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佳年忙道:“若不是大人,我们一家也难在临川县落户,更别提造新房读书识字,是大人施恩在前。”
“是啊,大人不必放在心上。”顾延年也说。
孙知县却说:“一码归一码。”
说完,他目光落到顾延年身上。
这一看,孙知县也有些惊奇,他对顾家的印象只停留在顾佳年身上,其余人不值得他记忆。
可现在一看,顾佳年这兄长虎背熊腰,气雄力壮,很有几分钢筋铁骨的意思。
尤其是双目清朗,炯炯有神,一看便是品行上佳的小伙子。
注意到知县大人的打量,顾延年下意识的抬头挺胸,看着更有精神。
孙知县眼神一动,忽然道:“回家好好养伤,等养好了来一趟县衙。”
“是,大人。”顾延年满口答应下来。
定了此事,孙知县才道:“你们也早些回去吧,别让家中父母等急了。”
兄弟俩这才想起来,连忙匆匆往外走。
临走前,他们便听见方丈开口问:“大人今日怎么会走到这么僻静的地方,身边也没带上人。”
孙知县沉声道:“家门不幸!”
两人不敢再听,连忙离开了后院。
等他们匆忙赶到停放牛车的地方,果然瞧见顾家三人都等急了。
“说完就跑得没影,这么多人,我们想找也找不到人?”蒋氏忍不住骂道。
顾老爹却发现不对劲:“老大,你这胳膊怎么了?”
蒋氏也反应过来:“你还跟人动手了?”
“爹,娘,咱们回家再说。”顾佳年连忙开口,“不是大哥的错,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这种情况,没人还有心思逛庙会,连忙坐上车往回赶。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程老头惊讶道。
“程老哥,延年受伤了,你快给他看看要不要紧。”蒋氏拖着儿子进门。
程老头心底一惊,连忙上手解开包扎好的布条。
“怎么样?”
“只是皮外伤,这是上好的金疮药,这几日别碰水好好养着就行。”
程老头检查完,脸色却不轻松:“延年,你怎么会受刀伤?”
“刀伤!”顾家夫妻吓得脸色都变了。
顾延年看了眼弟弟:“宝儿,你来说。”
顾佳年连忙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这些刺客来的诡异,且敢动手刺杀知县大人,背后肯定牵连很多人。”
“这,他们好大的胆子。”顾家夫妻更担心了。
“如今他们诡计没得逞,会不会盯上咱家?”
“两名刺客都死了,知县大人下了禁令,只要咱们自己不说出去,不会有人知道的。”
夫妻俩这才安心了一些。
“到底是什么人,青天白日的竟敢刺杀县太爷,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程老头神色有些怪异,他微微垂眸,不知想到了什么。
顾延年大大咧咧的说:“甭管是谁,既然知县大人没事,肯定不能饶了他们。”
“爹,娘,知县大人还说了,等我养好了伤就去县衙找他。”
顾老爹奇怪道:“去县衙做什么?”
“知县大人没说。”
顾老爹想了想,交待道:“既然大人说了让你去,你就去,千万记得不能挟恩求报。”
“爹,我记住了。”
蒋氏也说:“当初是县太爷买下了猪宝,给了咱家一百两银子,咱们才能落户,才能有这房子,后头还给了名帖,宝儿才能去读书,这些对人家只是举手之劳,但咱们也得记住。”
顾延年一连串都答应了。
蒋氏这才起身:“到底是受了伤,流了血,娘去杀只鸡炖了给你补补身体。”
“娘,我好着呢,用不着。”
“别仗着年轻不当一回事儿,咱家又不是吃不起,该吃吃该喝喝。”
虽说一直发愁银子的事情,但昨日老大卖了死力气,家里也有了挣钱的路子,蒋氏可不会在吃食上亏待儿子。
顾延年笑着搂住弟弟:“待会儿分你一个鸡腿。”
程老头忽然问了句:“那两个刺客是自己服毒死了的?”
顾延年点头:“可不是。”
“他们肯定知道刺杀知县,被抓住了也活不了,所以索性自尽了。”
程老头若有所思。
顾佳年靠在他身边,低声问:“程伯伯,那两位刺客不对劲吗?”
程老头低声道:“那刺客听着像是死士,自古以来,只有达官显贵家中才会豢养死士,每一名死士的培养都需耗费无数银钱精力。”
“孙知县虽然是官,可也只是七品芝麻官,在朝中不值一提,谁会费这个力气来刺杀他?”
顾佳年一想也是,在他们看来,知县已经是了不得的人物,可在大人物面前,知县确实不算什么。
恍然之间,他只觉得眼前的临川县蒙上了一层迷雾。
程老头想得更多,他想起远在青城府的廖知府,按理来说,在他远离朝廷之后,也不该有人穷追不舍。
许久,程老头摇了摇头:“罢了,这不是咱们该想的事情。”
顾佳年也笑了:“我们先把眼前的日子过好,等将来有本事管了再去管。”
程老头笑起来:“合该如此。”
朝堂风云诡谲,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压根管不着,搭不上,多想无益,倒不如过好眼前。
顾延年年轻力壮,在蒋氏联合程老头的多番手艺下,没两天伤口就开始结痂。
一结痂,这孩子就待不住了。
让他整天在家休息,不能练剑,不能干活,简直比让他死了还难受。
这一日大清早,顾延年就抢着赶车的活儿:“爹,娘,我伤好了,今天送宝儿去上学,顺道儿去衙门转转,免得知县大人把我给忘了。”
顾老爹拿他没办法,只得交待:“见到大人恭敬一些,恭敬总是没错的。”
顾延年满口答应。
“爹,娘,我会看着大哥的。”顾佳年笑着打趣。
顾延年嚷嚷道:“到底是谁看着谁,谁才是大哥?”
“你是大哥。”顾佳年不跟他抢。
“那你就得听我的。”
“不听不听……”
眼看着兄弟俩吵吵闹闹的离开家门,夫妻俩对视一眼都笑了。
蒋氏无奈道:“这么大人了还像个孩子,得给老大找个活儿干,省得整天没个正经。”
马车上,顾延年忽然伸手按住弟弟。
低头凑过去说道:“宝儿,大哥告诉你一个秘密。”
第47章 选择
◎选择◎
顾延年招了招手, 顾佳年立刻把耳朵凑过去。
兄弟俩的脑袋靠在一起:“爹娘为咱求了个长生牌。”
“长生牌?”
“可不,昨天带回来了,就供在他们屋里头, 早晨我还瞧见娘蒸了馒头, 先往长生牌面前供奉, 等凉了她才吃。”
顾佳年有些担心:“凉了会不会吃坏肚子?”
“那不能,虽然没热气,但还温的。”顾延年想了想, 又说,“但应该不好吃, 我听人说供奉过的东西, 吃起来就跟蜡烛一样。”
顾佳年忧愁道:“那多难吃,回头跟娘说留着给我吃吧, 我不挑食。”
“娘肯定不答应。”顾延年说。
“不过没事儿,等明儿个我抢先吃了,娘也拿我没法子。”
顾佳年表示:“我们可以轮流吃。”
顾延年哈哈一笑,搂着弟弟说:“爹娘就是求一个安心, 他们总怕你运气太好,折损了以后的福气。”
“要我说他们就是瞎操心,福气天注定,用也用不完,咱家就是天生带福,宝儿你还是个大福星。”
顾佳年摸了摸心口的司南佩:【神仙大人,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爹娘安心?】
【养儿一百岁, 常忧九十九。】
顾佳年眼睛一亮:【我爹娘可以活到九十九岁吗, 太好了。】
金光不想跟他说话。
顾佳年靠着哥哥:“大哥, 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爹娘肯定能长命百岁。”
说完他惊讶起来:【为什么这次能告诉大哥?】
很快他反应过来,神仙大人那句话,只是打个比喻。
顾延年没注意到弟弟的反应,笑着说道:“那是,咱家人都是一副长命相。”
兄弟俩的牛车慢慢到了城门口。
“大哥,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吧,万一县衙有人为难,我还能说得上话。”
顾延年却拍着胸脯:“谁能为难得了我,你快去上学,别耽误了读书。”
到底是把人推进了学堂。
确保弟弟进了私塾,顾延年才转身朝着县衙走。
顾佳年心底牵挂着大哥的事情,走路都有些心不在焉。
等进了学堂放好东西,他才注意到大家伙儿的神色不对劲。
“鸿宝,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为何他们都在窃窃私语?”顾佳年转头问。
田鸿宝一下子来劲了:“你还不知道吧,出大事儿了。”
“什么大事儿?”
田鸿宝凑过来:“你听过擎苍书院吗?”
顾佳年点了点头,他从周夫子口中听说过,这是青城府极有盛名的一家书院,有百年历史,只是地处偏僻。
孙修竹犯错后,知县大人就把他送往书院继续读书。
“擎苍书院犯大事儿了,那位院长竟敢收留前朝余孽,前几日东窗事发,朝廷派了大军搜捕,书院被封,在里头教书读书的文人都受到了牵连。”
“咱们临川县也有许多人在那边上学,如今都还关在牢狱里头,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什么?”顾佳年也是一惊。
他猛然想起孙大人遇刺,以及那句家门不幸,脑中闪过几个念头。
田鸿宝继续道:“擎苍书院矗立百年,连朝代更迭都没受到影响,没想到院长自寻死路。”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前朝那些狗皇帝专横暴虐、荒诞无比,害得百姓民不聊生,他们的余孽有什么好收留的。”
他还要再说什么,周夫子已经走进学堂。
“咳咳。”周夫子咳嗽示意,议论纷纷的学生们都连忙闭嘴。
周夫子扫了一眼私塾,目光在顾佳年身上多停留了几分。
“擎苍书院之事,你们应该都知道了,从今往后,在学堂内不许谈论此事。”
周夫子一声令下,学生们尽管满腹疑问,但也不敢再提。
顾佳年认真读书,心底却也掀起惊涛骇浪。
他心底对前朝也并无好感,前朝末年是百姓们最为难过的时候,一直到大炎初立,百姓们的日子才总算安定下来。
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又听到了前朝余孽的消息。
下课,周夫子招了招手:“佳年,你随老夫走。”
顾佳年连忙跟上。
他一走,便有人酸溜溜道:“周夫子果然最喜欢他,每每下课都要给他开小灶。”
田鸿宝起身冷哼:“佳年聪明勤奋,周夫子不教他,难道教那些背信弃义,连童生试都过不了的人吗?”
“你——”
“我什么我,你要不服气,咱们去夫子面前论真章。”
成功将同窗们都骂服气了,田鸿宝这才得意洋洋的坐下来,一看功课又苦了脸。
到了书房,周夫子开口便问:“佛诞日庙会,你也在长生庙?”
顾佳年欲言又止,毕竟孙知县是下了禁口令的。
周夫子便道:“不必担心,此事是孙大人亲口告知的。”
顾佳年这才将当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周夫子叹了口气,面色沉沉:“你已经牵扯进来,老夫便同你分析分析。”
“这话还得从孙修竹说起……”
顾佳年一直到此刻才知道,孙修竹忽然“重病”修养,居然是因为纵火被周夫子捉住。
他的猜想没错,孙修竹被嫉妒吞噬,屡次迫害。
孙知县见他屡教不改,才狠下心来,将人送往了擎苍书院,指望那边的清苦日子,能让这个侄儿清醒过来。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佛诞日那天,孙修竹竟送信回来哭诉,想见孙大人一面。
孙大人对这个自幼失孤的侄儿,心底还有疼爱不忍,这才独自前往了桃花林。
再往后,孙知县没能见到侄儿,反倒是遇上了有备而来的刺客。
顾佳年拧眉问道:“先生,孙修竹只是个寻常少年,为什么会跟前朝余孽有牵扯?”
周夫子只是叹气:“其中纠结,老夫也是不清楚。”
“左右是擎苍书院的缘故。”
其中内情,自然不如表面的简单。
譬如武将出生的廖知府,前几年忽然成了青城知府,又譬如年前时候,临川县与清源县开始扫荡附近的山贼土匪。
孙知县在其中出力良多,有些事情,孙知县也不会全部告诉他。
周夫子看向眼前的孩子:“佳年,虽说擎苍书院已经伏诛,但前朝余孽是否全部被捉拿,孙知县也并无把握。”
“你的出现只是意外,但就怕有人动不了廖知府,便针对其他人。”
“孙知县将此事隐瞒下来,确实也是为了你们着想,你不能因此怨怪大人。”
顾佳年连忙说道:“先生,学生对大人只有感激,绝不会心生不满的。”
“那就好。”周夫子笑了一声,又道,“明面上不能感谢这份救命之恩,但孙知县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肯定会牢记在心。”
“学生也不图孙大人的感激。”顾佳年又说道。
周夫子点了点头,又道:“读书明理,最重要的还是动心忍性,一旦行将就错,便是万丈深渊。”
“擎苍书院赫赫之名,今日也毁于一旦,可见其中厉害。”
顾佳年自然是一一记下。
周夫子挥了挥手,让他先行离开,等顾佳年走之后,他却叹了口气,从抽屉取出一封书信。
很快,周夫子将书信点燃烧毁。
“前朝都覆灭这么多年了,何苦呢?”
……
顾延年在弟弟面前说的信誓旦旦,等真的到了县衙门口,瞧着威武庄严的县衙,心底难免生出几分胆怯来。
“我是大哥,要给弟妹当榜样,不就是县衙我怕个球。”
“喂,什么人在县衙门口徘徊?”一声厉喝,吓得顾延年一个哆嗦。
“小哥,我,我叫顾延年,是县太爷让我过来的。”
衙役扫了他一眼,神色缓和下来:“你就是顾延年?”
“正是小人。”
衙役笑了笑:“大人专程吩咐过,你先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