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知道她问的是谁,在她耳边低声道:“那书记和沙弥一起被太子殿下带走了……”
姚云英点点头,眼神空洞仿若一潭死水,再翻不起什么波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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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熹,下过雨的山中空气格外清新,树叶洗成翠绿,鸟啼声阵阵入耳,是个踏青的好天气。
上山的草地有些泥泞,一辆马车稍显艰难的在上面行驶着。
车里的人却没有踏青的好心情。
宣德候一脸焦虑,宣德候夫人到是有些坦然。
宣德候看着有些生气,便斥责道:“你看看,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女儿,夜里悄悄溜出去与人私会,还要太子身边的人上门提醒!”
宣德候夫人上了些年纪,但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她拂了拂被马车颠的有些散乱的发髻,低声分析道:“也未必是坏事,你想啊,是太子身边的人来找咱们的,又是这样悄悄的,可见这是咱们鸯儿与太子殿下共在庙中。”
宣德候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鸯儿与太子?”
侯爵夫人点点头,颇有几分得意道:“我就知道咱们鸯儿是有能耐的,要不是差着那术士的说法,咱们鸯儿早就是太子妃了,也难怪鸯儿看不上咱们介绍的富商,这天地下哪还有比太子更尊贵的女婿。”
侯爵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可若是鸯儿与太子真有情,那太子直接来与咱们说就是了,这二人何必跑到这山中古庙……”
侯爵夫人不想理他,心里已经盘算着如何给女儿添置嫁妆了。
等到了庙里,坐在客房内,看着住持严肃的脸,以及太子阴沉的脸,侯爵夫人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出来。
宣德候试探着开口:“殿下,急匆匆唤我们夫妇过来,所为何事?”
太子没回答他的话,而是扭头吩咐姜都知:“看着外面,别让无关人等靠近,去把人带来吧。”
这些事情姜都知处理起来得心应手,他去了后面,随便找个侍卫让他脱下衣裳,将姚云英从头到脚的裹住,这才将她带来客房,而那随性书记,则是穿着官服,颤颤巍巍的来了。
小沙弥跟在最后,恭恭敬敬的冲着众人磕头。
姚云英进了屋便扑到母亲怀里嘤嘤的哭着。
侯爵夫人一头雾水,但也只能先安抚她。
见她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再看她身边的侍女眼神闪躲,侯爵夫人心里隐隐约约有些发虚。
人一多,宣德候更看不出来是什么事了,但看女儿这见不得人的样子,他隐约猜到不是什么好事。
宣德候刚要开口询问,就听赵恂说道:“事情发生在庙中,故而请了住持过来,否则,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话说得直白又难听,况且说的是自己女儿,侯爵夫人有些不快的说道:“殿下到现在也没说是什么事,何必这么咄咄逼人的。”
赵恂盯着她看了一眼,侯爵夫人便低下头去不敢说话,随后赵恂扭头看向姜都知。
姜都知:“姚小姐谎称崴了脚留宿庙中,夜里趁着侍卫换班之际衣衫不整的闯入了府衙随行书记房中,被人发现时,斗篷衣裳散落一地。”
侯爵夫人反应及快!听见这话,腾地一声就站起来了,指着姜都知的鼻子骂道:“你这阉人,说话注意些!女子清白最为重要,你无凭无据,岂能含血喷人!”
姜都知是内廷内侍总管,谁见了他不恭恭敬敬的叫上一句姜都知,被人指着鼻子骂,还是多少年来的第一次。
他也带了些气,对着侯爵夫人便也不那么恭敬。
“夫人急什么,若无人证,奴才哪敢这么说。”说完他踹了一脚跪在地上的小沙弥:“说,你都看见什么了!”
小沙弥性子耿直,侍女吩咐的话,他可是牢牢记在心中,眼下都是大人们坐在屋内,他定会好好完成人物,将屋内景象栩栩如生的描绘出来。
于是他朗声道:“小僧是第一个进入屋子的,当时这位大人……”他指了指府衙书记,“……站在屋内,穿着中衣,但衣着有些凌乱,地上散落着女子斗篷,襦衣和裙子,随后小僧越过屏风来到床榻前,这位小姐正躲在被子里。”最后他把手指指向姚云英。
侯爵夫人脸红成猪肝色,还想为女儿辩驳,于是一巴掌打在那小沙弥脸上,狠厉道:“胡言乱语,既躲在被子里,你怎又知道是我女儿在里面?”
小沙弥一时语塞:“……今晚庙中只有这位小姐带着侍女留宿,而侍女是与我一起过来的,那床上便只会是这位小姐。”
他挨了一巴掌,说话的声音有些低微,侯爵夫人便抓住这个时机,呵斥道:“你说话畏畏缩缩,并不足信,殿下,鸯儿受了惊吓,还是由我们夫妇带回去好好看着。”
说完她起身就要离开,那小沙弥忽然鼓起勇气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字是胡编乱造,我便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侯爵夫人颤抖指着他:“你……”
太子这才幽幽开口道:“夫人消消气。”
说完他吩咐人给侯爵夫人上了茶。
碍于面子,侯爵夫人坐了下来,太子这才开口道:“这沙弥的话,我可以作证。”
这话出口,侯爵夫妇一时间都不好反驳,宣德候犹豫道:“殿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太子啜了一口茶水,不急不缓道:“侯爷的心情我能理解,纵女偷情,怎么都不会好听,但事已至此,还是想法子补救吧。”
姚云英不说话,只是呜呜的哭着,人证就在屋内,她也不好为自己开脱。
宣德候夫人急的不行,但又不好直接反驳太子,于是只能说道:“会不会是有人故意要害我们鸯儿?殿下一定要彻查此事啊!”
说完她指向站在屋内的府衙书记:“说!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这侯爵夫人说起话来一惊一乍,听着赵恂微微皱眉。
府衙书记被侯爵夫人一指,赶紧跪在地上辩解,他说的胡言乱语,一时半会也说不到点子上。
还是赵恂解释道:“夫人,书记所居的那间屋子原本是我要住的,但是我不喜屋内陈设,在那间屋子里略坐了会就起身换去别间了。”
太子放下茶杯,不说话,只目光灼灼的盯着侯爵夫人。
局势清晰了,姚云英的意图昭然若揭。
见屋内众人都不说话,太子又徐徐开口道:“这位书记是杭州本地人,家在城外远郊,为人正直也算可靠,侯爷觉得如何呢?可堪托付吗?”
第57章
◎“我想念的紧。”◎
宣德候面露难色, 不管怎么说,姚云英也是侯爵之女,嫁给个名不见经传的书记实在是……
“殿下,倒也不急着定下这些, 待我们将这书记和沙弥带回府上细细盘问, 事情许是还有转机。”
赵恂放下茶杯, 靠在椅背上, 冷眼瞧着他:“侯爷说得没错, 这原本该是宣德候府的家世, 我是插不上嘴的。”
宣德候躬身道:“殿下言重了。”
赵恂继续道:“侯爷,你我都是聪明人, 也知道姚小姐留宿庙中所谓何事,若我没有换房,情况又是如何呢?”
宣德候不再说话, 赵恂站起身,拍了拍书记的肩膀:“这位书记跟了我有多日,为人正直,办事也还算谨慎,便由我出钱, 在城中给他置办一套宅子,再放你几天的假,等婚仪结束之后再来吧。”
书记员自然是没什么不情愿的,他能傍上侯爵府,这可是连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啊。于是他赶紧跪地,连连称谢, 对侯爷已经以岳丈相称。
听见他唤自己爹爹做岳丈, 姚云英哭的更伤心了。
客房乱做一团, 住持捻着佛珠,不住的念叨着阿弥陀佛。
出了门之后姜都知便安排太子仪仗下山。
宣德候府嫁女的事情安排的很快,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杭州城。
宣德候府到也算是聪明,说女儿是去庙里上香的时候得了住持指点,忽然得的好姻缘,便也不看中家世了。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一时间众人也猜不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姜都知和裴幼宜说了庙里发生的事情之后,裴幼宜简直是大为震惊。
“那姚云英,原本是想算计太子啊!”
姜都知点点头,玉儿说道:“姑娘,你看看,和我说得是不是分毫不差!”
裴幼宜问道:“这姚云英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算计太子,现在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嫁给那人呢?”
姜都知:“知道这事的人太多,宣德候府知道拦不住,这事也只能这样了。”
玉儿感叹道:“幸好太子殿下临时起意换了屋子,要不这事就要赖到咱们殿下身上了。”
这话姜都知没搭腔,不过欲言又止的笑了笑。
裴幼宜察觉不对,赶紧追问。
姜都知这才遣散了闲杂人等,解释道:“殿下早知道宣德候府打听他行踪的事情,后来打听才知道,打探消息的就是姚云英,与侯府无关,殿下一下就猜到是什么事情了。”
金儿点点头:“我说呢,谁睡觉不锁门啊,再说给殿下守夜的侍卫怎么可能交班的时候离岗那么久。”
玉儿诧异道:“如此说来,这一切都是殿下的圈套,咱们殿下可真是工于心计。”
裴幼宜:“话也不能这么说,还是她姚云英先有了坏心思,否则就算殿下想让她入圈套,也没机会呢。”
姜都知点点头,正是这个理,若不是殿下发现,那现在被逼着娶姚云英的就是太子了。
随后姜都知提醒道,赵恂明日晚上会来齐国公府赴宴。
裴幼宜笑了笑:“可不敢忘呢,我爹天天挂嘴边念叨。”
这话是真的,就算是在汴京,齐国公府也从来没有过太子殿下登门,齐国公自然重视的很。
今儿看见桌子掉漆了,找人修修,明儿又看见哪盆花凋了,找人换掉,生怕这宅子里有一处不顺眼的地方被太子发现。
綦氏笑道,幸好太子殿下是个不爱四处走动的,否则把这宅子里里外外逛上一遍,你爹爹非要把这宅子推倒重建不可。
直到这天傍晚,站在府外等候的时候,齐国公还在一直检查自己的衣衫。
“夫人,这深绿色看着是不是不太庄重,不如我去换一身靛蓝色……”
綦氏白了他一眼:“你可省省吧,殿下过来是看你的吗,心里没数吗?”
齐国公尴尬笑笑,随后目视前方:“哎,想着太子文韬武略,一表人才确实不错,但是一想到这小子看上我女儿,我就……”
綦氏又瞪了他一眼:“说话注意些。”
齐国公落寞道:“不说了不说了。”
过了会,太子仪仗出现在街口,众人赶紧躬身迎接。
齐国公迎着赵恂,让他坐在餐桌主位,随后众人纷纷落座,齐国公笑道:“殿下能赏脸过来,鄙舍真是蓬荜生辉。”
齐国公这话说得太过生硬,裴幼宜红着脸制止道:“爹……”
他不在官场,说起这些场面话,难免也有些生硬。
好在赵恂并不在意这些,正好侍女过来添酒,赵恂举起酒杯,与齐国公对饮了一杯。
桌上綦氏和裴幼宜都不怎么说话,齐国公怕言多必失,所以也不开口,赵恂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场面一时间有些焦灼。
满桌子最自在的当属裴幼宜。
一边是自己父母,一边是自己的爱慕者,她在这两波人面前都自在的很。
她一脸闲适的吃着菜,到是綦氏轻轻用脚碰了碰她。
裴幼宜抬头,见爹爹和太子具都正襟危坐,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赶紧用手绢捂嘴,轻声道:“失礼了……”
她一出声音,綦氏就打开了话匣子:“你这孩子,在宫里可不许这样。”
裴幼宜有些哀怨的看着母亲,随后赵恂替她开解道:“秧秧在宫里分外懂事,一举一动很有大家闺秀风范,想来是国公夫人养育的极好。”
这话綦氏听得舒心,笑道:“殿下不知,秧秧向来是无法无天的性格,从小……”
话题瞬间拉回裴幼宜身上,这顿饭一直到结束,綦氏和齐国公都在给赵恂将裴幼宜小时候的事。
不说这些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毕竟这一桌子人之间的联系就是裴幼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桌上也从裴幼宜抓周讲到了她与綦氏哥哥家的孩子之间的趣事。
綦氏和齐国公讲的兴起,只有裴幼宜听得一直脸红,抬眼看去赵恂到是听得津津有味。
裴幼宜实在听不下去,只能打断道:“爹爹不要再说了!”随后看向赵恂:“你吃好了吗?”
这话说得失了尊卑,綦氏看着赵恂的脸色训斥道:“秧秧!怎么能这样和殿下说话!”
赵恂却并不在意,点点头道:“吃好了。”
齐国公观察着桌上的气氛,趁机说道:“两月前幸好有殿下提醒,府上的园子才能趁着城中劳动低廉的时候建好,前几天池中已经引了水,眼下太阳还没落山,殿下不如移步过去看看。”
赵恂点头,顺势起身。
綦氏跟着笑道:“秧秧去看过,就让秧秧给殿下指路,我们就不去了。”
裴幼宜知道这是爹爹和娘再给自己创造和赵恂独处的机会,于是心领神会的在前面走着。
齐国公府大,一路上遇见的下人也多,裴幼宜不好停下和他说话,直到走到园中池水旁的时候,周围才没了闲杂人影。
赵恂看着开凿出的硕大人工湖,不由得感叹:“国公真是大手笔。”
这湖面一时间望不到边际,能看出是人工湖是因为湖中心竖着几块江南特产的奇石,此时夕阳映照着奇石,水面平静如画,甚是好看。
裴幼宜笑着带他走到亭内坐下:“我爹向来是这样的,你别看是我爹张罗这些,其实钱大部分都是我娘出的,她也喜欢这些。”
赵恂点头:“这些银子对綦家来说确实是九牛一毛。”
裴幼宜望着池中美景没说话。
赵恂望着她凝脂般的侧脸,直接开口道:“秧秧可想我了吗?”
裴幼宜忽的脸红,低头娇怯道:“说着些做什么?”
赵恂坐在她旁边,一把拉起她的手:“我想念的紧。”
裴幼宜抿着嘴笑了,本想挣脱,但看着四下无人,姜都知和金玉二人还在亭子外看着,这才任由他拉了自己的手。
看着她东张西望的模样,赵恂笑道:“秧秧今日何故害羞?那日将手塞到我手心的时候,却丝毫没见你犹豫。”
裴幼宜娇嗔道:“你说这些做什么,赶紧忘了忘了。”
她抬眼看去,赵恂眼神有些混沌,这才想起适才席间,母亲说着自己的幼年趣事,爹爹插不上话,只能一杯接着一杯的与赵恂喝酒。
一来二去的,到真把他灌醉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