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幼宜朝窗外张望一眼:“我方才瞧着殿下沐浴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这东西一会就放完了,咱们快去快回。”
玉儿不像金儿似的性子沉静,此时更是个能拱火的:“对对对,姑娘,咱们找个角落放了,殿下定是发现不了。”
这二人一条心,金儿也不好再拦着,只能用铁钳夹了块炭盆里的银丝炭,随着她们去了。
此时赵恂早已回到寝殿,去年他那一场病真是把姜都知也吓了够呛,眼下怕他沐浴之后着凉,屋子里的炭盆烧的火热,都快能看见明火了,哄得屋子里热气逼人。
赵恂坐在床边看书,实在是热的受不住,便吩咐人把床边的窗户打开透透气。
刚一打开,就看见远处闪着火光,定睛一看,正是裴幼宜在悄悄放烟花。
金儿夹着碳,玉儿把烟花杵在碳上点燃在递给裴幼宜。
不过是一截小小的烟火,她也笑的分外开心。
主仆间笑声此起彼伏,怕吵到太子,三人笑几声便会把嘴抿起来,过了一会又忍不住的发笑,金儿还不住的提醒着裴幼宜别把斗篷烫着了。
裴幼宜的小脸在烟火映照下显得分外迷人,眼神明亮比烟火还璀璨。
东宫向来沉寂如一团浓稠的雾霭,裴幼宜就像是照进浓雾里的一束光,灿烂明亮,是赵恂不曾见过的色彩。
他盯着那张任谁看了都会惊艳的面庞,听着那不曾出现在东宫中的清脆笑声,一时间有些呆住了。
他循规蹈矩了这么多年,任何私人的情绪他都深埋在心里,流露在外的永远只有属于皇子的矜贵和属于太子的冷静自制。
在遇到裴幼宜之前,他还从未想过,一个人可以这样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可以这样的的随心所欲,毫无顾忌。
裴幼宜手中的烟火渐暗,笑声也渐渐停歇,火光消失前,赵恂瞥见裴幼宜脸上的神情,有几分落寞。
忽然,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年节那晚花园中裴幼宜顺着眼角流下的泪,似乎又在今晚流进赵恂的心里,有一个从未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念头悄然出现。
他皱了皱眉,对自己有些不满,随后又把那念头深深压在心底。
姜都知顺着赵恂的视线望去,轻声道:“这金儿和玉儿在殿下身边伺候时也是乖巧安静的很,怎么到了幼宜姑娘身边也跟着顽皮起来了。”
赵恂静静收回视线,没再说话,但他心里知道,裴幼宜那样明艳的一个人,最能让身边的人跟着她活泼起来。
他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姜都知猜不透他的心思,低声道:“可是吵到殿下看书了?要不奴才去提醒幼宜姑娘,让她出宫去玩。”
赵恂听着外面的脚步声,知道她们已经悄悄回了配殿,于是摇了摇头:“不必了,她……总之不必。”
姜都知点点头又轻声道:“到底是小姑娘,爱玩爱闹,和二大王是一路的性子。”
赵恂盯着眼前的书本突然有些看不进去了,他叹了口气,合上书本,躺在上床。
正殿蜡烛吹熄,他几次想要入睡最后都是徒劳。
一闭眼眼前便有烟火闪烁,还有那张分外明艳的脸。
赵恂皱起眉头,他从不曾这样过,他也不该是这样。
-
裴幼宜几日不来书房,赵恂也乐得清闲。
先是把桌前的屏风撤走了,随后又吩咐人趁这段日子去把裴幼宜的那张小书桌漆一漆。
他不喜奢华,宫内用具已经是极近简谱,凡是大件的家具都是单份的,裴幼宜来的突然,这张小书桌,还是姜都知翻箱倒柜的找出来的。
在库房里放的久了,桌角都有些掉漆,原先一直被用着不得空,这段时间总算是可以拿去上漆。
裴幼宜像是故意在躲着赵恂,只要不让她来书房,东宫中就看不见她的影子,只有时不时飞出窗外的笑声,能提醒众人,这东宫还有一个给太子挡灾的贵女。
数日后,曹都知来到东宫,说皇后有事情与太子相商,让他晚膳后去一趟坤宁殿。
太子应下,去坤宁殿的路上去碰见了二大王。
“大哥!”赵恒远远的喊道。
赵恂停下脚步,等赵恒走到眼前是他才开口问道:“这么晚了,你去何处?”
赵恒笑笑:“去坤宁殿,嬢嬢说有事找我。”
赵恂脑中忽然浮现一个念头,随后点点头道:“顺路,一起走吧。”
二人并肩走着,赵恒是个嘴上闲不住的:“大哥,你可知嬢嬢找我们是何事?”
赵恂虽然心里已有猜测,但还是摇了摇头。
见他如此,赵恒一时间心里也没了底,赶紧想着自己这两天有没有做什么错事,或是有没有什么错事被人发现了。
思来想去,他忽然想起今日宫中流传的说法,便扭头问道:“大哥,我听人说父王因为骑射之事颇有不满,确有此事吗?”
赵恂点点头:“当初是我思虑不周。”
赵恒内疚到:“大哥,之前我还当这是宫里的讹传,既然确有此事,那我就去像父亲说明,此时毕竟因我而起,不能让大哥无辜受罚。”
赵恂知道他是真心之言。
但想起那日,赵恂也知道,是他自己非要那么做的,上场之时,他都已经想好让辽国使臣赢下,但是直到他看见看台上的裴幼宜,鬼使神差的……
总之这件事是他故意为之,所以在赵恂看来,自己实在算不上冤枉。
“此事由我处了结,你不必挂心,元宵灯会热闹,你自是要去的。”
闻听赵恂此言,赵恒脸上挂起些红晕。
“那我就多谢大哥了。”
赵恂认真道:“你我兄弟之间不必言谢。”
说着话的功夫就到了坤宁殿,二人入内,皇后赶紧热情的招呼道:“难得你们两个大晚上的过来,赶紧坐下吧。”
赵恂和赵恒一左一右坐在皇后两边,宫人们上好茶之后就下去了。
赵恒端起茶杯轻嗅一下,陶醉道:“到底还是嬢嬢宫里的茶香,我几日不来就想的很。”
皇后笑笑:“你这孩子说话越发圆滑。”
赵恒放下茶杯认真道:“嬢嬢此言差矣,我所言句句肺腑。”
皇后真心的笑了,对于赵恒这个孩子,她的情感有些复杂,赵恒的生母李贵妃实在令人厌烦。
但赵恒这孩子对自己,对他大哥又是恭敬的很,皇后时常会想,既如此,就把他当成普通孩子对待,不去想他生母就好了。
“今日叫你们过来,确实是有要事。”
皇后一开口,赵恂和赵恒都放下茶杯,看向她。
“官家诸子中,你们二人最是年长,按理说皇子十三岁算便可议亲,眼看着过了年,恂儿今年已经十九,恒儿也十八了,议亲之事不可再做拖延了。”
赵恂在来的路上心里便有猜想,此时也并未显得惊讶,到是赵恒轻咳了两声道:“大哥比我年长,嬢嬢不如先给大哥议亲,我还不着急。”
皇后笑着看向他:“你这孩子,平时机灵的很,今日却想不明白吗?若是成了亲,你便可以出宫建府,宫外不如宫里拘束,你不是更自在?”
这倒是,赵恒摸着后脑勺想了想,宫外确实自由多了。
皇后接着说道:“更何况你年龄也不小了,这也是你们爹爹的意思,早把你俩的婚事定下来,有了妻子约束,你俩也好定定性。”
赵恂听完皇后的话,心中有些思索,坐在椅子上难得有些走神。
皇后问道:“你们二人意下如何?”
听闻此言,赵恂才回神说道:“全凭嬢嬢安排。”
赵恒也跟着附和,但他心里忽然又冒出一个想法,察言观色,他觉得这想法现在还不好说出口。
于是转而说道:“不知嬢嬢给我选了谁家的姑娘,若是提前告诉我,我也好去看看那姑娘长得漂不漂亮。”
皇后微微一笑:“年后你就能看见了,我和官家暂时看好了几家的姑娘,这几个姑娘有的已经在宗学中,有的元宵灯会便会入宗学读书。
你二人的亲事颇为重要,马虎不得,这几个姑娘家世不错,在宗学里读一阵子书,也好让我和官家考察她们的品性。”
说完话,二人离开坤宁殿,回去的路上赵恂平静的很,赵恒却显得有些雀跃,一直在念叨着年后开学的事。
赵恂开口道:“平日不见你这么好学,听说议亲人选就在宗学,你倒是积极起来了。”
赵恒笑笑,低声凑到赵恂身边说道:“大哥年后我想让秧秧也去宗学……你说嬢嬢会答应吗。”
赵恂骤然回头,看着赵恒的眼睛,他脸上虽然笑着,但眼神却认真无比。
他收回视线,脸上的表情还是一贯的平静。
“她是国公之女,自然可以入学。”
赵恂轻声说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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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你可不要变成那样,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裴幼宜一连过了几天安生日子,自在的很,直到这天早起,隐约听见金儿和玉儿在廊下说话。
“玉儿,你可看好你的嘴,这事千万莫要让姑娘听去了。”
“姐姐,这事情如何瞒得住,就算咱们现在不说,元宵那天姑娘也一定知道了啊!”
“你别管,把嘴看紧了一问三不知,到时候自有姜都知和姑娘解释。”
玉儿一时间也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听金儿的话,二人说完刚推开门进屋,就见裴幼宜穿着中衣一脸严肃的坐在桌旁。
“你们两个,有什么事瞒着我。”
玉儿的脸直接红道到耳根,不说话直往金儿身后躲。
金儿上前一步讪笑道:“没什么,就说最近御膳房送来的东西不合姑娘胃口,怕姑娘不爱吃。”
裴幼宜有些狐疑:“御膳房的吃食虽不如宫外的花样多,但口味也算上佳,你俩这说得是什么话。”
见金儿玉儿眼神躲闪的样子,裴幼宜一拍桌子:“你们俩可别诓我,我明知你们知道什么消息现在却瞒着不告诉我,若是回头我从姜都知那听说了,看我回来怎么罚你们。”
金儿知道裴幼宜心软,就算嘴上说得严厉,最后也不会罚她们。
但玉儿是个胆子小的,一看裴幼宜这样生气,马上站出来说道:
“姑娘,前一阵子福宁殿当值的宫人说,太子殿下惹了官家生气,官家不让殿下去元宵节灯会露面了。”
“啊?”裴幼宜万万没想到是这件事,这几日她悠闲自在的很,想着初十之后,不过再拘束五天,就可以参加元宵灯会。
每每想到此处,她心里都期待的很,结果突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她还来不及生气,赶紧问道:“太子是因为什么事惹了官家啊?”
赵恒前一阵子不是还和她吹嘘,说太子殿下最得官家器重,从来不曾办错过什么事情吗,怎么今日就惹着官家了。
金儿看了眼放在裴幼宜妆台上的金冠,低声道:“像是……因为骑射比赛上没给辽国使臣留些情面。”
就为了这种事?裴幼宜有些理解不了,她呆呆坐在椅子上,眼中都失去了光彩。
“那太子不去,我还能去吗?”她委屈道,其实答案她心里也知道。
金儿还是回答道:“怕是难了。”
“唉……”裴幼宜叹了口气,这说到底也是官家和太子的家里事,自己无从过问。
但是她一想到,自己原来在宫外的时候还能参加灯会,眼下自己离宣德门广场更近了,反而去不上了。
她先是委屈,随后越想越气,拿起桌上的茶杯,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书房中太子听见声音,眉头微微簇起,姜都知轻声道:“估计幼宜姑娘知道了。”
又过了片刻,听屋内没有传来哭闹声,太子皱起的眉头才稍稍放松下来。
-
自从知道自己不能去灯会之后,裴幼宜整个人就仿佛脱了力一般,做什么都兴致缺缺。
换到以前,去不成元宵灯会实在算不成什么大事,在宫外的时候自己的乐子课太多了,今日去赏雪,明日去品茶。
小小的一个人儿,却忙得很。
她虽不好相处,但终究是国公独女,看在国公的面子上,别人也不敢不邀请她。
那时她桌上的请柬简直犹如雪片一般纷至沓来,她甚至还得挑着去。
哪像现在,就剩一个元宵灯会,也眼看着去不成了。
这几日她正忧郁着,正赶上赵恒过来找她说话。
赵恒也不好进裴幼宜的闺房,可若是在东宫院中说话,二人便都不自觉的轻声起来,生怕吵到太子,这样说话实在拘束,赵恒便带着裴幼宜去了花园。
来了倒也不是为了别的事,赵恒每日插科打诨没个正形,这才三四日不见裴幼宜,心里便像是被猫抓了似的难受,所以虽然没什么要事,也要过来看看。
裴幼宜这边也是憋闷的很,能有人陪着自己说说话,她也是乐不得的。
“秧秧,今年灯会不同寻常,听说今年的鳌山有新花样,前几日我有事路过宣德门,见那处正搭建着,像是还设了水法,实在是前所未见。”
赵恒描述的手舞足蹈,裴幼宜朱唇轻启,听的一愣一愣,她素日里机灵的很,甚少露出这样天真的表情,赵恒只觉得她更加乖巧可爱。
“秧秧这般好奇,等元宵灯会上定要好好看看。”
赵恒说完话,忽然想起大哥被爹爹责骂的事情,许是问道:“大哥去不成,秧秧你还能去吗?”
裴幼宜摇了摇头,显得有些失落:“我不知道。”
见她不一定能去,赵恒也跟着有些失望,叹了口气道:“其实都怪我,若不是我非要拿金冠做赌,大哥也不会惹爹爹生气。”
裴幼宜心里暗自点头,心想这事追根溯源,确实是因赵恒而起。
但她知道赵恒敬仰赵恂这个大哥,所以才会如此自责,于是开口安慰道:“你也不必内疚,愿赌服输,你没什么错,是那辽国使臣自己同意用金冠做赌注的。”
“话是这么说。”二大王点头道:
“但大哥之前从未惹过爹爹生气,且大哥是七巧玲珑心,能洞悉一切,往常在我犯傻之前,大哥就睡点醒我,说此事会惹爹爹生气。”
他扭头,看着裴幼宜道:“可我实在不懂,那日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大哥知道爹爹会因此生气,他怎么还会去做呢?”
赵恒实在是想不明白,那天完颜脱下金冠之后的场景,他看着都有些下不来台。
裴幼宜心里翻了个白眼,什么‘七窍玲珑心’,‘滴水不漏’之类的描述,她是一概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