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自然是最好看的。”动听如金戈玉器的悦耳嗓音响在安谧的空气里,何有才是慌慌的回过神,整张脸红透的滴水,转过脸再不敢直言看她,就怕多看一眼心都要跟着她走。
其实他的心早就跟着她走了不是麽?
随后,伴着叹气含笑的嗓音落在耳边,冷白分明的玉雕指骨出现在何有的眼前,接着覆在他的脸上,半是引导半是强势的把他侧转的脸捏了回来。
他顺着这力道一回头,便有温热的气息的覆盖而来,与他不过咫尺的距离,眼对眼,面对面,那眼里有深沉如海的爱意几乎快埋没了他,铺天盖地里竟还有几分纯净的执拗。
“那就看着我,永远别移开目光。”
在水波随着身前人的动作反复被推上胸口的时候,何有在那双执拗的漂亮凤眸里彻底迷失了方向。
那之后的事情他大多记不分明,只依稀记得他在无穷无尽的汹涌情欲里颠沛流离,如同陷于滚滚巨浪里的一叶行舟,身不由己的跟随大力拍来的水浪上下起伏,他连一点反抗的心思都没有,身子就软的化成一滩水悉数融入了滚热的水浪里。
他好似做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梦。
梦做到最后,随着某种烫热的物什被接连灌入某处,直到那里承受不住的溺出,这番刺激下他脆弱的那处都在泛起细微的痉挛。
再过了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的感到那一直萦绕他身体内外的莫名寒意正在慢慢的消逝。
万般情欲褪去后,他仿佛是一把熊熊燃烧过后徒剩余烬的火堆,累的浑身绵软,手足如泥的被谁抱在了怀里脉脉温存。
浑浑噩噩间,有人在他耳边低语了什么,而他事后怎么也想不起那人当时说的什么,只记得自己用嘶哑绵软的嗓音虚虚笑着回她。
“好,陛下想要的,我自然要给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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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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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御医一大早就被急唤到了宫里。
一位五六十岁的老人家,提着药箱在初春寒凉的冷风里吭哧吭哧的赶到了天子寝宫,却连口热茶都顾不及喝就被紧张兮兮的宫女们急忙拥簇到了殿内的龙床。
华丽垂帐笼罩的床边坐着表情僵硬的凤帝,灿亮的凤眸满是冰凉意味,一眼对上比之殿外的寒风冷春还要冻人的紧。
打从醒来就愣愣坐在床边出神的帝渚听见有人小心踏入殿里的脚步声,回头看到是他,薄唇蠕动,似乎想对他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
摆手招他过去靠近床边,再站起身来给他让出了位置,这是示意他给床上仍在安睡的人看看的意思。
这张龙床上睡的人除了那位别无他人,张御医意识到这一晚过去定然又是那位发生了意外,才会导致这位一向温和稳重的天子会如此的情态怪异!
天子到底是有多么宠爱这人,天底下人人皆知,怕是一旦他有点三长五短的多少人会跟着陪葬!
张御医吓得心房高悬,翼翼小心的走至床沿,在旁边帝渚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缓缓拉开垂帘,吞着口水往里一扫。
“啊!”张御医吓得抖手向后连连大退两步,一脸的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
帝渚在旁阖眼不语,她也觉得不可能。
老天爷大概总是喜欢与她开玩笑,旁人几辈子或许都遇不到的奇特怪事,这短短三十年的功夫竟是皆被她撞上了好几件。
张御医可没有帝渚的沉着冷静,连连惊声叫着不可能,浑浊的眼睛都瞪得贼圆贼大,瞧着险些要脱离眼眶滚了下来。
可怜的老人家快被床上古今难见的情况吓得魂不附体,帝渚怕他惊得昏厥过去,适时上前安抚了一番,待他逐渐冷静后才叹着气的询问:“有法子么?”
“没有……老臣行医治病几十年,完全没见过此种怪事,简直是匪夷所思!”张御医颤颤的摆手,眉间的皱纹层层堆积的能夹死蚊子,“……许是因为那蛊毒所致吧。但老臣昨日已经给九千岁服下了丹药,不应当会导致如此的。”
话说到这里,他白发斑斑的脑袋一晃,陡然间明白了什么,便瞪着眼睛追问帝渚:“陛下后来可是又给他吃过什么奇物?”
帝渚认真的回想一遍,想到底这所谓的奇物,除却望乡台那时她割了自己的血喂给何有别无其他。
迎着张御医充满质问与惊恼的目光,她便知何有的特殊情况怕是与此有关,不由生出几分心虚与愧疚,微微颔首,诚实答道:“朕的血。”
帝渚天生雌雄同体,她的父君怕这事万一暴露她会被众人当做怪物活活烧死,他身在多擅巫术奇毒的南疆,就想法设法的研磨出多种奇药常常喂给她,期望能给她调改回正常的身体。
可惜的是,人胎打从落地那刻起便改不了了,近乎百种奇药被她吃下去完全没有效果,只是让她的血液成为内在百毒不侵,外用能解毒疗伤而已。
好歹伺候了帝渚多年,张御医知道帝渚的血液不似凡夫俗子的普通,而是一种至刚至纯的珍稀血脉,一滴血就堪比顶好的灵丹妙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千金之宝。
但是,这种血脉却与他家祖传的御灵丹药性相克,若是同时混在一起吃下,便是立时死了都有可能!
张御医气的半死,忍不住以下犯上的训斥她道:“老臣不是说过九千岁身中奇蛊,不可随意用物嘛!这幸好两者并非完全互不相容,未有伤及性命,否则大罗金仙来了也难救!”
“……当时何有身泛寒疾,看着十分难受,朕怕他被冻坏了,一时情急才给他喂了血。”
帝渚是个知错认错的好孩子,乖乖垂头受训,一点没有被臣子顶礼冒犯的不愉,诚诚恳恳的向他道歉:“是朕冒失了。”
帝渚的认错态度干脆,张御医本着为人医者的责任还想再训她两句以作警告,闻言突然一怔:“寒疾?”
“对,虽然前晚他吃了张卿的药后就逐渐退了烧,但来日便全身发寒,连嚷着冷。朕给他盖了几层棉被,带他去了望乡台他仍是手足冰冷,分明是身中寒毒的样子,因此朕才给他喂了自己的血。”然后帝渚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那后来的所有经过。
只是那场情事她并未说出,只说用了其他法子解开何有体内的寒毒。
听完这些话后,张御医看着她的神情变得古古怪怪,意义深长。
显然他为医多年,经验老道,怎不知这从内部逼出寒气的法子笼统就那么一个,他实在想不出除了这个帝渚还能用什么其他法子,但帝渚的秘密他并不知晓,所以想到的就是某个折中的手段。
“看来是这御灵丹的药性太过阴寒所致。九千岁的身子……与普通男子不同,阳刚之气不足压不住这丹药,是以才会导致后面的寒疾袭身。”
张御医听罢抚摸着白花花的长胡子,久久之后方是沉吟道,“这样看来,陛下喂血反而是对的……”
帝渚皱着眉看向垂帐:“那他,为何会变成这样?”
昨夜望乡台的一场情事过后何有便昏睡了过去,她以为他是折腾一日累的,且他的体温也恢复正常,就放心的带他回到承乾殿里,她亦是疲倦,便抱着他沉沉睡去。
不料天际未明时,她就被旁边翻来覆去的举动闹得生生醒来。
何有睡姿一贯规规矩矩,醒后便立刻起身整理衣冠做事,从不懒散赖床,更不会做些不合身份的举动。
正当她心里疑惑何有是不是身体哪里又不舒服了,一睁开眼就看见眼前这幕,顿时吓得她面色大白,许久回不过神来错以为是身处梦中!
等她尽量让自己冷静后,确认眼前的情景并非是梦,而是真真正正的事实时,她立刻把垂帐放下盖住了床里的景象,然后转头就吩咐宫女们立刻把张御医请来查看。
果不其然,张御医一来也被吓得不轻。
“可能是因为九千岁体内那一半的蛊毒未解,又前后吃下了老臣的药丹与陛下的血液所致。”张御医猜测道。
在帝渚不尽疑惑的眼神下,他细心讲解道:“南疆的怪蛊闻名天下,往往是采百种奇花药草与珍稀虫王制成,即便有解药解毒都十分费力,何况这毒才解一半,处于一种毒发却又是压制的半中毒状态,一旦再遇上其他奇物就会变得更加复杂,那时连下毒之人都不知道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听完这话,帝渚墨染的长眉紧锁:“听起来这不是件好事。”
“非也,凡事有坏也有好。”张御医不赞同的摇头,“虽然会造成毒性的复杂,但老臣瞧着九千岁的蛊毒是被完全压制住了。虽然他现在的情况世间少见,却是有一段时间不必担心剩下的一半毒会时刻爆发。”
帝渚望向这会儿在轻轻摇动的床,应该是他醒了,精致华贵的五官不由露出古怪之色:“那他……会保持这样多久?”
“陛下不用忧虑,解药太医院已经在抓紧研制,不用太久就能得出药方。”张御医冷静过后反而轻松了。
跟着她的视线看向那晃动的垂帐,忽是怪笑一声:“而且,这种奇事老臣活了一辈子都没见过,正好让老臣多摸索摸索,指不定老臣还能因此成就一世医名呢!”
“……”
对医术充满探索与求知欲的张御医目光咄咄,直直射向龙床的方向,热烈的几乎要洞穿层层遮挡里间的垂帘。
那满是激动的老脸简直恨不得立马冲进去把床里的人拽了出来研究透彻!
帝渚见之颇为无奈,真是怕他会控制不住的冲过去把床里的何有一股脑的塞入袖子里就给她拐回去,忙挥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事实证明她所想不错,张御医见她要打发他走,眼神深沉固执的盯着床使劲看,讨笑央求道:“这个,老臣可以待在此处,万一九千岁再有个什么不好,老臣正好方便替他医治。”
闻言,帝渚哭笑不得,他这副蠢蠢欲动的激动模样分明医治是假,探究是真。
这要是留下他,怕是自己一个转眼没注意的功夫,何有就要他抓过去拆碎了研究!
她正好声欲劝着人别动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忽然一旁的床动得更厉害,接着垂下盖住的垂帐被掀开了一个角。
从那帘角里探出个小小的脑瓜来,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往外好奇的看,瞧着分外可爱天真。
这幼童看之才四五岁,生的唇红齿白,五官秀雅,尤其是那双桃花眼独有的细长轮廓的琉璃珠子,可见成年之后会生的极好,转眼动眉间皆是风流,无端端显得几分艳丽。
任谁看之这幼童,都会觉得他的一眉一眼像极了何有,若是不知道的人看了定会以为这是何有的私生子。
不过人尽皆知,何有年少便进了宫阉身,是根本不可能有孩子的。
何有才是醒来,这第一眼就看见了离得最近的帝渚,小嘴一张,奶声奶气的朝她大声问道:“这里不是我家,你是谁啊?你是专门拐孩子的人贩子吗?”
一跃成为人贩子的帝渚:“……”
变成了小孩子的何有相应的只有幼年时期的记忆,但他似乎一点也不怕这会儿对他而言是陌生人,乃至还是危险人贩子的帝渚。
他见她沉着脸没答自己还鼓起脸狠狠的瞪她,张牙舞爪的恐吓她:“我爹最疼我了,你要是想拐走我,我爹一定会打你的!”
这辈子还没被除了父君以外的人打过,也没人敢打她,帝渚的脸色更沉。
“对了,我爹呢?”小何有左右巡顾周围,水淋淋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扁着嘴巴汹汹对帝渚要求道,“我要爹!诶,你快把我爹找来!”
对着一朝天子竟敢大逆不道的直称唤诶,即便是成了幼童的何有那也是不能宽恕的罪名,冒犯天威,罪该仗责一百,再健壮的汉子都要被打的半身残废!
张御医的老脸猛然抽搐两下,不知自己现下是装作没听见退出去呢 ,还是该劝帝渚息怒别与无知孩童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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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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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死一般的诡妙气氛。
唯有缩小版的何有还在耀武扬威的大声嚷着要爹爹,嚷的张御医觉得自己这会儿还是该识相的立刻滚蛋才是最好。
正欲偷偷摸摸的溜走时,这时面无表情的帝渚忽然转头幽幽盯住他,看的可怜的张御医背后瞬间冷汗直冒。
足足过了半刻钟,吓得手脚僵硬的张御医才听这位祖宗干巴巴的开口问他:“他爹,谁?”
敢情你和这位相随相伴了这么多年,好的像是一具分不开的连体婴,却连人家的爹都不知道吗?
在外人都对她满是深深指责的目光下,帝渚有些忏愧的转过了头,握拳轻轻的咳嗽了两声,故作无事的遮掩了过去。
何有的爹是谁呢?
在所有人的潜意识认知里,那必定是内廷司的前任司公,已经退休多年,在宫外颐养天寿享太平的何安。
何安原本在宫外置办的府邸舒服过着自己的老年生活,喝茶赏花,伴侣在侧,神仙日子不过如此。
忽然有日宫里来了人,闯进府里没说两句,风风火火的把他拽着就走。
从那人简短的言语解释间,他听出是关乎自己的干儿子何有出了事,圣上亲口下令要他尽快进宫与何有相见。
这话听罢,何安吓得以为何有垂死在即,稍慢一步都赶不上父子间的最后一面了,一身年迈老骨都利索许多。
他一边面色煞白的跟着那人疾身走近天子寝宫,一边心里全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难过。
刚穿过垂花廊,尚未走至承乾宫的内殿,何安与那人便听到有断断续续的幼儿哭泣声从里面传来,还夹杂着一道略显沙哑的无奈哄劝声。
“我要爹…为什么我爹爹还不来……呜呜,你说过我爹马上就来的,你个大骗子,你是坏人,呜呜……”
“我没有,我不是……唉……”
一道低低压压的叹息声落下,砸在了他们心头,宛如健壮凶猛的雄狮被迫无奈的陷在了柔藤软草编就的陷阱里。
何安与那人面面相觑,皆是可见对方眼里的震惊意味。
而后者染情留意的眼角还微微抽搐了几下,随后两人收敛心思,加快脚步走进殿里。
殿内,身着红袍龙纹的高挑女子正轻柔抱着一团软软小棉花低眉哄慰。
她面容冷艳端庄,仿若天神降世一般,气场亦是高绝出尘,堪比山巅之上高不可攀的凌霄花,旁人多看一眼都怕是冒犯天威,亵渎神明。
此刻,这样堪若神明的高贵女子,抱着怀里幼童的姿势却是要有多温柔就有多温柔,低眉哄人的语态要有多卑微就有多卑微,再硬的心肠看着都要软化成水。
偏偏怀里的小家伙根本不给她一分面子,一面嚎啕大哭发泄自己的不满,一面还使劲拽着她鬓边的长发扯,边哭边骂她就是个说话不算话的大骗子。
天子乃是金枝贵体,一点损伤不得,这天底下谁敢大逆不道上来就扯着天子的头发拽啊?这不是扯老虎的胡须找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