓝大公子家来了。”
贾敏点头道：“回来就罢了，你自去巡逻罢。”
承雨道：“是。”然后就闪身去了前院。
贾敏慢慢的走着，没过多久，蓝恒和林黛玉就过来了。
依旧是蓝恒抱着林黛玉，而林黛玉的手上，提着一盏小小的桂树月兔琉璃灯笼。
林黛玉一见贾敏，就举起手里的灯笼欢呼道：“娘亲！恒哥哥买灯笼！”
贾敏从蓝恒手里接过林黛玉，笑道：“你恒哥哥去哪里寻摸来的琉璃灯笼？这个寻常街市可买不着的！”
蓝恒笑着比划道：“从南市的皇商铺子里买的。还有一对儿大的琉璃宫灯，双臂合抱大小，只那个要许多银子，且林妹妹也提不动。”
说到皇商铺子，贾敏顿时想起前世的薛宝钗，心下颇为不喜，不过面上没有显露分毫，只岔开了问道：“姑娘不轻，又穿的这样多，你抱了一上午，手臂可酸痛了？”
蓝恒微微甩了甩手臂，道：“方才不觉，眼下倒真的有些酸痛。”
贾敏道：“青竹，去药堂取些舒筋活络膏与蓝大公子。”青竹应下，自去不提。
用过了午饭，雪又下的大了些，林黛玉见了，又好生顽了一会子，直把午睡都错过了，申时一到，天还没有擦黑，林黛玉就止不住的呵欠。
因错过了时辰，贾敏亲自把林黛玉送回内院，哄了她入睡才回到中院，而林如海直到酉初才回家来。
贾敏见林海眉间很有一股愁意，便问：“此行不顺？官正如何解说的？”
林如海道：“我只问了气候，冬、春二官正还肯与我谈论一二。只他们都说，如今的天象很乱，若要推算，最多也不过三五日。至于之后，却是推演不真切的。”
贾敏微微颔首，沉默一阵才压嗓音问道：“天灾难测，人祸呢？”
林如海摇头：“这个他们却只说天机不可泄露，任我照着以往的事情引，他们都不肯透露半个字，很是谨慎的。”
贾敏蹙眉道：“兹事体大，他们原该谨慎。只是你于天象之道……这么一来，如何说的动圣上呢。”
林如海沉吟半晌，道：“寻常村民虽不识大字。但于农耕一道并非一窍不通。咱们请几个经验足的老人，细细问了，编一段三五句的打油曲儿，叫四处疯皮的小子们传唱了，好叫他们早做防范便了。”
贾敏点了点头，赞同道：“如今只能见机行事了。”
吃过晚饭，贾敏和林如海又商谈许久，直到成小幺在门外提醒道：“侯爷、夫人，三更了，明早还要上朝，紧着时辰眯会子眼罢。”
林如海道：“你自去耳房歇着，明早再来。”
成小幺口中应“是”，然而却没立刻挪动脚步，直到林如海和贾敏都住了口，成小幺才抬步离开。
贾敏和林如海听到耳房的门关了，才悄声继续说话。
忽然，林如海道：“今日特别精神。”
贾敏一愣，探过身子看了看外头，也道：“往常亥时一到便有了睡意，今日的确不同寻常。”
林如海点了点头，放开原本握着的贾敏的手，伸手覆在她的眼上，只道：“今日先歇了吧，便睡不着也眯会子。”
贾敏“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两人虽只歇了一个多时辰，就醒过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