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西屋有一张餐桌,平日里赵恂就是在此处用餐。
内侍们紧锣密鼓的布置着,好在今日是吃锅子,布置起来也简单,硕大的铜锅往桌子中间一放,各色的蔬菜肉类一叠叠的铺陈开来。
铜锅下燃着碳炉,热气充足,锅内的水不需片刻就沸腾起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裴幼宜瞪着大眼睛还没回过神来,姜都知已经笑着迎她过去吃饭了。
太子起身,率先走过去坐在餐桌主位上,裴幼宜有些不情愿,自己虽然在东宫住了月余,但是和太子同桌吃饭还是第一次。
她实在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裴幼宜轻声道:“殿下,我回宫用膳就可以了。”
谁料还没等赵恂回到,姜都知就笑眯眯的回到:“姑娘,陛下这的餐食规格高,好吃的东西多,您就在这吃吧。”
太子第一次留人吃饭,姜都知自然高兴的很。
裴幼宜看着桌上一叠叠的红绿餐食,勉强点了点头,她是挺爱吃的。
眼下找不到理由出去,也只能吃了。
她刚在赵恂对面坐下,刚拿起筷子,就听见门口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
“大哥!秧秧!”
第19章
◎“殿下,我的鞋不见了。”◎
裴幼宜自己和赵恂吃饭觉得拘束,有了赵恒那可就自在不少了。
于是听见赵恒声音的时候,裴幼宜难以自制的站起了身,脸上的表情也有些雀跃。
赵恂看着她的样子,神情稍微有些落寞。
姜都知出门迎接赵恒。
等他进了书房,见到赵恂和裴幼宜同桌吃饭,还有些诧异。
“我知道今日晚膳是锅子,想着人多吃热闹,便来找你们来了!”
赵恒说的半真半假,他几日没见秧秧,心里猫抓似的难受,找了个理由就来了。
姜都知搬来凳子,赵恒便坐在裴幼宜和赵恂的中间。
他有些疑惑的问道:“你们时常一起吃饭吗?”
裴幼宜小心抬眼看了眼赵恂,随后在锅子的遮挡下轻轻摇了摇头,又做了个委屈的鬼脸。
赵恒见她这幅可爱样子,忍不住笑了。
做了个口型,轻声道:“吃吧。”
好在吃饭有内侍伺候着,裴幼宜轻松不少,肉菜都是涮熟了之后,由内侍用公筷夹到三人面前的小碗中,这三人才用自己的筷子吃。
赵恒低头吃了两口后,望着赵恂一挑眉,低声说道:“大哥,今日热闹,不如饮些酒吧,也祛祛寒气。”
赵恂摇头:“你最是贪酒,若是醉酒回去,小心贵妃责罚。”
赵恒轻笑:“母亲今日礼佛,深夜才从佛堂出来呢,少饮些她不会发现的。”
赵恂想了想,伸手招来姜都知道:“宫中有一坛‘万象皆春’,去取来吧。”
赵恒知道这是好酒,眼睛骤然放出光芒,待姜都知把酒取来,还没等赵恂说话,他自己端起酒杯就喝了一杯。
甜酒入喉,赵恒眯着眼睛陶醉道:“舒服呀!”
赵恂也跟着饮了一杯,他并不贪杯,但酒量却好得很。
姜都知要给裴幼宜倒酒的时候,还没等她拒绝,赵恂先说话了:“她一会还要读书,不宜饮酒。”
结果赵恒端起酒壶自顾自给裴幼宜添了一杯:“这大好的日子,读什么书啊,大哥你也是的,整日泡在书本子里,今日就当是告假,咱们都快活快活!”
裴幼宜原本也不想饮酒,但想起今日被扣下吃饭,就是因为太子说一会吃完饭还要继续看书。
可若是自己喝醉了,那还看什么书了。
想到此处,裴幼宜也顾不得自己是第一次饮酒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万象皆春是果酒,度数不高,味道也甜,但还是让裴幼宜觉得有些发辣,小脸通红的咳嗽了两下,看的赵恒直发笑。
就连赵恂也低下头去轻轻弯了嘴角。
裴幼宜撅起嘴,伸手把酒杯往前推了推,红着脸道:“这有什么好喝的,我不想喝了。”
赵恒还要劝她,但是赵恂开口道:“不想喝就不必喝了。”
大哥发话,赵恒也不好说什么了,只是对着裴幼宜善意的笑了笑。
酒过三巡,裴幼宜只是低头吃饭,赵恒则是手舞足蹈的说着话,一会说宗学上自己捣乱的事情,一会说着自己又如何气了李贵妃。
赵恂见他已经有些酒气上涌,说话时舌头都开始打结了,便叫人悄悄撤了他的酒。
这一顿饭吃的时间不短,早已经误了读书的时辰,裴幼宜早就撂下筷子了,只是笑着看着赵恒说胡话。
赵恂只等着合适的时机,叫姜都知把他送回宫去。
正赶上姜都知这时候进了屋子说道:“入夜外面忽然下起大雪来,奴才见二大王也没带个斗篷,已经着人去取了,二大王稍坐片刻吧。”
“下大雪了?”赵恒惊呼道:“入冬以来京中雪落的少,大雪更是几年都没见过了!”
说罢他伸手握住了裴幼宜放在桌上的手腕,凑近她轻声道:“秧秧,我们出去看雪吧!”
说完没等人阻拦,拽着裴幼宜就跑了出去,连件衣裳都没披。
姜都知还没反应过来,赵恒这个醉鬼已经带着裴幼宜出了东宫了,姜都知急的直跺脚:“哎呀,这二大王如此莽撞,若是被人看见……”
赵恂也赶紧起身,抓起自己的斗篷,边往出走,边说道:“吩咐下去,随意议论者,掌嘴五十,你随我出来。”
姜都知正色点点头,赶紧随着赵恂出去了。
裴幼宜这边手腕被赵恒拽的生疼,深一脚浅一脚的被他拽着去了花园。
好在今天雪确实大,一路上都没什么人。
裴幼宜挣扎了一阵子,都甩不开赵恒的手,于是只能大声道:“赵恒!你弄疼我啦!”
这话到是比她刚才费力的挣扎还有用,赵恒回了神,发现裴幼宜的鞋都甩掉了,马上松了她的手,踉踉跄跄的去给她找鞋。
裴幼宜皱眉噘嘴的看着,本想在花园亭中的椅子上坐下,但是雪下的大,虽有亭子挡着,这椅子也是冰的很。
眼下坐是坐不得了,裴幼宜无奈,只能穿着袜子踩在冰冷的地上。
赵恒虽然醉酒,但是还没到不省人事的地步,这二人一路胡乱的走过来,把雪地踩的凌乱,顺着痕迹,赵恒很快就找到了裴幼宜那只靛蓝色的绣鞋。
他抖了抖上面的雪,还放在自己手心上比划了一下,见那绣鞋堪比自己手掌的大小,赵恒还笑了笑,但一想到裴幼宜还光着脚,赵恒赶紧走回了亭子。
“来秧秧,我帮你穿上。”
他作势弯腰,裴幼宜赶紧把脚往裙子里面藏了藏。
伸手在赵恒头上一拍,怒道:“你喝糊涂了是不是,怎么这样浪荡!把鞋放在那里,我自己会穿的!”
赵恒不怒反笑,摸了摸被裴幼宜打了的地方,笑眯眯的站起身。
裴幼宜勉强登上了鞋,发现赵恒正望着亭外的雪景。
今天的雪确实下的大,纷纷扬扬从天而落,把一切都盖的雪白。
虽没有月光,但雪光也将花园映照出淡淡的银白色。
亭子下方是沧浪池,入冬就上了冻,此时被大雪一盖,更显得它白茫茫一片纯净。
亭子里一片安静,只有二人的呼吸声交错着。
望着这冬夜美景,裴幼宜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白茫茫天地间,引得赵恒侧目。
“幸好你今日拽了我出来,否则太子又要叫我读书了。”
赵恒虽然强把裴幼宜拽了出来,她并没有生气,赵恒的性格她了解,就是这样的无所顾忌。
而且这雪景确实美轮美奂,她就更没有生气的理由了。
赵恒看着她,天气冷,她有些发抖,双手抱着臂不住的搓着。
鼻尖有些发红,但眼睛却闪着亮光。
赵恒忽然有些哽住,好像有些话现在必须要说出来,否则就会误了这样的美景,和美人。
“……秧秧,你高兴吗?”
赵恒柔声道。
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但裴幼宜却没有注意到。
她望着银装素裹的花园,欢快道:“高兴啊,吃了锅子,还不用看书,又看了美景,当然高兴。”
赵恒像是不满意这个回答,他猛地握住裴幼宜的肩膀,迫使她面向自己,乘着醉意言辞恳切道:“我不是问这些,我是问,你高兴我在吗?”
裴幼宜被他问的一愣,也有些被他这个样子吓到。
她睫毛轻颤,眼神显得有些脆弱无助,低声道:“你怎么了……我自然是高兴的。”
赵恒面色越发着急,他手上也越发用力,几乎就要将裴幼宜拥进怀里,她只能伸出两只手奋力的抵着。
他喝醉了,说话也有些词不达意,喜欢二字的分量似乎有些重,让他即便趁着酒意也不能宣之于口。
赵恒眼睛有些失神,口中喃喃道:“不是这些,若不是我陪你,是别人陪着你,你也高兴吗?秧秧须得是因为我你才能高兴,秧秧,我就是这样,若是没有你陪着,这雪景再美,我看着也只是惨白。”
裴幼宜像是有些懂了他的话,但却不能完全理解,她只是觉得现在的赵恒看起来好陌生,不像是原来那个能带着自己玩的大哥哥。
赵恒定是喝醉了酒,才有了这些胡乱的举动,裴幼宜在心里自我安慰道。
赵恒比她高了一头还多,此时力气更是大的惊人,她虽不像那日遇见辽国使臣那样害怕,但也终究担心人言可畏,若这幅样子被人看见,她实在是百口莫辩。
她正为难着,忽然眼前一黑,一股清冽的松竹香气罩住了她,随后浑身就暖了起来。
这味道她熟悉的很,也让她觉得莫名安心。
腰上一瞬间有些发紧,像是落入了谁的怀里,但是这触感转瞬即逝,恍惚间裴幼宜还以为是自己感觉出了错。
同时肩膀上,赵恒的手不见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姜都知,你送二大王回启祥宫,别被李贵妃看见了。”
裴幼宜伸手拂去盖着头脸的东西,发现自己身上披着的是太子的墨狐皮斗篷,而太子就站在自己的身侧。
斗篷挡住了她脸,让她看不见高处,视线中她只看见太子艾绿色的衣摆和紧紧握拳的双手。
对面姜都知扶着不省人事的赵恒,他低垂着头,像是泄了气,也像是睡了过去,整个人半靠在姜都知身上,半点都没有了方才的样子。
姜都知没说话,眼神示意太子,问裴幼宜怎么办。
赵恂开口道:“我带她回东宫。”
听闻此言,裴幼宜这才放下心来。
看着姜都知搀着赵恒走远,赵恂低头看着身侧的人。
到底是穿的太过单薄,即便是给她披上了斗篷,她现在也依然是颤抖着。
连带着呼出来的白汽,都像是哆嗦着。
会想起方才怀中的触感,赵恂心里有些怅然若失,但他很快就平复了心情,抬步离开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却没在身后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去,裴幼宜还站在原地没动。
见他望过来,裴幼宜双手费力的拢着比自己长了太多,而且奇重无比的斗篷,一边耷拉着眉眼委屈道:
“殿下,我的鞋不见了。”
第20章
◎“雪天路上没人,我背你回去。”◎
这个臭赵恒!非要闹那么一出,这回鞋真的不见了。
裴幼宜在亭子里扫视一圈也没看见鞋子,估计是顺着亭子下方栏杆的空隙,掉进湖面上了。
赵恂也走回了亭子,思来想去也只能说道:“你在这里稍等,我回宫叫人。”
刚转身准备走,余光就撇见了裴幼宜已经冻的发红的小脸,和裙摆下漏出的一截稍微湿了的袜子。
哪怕自己脚步再快,她也会冻着。
裴幼宜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见赵恂不说话,她心里还想:太子不会是想让自己就这么走回去吧,这么大冷的天,踩进雪里,那简直要冷死人了!
她正在心里暗骂着,却见赵恂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他忽然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单膝着地,跪在了这亭子中。
“雪天路上没人,我背你回去。”
裴幼宜看着赵恂坚实的后背,觉得这样实在有些不妥:“殿下,这样,怕是不太好吧……”
她可不傻,在这宫里她本就无依无靠的,若是她和太子举止亲密被人看见,太子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自己却会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
且赵恂贵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己何德何能能被他背着走。
她虽迟疑,但赵恂却很坚决。
“若是冻病了,一时半会就去不成宗学了。”
赵恂确实是七窍玲珑心,一句话就戳到了裴幼宜的软肋。
若真是冻病了,身子难受不说,还得在宫里养上好一阵子才能去上学,那可真是无聊死了。
她的脚已经冻的有些发麻了,此时便也顾不上别的,裹了裹身上的斗篷,伸出手扶住赵恂的肩膀,然后小心的跨坐了上去。
太子的肩膀比她想想的要厚,平日里看着他像是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但没想身体还挺结实的。
赵恂做事稳妥,此时自然也不会唐突了裴幼宜,斗篷宽大,他用斗篷边裹住了裴幼宜的两条腿,随后用自己的小臂兜起了她。
裴幼宜也有分寸,虽是被赵恂背着,但也是双手扶着他肩膀,身子离赵恂远远地,避嫌的意思十分明显。
赵恂站起身,他身量高,比赵恒还要高出一截,猛地离了地,裴幼宜惊呼一声。
赵恂没说话,但稍稍侧了头。
裴幼宜低着头红着脸轻声道:“无事,殿下,咱们抓紧回去吧。”
“嗯。”赵恂点头,随后大步迈离了亭子。
裴幼宜身量娇小,赵恂几乎感受不到她什么重量,不过在亭子中闹了这么一阵,外面的雪越下越厚,他走起来稍微有些吃力。
二人不说话,一路上只能听见赵恂稍微粗重的呼吸声,以及他脚下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不知为何,裴幼宜不敢抬头看他,哪怕赵恂只露了一个后脑勺给她。
她低垂着眼帘,直盯着他衣服上的祥云暗纹,心咚咚的跳的稍微有些快。
裴幼宜这些年只知道玩闹,虽然已经到了可以议婚的年纪,但是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宠爱她,总想着让她在身边再多留几年,因此从未想着给她议亲。
她幼时在深门大院里住着,长大了些后接触的也都是各家的小姐,哪怕偶尔遇见谁家的公子,也不会往男女之情上想。
莫说被男子背着,她在宫外时与别的男子话都不曾说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