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今日……她盯着赵恂的脖颈,闻见他身上和斗篷上的清冽香气,心跳的就是停不下来。
她努力平复着,想着眼下的情景实属无奈,自己是不想冻着,太子也是好心。
只要顺顺利利的回了东宫,过了今晚,就可以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出了花园,走在回东宫的甬道上。
白天的时候这条甬道上往来的宫人最多,想到这裴幼宜更加紧张,扶在赵恂肩膀上的手也难以控制的抓紧了。
赵恂察觉到她的不安,本想说些安慰的话,但最终没能说出口,只是默默的加快了脚步。
她正紧张着,果然就在身后听见了踩着雪的脚步声。
她眼神慌乱起来,咬着下唇,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也顾不得别的,裴幼宜一把抓起斗篷盖住自己的头脸,然后整个人爬伏在了赵恂的背上。
赵恂感受到她一个毛茸茸小脑袋顶着自己的背,也感受到她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子。
他没说话,但是手上稍微紧了紧,试图安抚她的情绪,心中已经想好,若是被人撞见这样的场景,自己该如何解围。
直到看清来人后,赵恂神色才稍稍放缓。
“无事,是姜都知。”
裴幼宜小心从斗篷缝中望了出去,来人果然是姜都知。
姜都知喘着粗气跑到二人面前,见太子背着裴幼宜,一时间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还是裴幼宜开口解释道:“都知,我的鞋掉了,殿下怕我着凉,才背着我。”
姜都知没敢抬头,盯着自己的脚面子说道:“殿下,要不让奴才来背吧。”
赵恂无法拒绝,便点点头,让裴幼宜踩着斗篷站在地上,随后姜都知就背起了她。
主仆三人朝着东宫走着,裴幼宜的心跳也恢复了正常。
她越过姜都知的肩头,看着赵恂的背影,心里对赵恂的印象有了些改观。
这些日子的接触下来,加上赵恒对太子的吹捧,她本以为太子是个冷面无情,办事只讲道理的人,却没想到今日也见到他这样近人情的一面。
方才在亭中,她是真的以为太子会放任自己不管,只留自己在花园,或者让自己光着脚走回去。
也不怪她这么想,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太子就是这样的。但她万万没想到,太子愿意背自己回去。
莫不是因为他今日饮了酒?
裴幼宜瞪大了双眼,醍醐灌顶,定是如此!
赵恒喝醉了之后开始耍酒疯,胡乱的说些疯话,太子也定是喝多了,才会背自己回宫。
既如此,她也不必不好意思了,反正估计明天酒醒了之后太子就会忘了。
到是赵恒,今晚的一切种种都是因他而起,自己回头定时要狠狠的说说他!
正想着,东宫到了,姜都知送裴幼宜去了配殿,金儿玉儿赶紧就围了上来。
见她小脸冻的通红,玉儿心疼不已,赶紧去烧热水给她泡脚,扭头又去了小厨房给她熬姜汤。
到是金儿心细,认出到了那件一进屋就被裴幼宜扔在地上的斗篷。
她捡起斗篷,看了眼门口的姜都知,虽不知二大王带着幼宜姑娘跑了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轻声道:“都知可要带回去吗?”
她展开斗篷看了看上面的雪污:“若是方便的话,不如等我洗过之后给您送过去吧。”
姜都知点点头,低声嘱咐道:“莫要与人多嘴。”
金儿点头,这是自然,这三人跑出去后没多久,封口的消息就传遍了东宫,她自然不敢多言。
玉儿脑子不如金儿好使,但好在手脚麻利,裴幼宜泡着脚还没等多久,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就放在了桌上。
玉儿催促道:“姑娘快趁热喝下,祛祛寒气,否则定是要生病的。”
裴幼宜点头,端起碗小口的喝了几口,随后问玉儿道:“你煮的可多吗?”
玉儿:“煮多了水烧开的慢,奴婢就煮了小半个砂锅,还有个两碗的量吧。姑娘还想喝吗,奴婢再去给你加。”
裴幼宜放下汤碗摇摇头,嘱咐道:“我这一碗就够了,你去给太子也送上一碗,剩下的一碗等姜都知空下来的时候,悄悄端给他喝。”
玉儿有些发愣,但还是点头应下,转身去小厨房,拿出太子专用的汤碗,盛了一碗姜汤送去了正殿。
玉儿眼见着姜都知将姜汤端进屋,又站在门口等着姜都知从屋内出来,等他出来后,玉儿便悄悄将他带进了小厨房。
过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玉儿笑着回来,掸了掸身上的雪说道:“姑娘放心吧,奴婢都办好了。”
裴幼宜喝了姜汤的最后一口,将汤碗递给玉儿,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道:“那咱们洗洗睡吧。”
洗漱的时候玉儿还轻声道:“姑娘不知道,方才奴婢带姜都知去小厨房喝姜汤,姜都知那高兴的,笑的跟朵花似的,连声感谢,还说咱们姑娘是菩萨心肠。”
这话说得裴幼宜也跟着笑了。
将心比心,她虽有乖戾的名声在外,但私下里她知道谁对自己好。
姜都知虽是个内侍,但对自己是实打实的照顾,所以这种送姜汤的举手之劳,裴幼宜自然能照顾照顾他。
殿内暖和,待她进屋之后金儿还特意又加了几块炭火,被子也提前放了汤婆子暖过,裴幼宜躺了进去,眼皮很快就开始打架。
临要睡着的时候,她恍恍惚惚又想起赵恒说的什么,高兴不高兴之类的胡话,嘴里喃喃骂了赵恒一句,然后就睡着了。
东宫正殿中,赵恂坐在桌边,面前放着一个空了的汤碗,他盯着汤碗,但脑子里回想起的也是先前花园中,赵恒的话。
不知裴幼宜都没有听懂赵恒的意思,他却听的明明白白。
赵恂眼神清明,面色沉静如水,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但桌下他食指的指尖不住的摩擦着拇指的指节,透露出他稍显焦躁的心绪。
姜都知此时走进屋来伺候他洗漱,赵恂收起心绪,说道:“你今日也受了凉,去小厨房煮碗姜汤喝吧。”
姜都知忽然迟疑,过了一会犹豫道:“殿下恕罪,方才幼宜姑娘给殿下送姜汤的时候,叫奴才去小厨房敛了碗汤底子喝。”
毕竟是一锅出的吃食,自己和太子吃了一样的东西,姜都知担心太子会觉得自己僭越。
太子点点头,并未恼怒,只轻声道:“难得她有一颗慈心。”
又想起方才甬道中,她受到惊吓趴在自己背上的样子,赵恂默默叹气。
这般胆小,又这样心善,等在宗学遇到那群牙尖嘴利贵女们,她如何能不受欺负?
第21章
◎“这位便是宣德候家的长女姚云英。”◎
这晚之后,连着五天,赵恒都没来过东宫,也没找过裴幼宜,这实在是件稀罕事。
往常两三日不见,他都要找个理由来逛逛看看,这五天不来,当真是稀奇。
裴幼宜只当是赵恒那晚当着自己的面耍了酒疯,不好意思来见自己所以才躲起来了,便也没太放在心上。
赵恒的反常她能理解,到是太子这几天也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这反而让裴幼宜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天晚上的事情之后,她刚对赵恂的看法有些改观,想着自己之前对他可能是有些先入为主的错误看法。
正准备与他搞好关系,毕竟自己还要在东宫住上三年呢。
但是隔日在书房里,自己和他搭话,他居然理都不理!
不理就算了,太子还劈头盖脸的批评了她一顿,让她专心读书,不要整日里懒散着。
这顿批评来的实在是猝不及防,裴幼宜眼圈红了又红,最后只低下头去在心里暗骂。
心道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还想着和太子搞好关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话!
直到元宵节这天,裴幼宜心如死灰。
自打知道自己去不成元宵灯会开始,她便意志消沉,眼下真到了元宵节,她原以为自己这么多天也该接受现实了,谁知还是难受得很。
过了午膳,她百无聊赖的在床上躺着,莫名想起赵恂批评自己懒散的话,她腾的一下坐了起来,吓了金儿一跳。
“怎么了姑娘,午睡梦魇了吗?”
裴幼宜摇摇头,边下地穿鞋边说道:“我要看书。”
金儿一时摸不着头脑,赶紧给她披上衣裳:“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晚点看书也不迟,这午睡的时候好好睡着,养足了精神再说看书的事情吧。”
裴幼宜哪会听她的,自顾自坐到桌边,等着她们送书过来了。
金儿玉儿对视一眼,没办法只能去取书过来。
裴幼宜也没顾得上看是什么书,接过来就翻开看了起来,心里还愤愤不平的想着:让你说我懒散,今儿我就让你看看我有多勤奋!
她端正姿势看了还没两行,眼皮就开始打架。
本身就是午睡的时间,她挺着不睡硬要看书,那自然是困上加困。
最后,连一页都没看完,就瘫倒在了书桌上。
金儿玉儿对视一笑,抱着裴幼宜送去了床上睡。
她这一觉睡得香甜又荒诞。
梦里自己和爹娘一起去了江南水乡,吃了南方美食,爹娘还像以前一样对自己百依百顺,而且他们还说在南方给自己找了一门好亲事。
怪的是,男方来相看的时候用扇子挡住了脸,裴幼宜怎么也看不见他的样貌,只是看着他衣服上的暗纹越看越眼熟。
爹娘一个劲的催促,说这门亲事好,转眼她就换上了一身嫁衣要嫁人了。
锣鼓声震天,梦中的一切都变成了大红色,拜堂的时候那男子也是用着扇子挡脸,但趁着对拜的时候,那人却轻声在她耳边唤了一句秧秧。
这声音一下子让她安下心来,忽然就想起了这人是谁。
裴幼宜先是一愣,随后嫣然一笑。
原来是他啊,怪不得爹娘说这亲事好。
成亲后,爹娘说自己嫁人就要离开家了,爹娘流着泪要把她推出门去,裴幼宜自然是舍不得,在梦里哭喊不止。
急着急着,梦就醒了。
她这一觉睡得久,睁开眼时已经到了黄昏时分,夕阳的光透过格窗映在墙壁上,把整个屋子都涂抹成橘红色。
她静静躺在东宫配殿的床上,伸手擦了擦眼角留下的眼泪,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寂寥,好像这天地间都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个了。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玉儿端着水盆进来了,见她醒了,赶紧笑道:“姑娘可醒了,奴婢以为您还没醒,还不知道要怎么叫您呢?”
裴幼宜坐直身子,揉了揉眼睛,心中的寂寥感被冲散不少,有些埋怨道:“怎么没早些叫我,是不是快到了要去书房的时辰了?”
玉儿笑了笑,一边扶着她坐到妆台前,一边故弄玄虚道:“时辰是要到了,但是书房不必去了。”
裴幼宜疑惑道:“不去书房,那去哪?”太子难不成没来由的放了自己的假?
正赶上这时候金儿进来了,她伸手在玉儿脑袋上轻拍了一下喝止道:“你这丫头,还和主子开起玩笑了。”
玉儿摸了摸头低声道:“我就是想逗逗姑娘。”
这二人的互动看的裴幼宜一脸雾水,还是金儿解释道:“姑娘午睡的时候,姜都知来过,说晚上来接您去宣德门广场灯会,姜都知还说晚上怕是回来得晚,还特意吩咐我们不要叫您,让您多睡一会。”
“真的吗!”裴幼宜笑着起身,脸上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玉儿点点头:“我们哪敢骗您啊,姑娘赶紧准备着梳妆吧!”
裴幼宜欢呼道:“对!赶紧梳洗,我要盛装!盛装!”
梳妆了一阵子,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怎么能去了,太子也去吗?”
金儿摇摇头,这个姜都知没说,也不知道太子去不去。
裴幼宜撇撇嘴,也不管了,自己能去就行,管他去不去呢?
入了夜,姜都知提着灯笼站在东宫门口等着裴幼宜,她确实是盛装打扮了一番,一身萱草黄的襦裙配上一件月白色短袄,上绣着缠枝莲纹,整个人清新又娇俏。
姜都知看了不由得发自内心的微笑,迎上前一步说道:“殿下赐了撵,姑娘坐着去吧。”
这太子性子真是捉摸不定,昨日还那样言辞激烈的呵斥自己,今天就又让自己去灯会,又给自己赐撵的。
她心里想的,于是就问出来了:“都知,太子昨日那样斥责我,怎么今日还让你带我去灯会了。”
姜都知低头道:“也不是这一两日的事,初八的时候皇后娘娘找殿下说话,殿下便提起想让姑娘去元宵灯会的事情,娘娘慈爱,便答应了。”
她哦了一声,上了撵,前后看了一圈,随后轻声问道:“都知,那殿下不去吗?”
姜都知:“官家没开口,殿下还是去不得。”
裴幼宜点点头坐直了身子,心想着算他做了件好事。
宣德门广场
官家一行坐在城楼最上方,年轻人们都坐在城楼左阙之下的幕帐看台,大臣以及皇亲国戚们则坐在右阙之下。
年轻人这边依然男女分开,桌席之间用一堵屏风当着。
裴幼宜入座的时候看见了赵恒,他像是心虚似的赶紧扭头移开了视线,见此情景裴幼宜翻了个白眼也没想着理他。
毕竟是太子开了一回口,加上裴幼宜的身份不低,皇后给她安排的座位不算最好,但也不差,虽是在角落中,但起码是在第一排。
她打一落座开始,也没顾得上赵宝珠、邵雪晴她们交头接耳的低声嘀咕,一双眼睛直往广场中央的大鳌山上飞。
赵恒说的果然不假。
鳌山周围的小灯也先不算,只见鳌山正中央扎了一个硕大的弥勒像,不知用了什么机关,佛像的眼睛竟能眨动。
且他右手至于身前,五根手指上竟有水流汩汩流出。
鳌山前依次立着三张大彩门,彩门上描绘的都是各色仙人故事。
整个广场被禁军围了起来,汴京的居民们站在禁军围墙之外也可远远的一睹官家风采。
裴幼宜看了好一阵才收回心神,回过神环顾四周,发现沈瑛不在,但她的两个嫡亲姐姐到是在后排坐着。
宗室女这边大部分都是熟悉面孔,唯她身边做了个清秀温婉的女子,她看着到是有几分面生。
这女子看上去略比她大上一两岁,眉眼间清秀妩媚,虽是望着鳌山,但眼神也如秋水含波一般,像是望着自己的心上人。
是个美人,裴幼宜心里暗自说道。
她轻轻摆手,姜都知赶紧俯身上前。
裴幼宜小声道:“我身侧这位是谁家的小姐。”
先打听好名号,别回头人家跟她说话她到不认识了。
姜都知撇了一眼,低声道:“幼宜姑娘没见过她也实属正常,这位小姐自小在江南长大,往常每年只回京数月,直到去年年底才回京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