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一听,忙道:“他竟能跟路家搭上关系。”
张管家低声道:“你眼睛亮着点,别瞧着人家年幼家贫就怠慢。”
“是,小的记住了。”
张管家眼尖,却有人眼拙。
前头牛车上,书生将手中书一扔,不耐烦道:
“那是张家的人吧,怎么对那小子这般客气?”
身侧的男子瑟缩了一下,低声道:“我,我哪儿知道为什么。”
书生更是恼怒:“你怎么什么都不会,早知道你这么蠢,倒不如让老六跟着。”
听着弟弟的骂声,男人只是低头不说话。
书生朝后头打量了几眼:“瞧着不像是富贵人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门路。”
“三弟,别人怎么样不关咱们的事,你好好看书,其余事情交给我,考上功名才是正经。”
“要你来教训我!”
书生冷笑:“前年要不是我病了,早已考中童生,指不定现在都是秀才了。”
“是是是,这次我会好好照顾你,绝不让你在生病。”
张家读书人多,赶考的经验丰富,在日落时分便找到了打尖的驿站。
“诸位,驿站的房间不足,今晚上委屈大家挤一挤,两个人一个屋。”
顾佳年没意见,跟亲爹一起住没什么不好。
却有人皱眉道:“这怎么住,睡不好没精神岂不影响科考。”
张管家看了他一眼,只说:“驿站条件有限,高公子若是不满意,不如再往前走半个时辰,那边倒是也有一家客栈。”
高聪脸色一黑,再走半个时辰天都黑了,他哪儿敢脱离大队伍。
“三弟,算了,这儿也不错,如果你怕睡不好,我打地铺就是了。”
高聪脸色更难看,瞪了眼身后的男人,觉得他给自己丢人。
张管家也没惯着他,很快分好了房间。
顾佳年道了声谢谢,带着顾老爹进屋,结果隔壁碰的一声,是那高聪。
顾老爹忍不住咋舌:“这高书生是什么来头,这般挑剔。”
几位出身富贵的书生也没说什么,他一路上倒是挑三拣四。
顾佳年并不认识:“左右跟咱们没关系。”
哪想到等到晚上,这事儿就跟他们有关系了。
驿站的墙壁薄,两边的声音透着风,高聪在那边一连串的抱怨,又是嫌弃茶水凉透,又是抱怨床铺不干净,闹腾了小半宿。
顾老爹受不了,敲了敲墙壁:“高书生,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隔壁却传来一阵骂声:“是个人就想插嘴,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顾佳年脸色一沉,起身走了出去。
“宝儿——”
顾老爹反应过来,顾佳年已经敲响了隔壁的房门:“高书生若是嫌弃驿站,合衣不睡也好,一走了之也罢,没得打搅了别人,还不让别人说话的。”
“若是不想睡,索性让大家都起来瞧瞧。”
高聪显然没想到顾佳年岁数不大,脾气不小,一张脸涨的通红,到底没敢继续闹腾。
顾老爹扯了下儿子,低声道:“爹没事儿,别跟读书人交恶,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一条路。”
顾佳年冷哼道:“这样的人我才不跟他做朋友。”
“爹,我不能看你受委屈。”
顾老爹鼻头一酸,摸着孩子的头发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想说许多,比如他不怕受委屈,被人骂几句又怎么样,他这辈子吃过的苦头多了去了。
可看着儿子维护自己的样子,顾老爹只觉得心暖。
顾老爹心想,他这辈子没啥大出息,可养了三个好孩子,一个比一个孝顺懂事。
没有高聪在隔壁喋喋不休,顾家父子睡了个香甜。
第二天清早,顾佳年就神清气爽的起床了。
驿站虽然简陋,但该有的东西都有,早点也都是热乎乎的。
顾家父子面对面坐,咸菜就白粥,搭配着野菜包也吃的很香。
“乡下人没见过世面,野菜包都吃得这么香。”
顾佳年抬头,就瞧见眼下带着青黑的高聪。
他笑了笑,又给亲爹夹了个包子:“爹,驿站后厨的手艺不错,多吃点。”
顾老爹一口半个包子,吃得喷香。
高聪脸一沉,顾佳年越是不搭理他,他心底越是难受憋屈。
吃过了饭就得出发,顾家的牛车照旧在最后。
顾老爹忍不住嘀咕:“这姓高的书生也奇怪,咱们又没得罪他,做啥子针对我们。”
顾佳年说:“谁知道,不过方才他可是把这一批赶考的人都得罪了。”
顾老爹一想,可不是。
方才在大堂吃野菜包子的不只是他们,就连张家的小少爷都在。
高聪原本想讽刺顾佳年,结果一句话,得罪了一屋子的人。
“活该他倒霉。”顾老爹笑起来。
两人说着话,看着风景,慢悠悠的坐着马车倒是也不累。
蓦的,后头传来一阵马蹄声。
顾佳年往后看去,只见一架马车越过队伍。
他们的车队也慢慢停下,顾老爹奇怪:“才出发没多久,怎么停下了?”
很快,他们就得知了原因。
张管家带着主仆二人过来,当主子的二十出头,看着是书生打扮,仆人穿着短打,沉稳利落,看着像是个练家子。
“顾小公子,这位是寒子墨寒秀才,此次是提前去青城府备考乡试,谁知马车忽然坏了,车轴坏的彻底,想必是走不了了。”
“寒秀才想问问,能不能坐二位的牛车一起走,他们的车架子就不要了,马匹带上就行。”
“作为报酬,这匹马可以送给二位作为谢礼。”
顾佳年有些惊讶,都是大牲口,牛价格也贵,但也远不如马匹。
一匹骏马,怎么样也得二三十两才拿得下来。
他打量着主仆俩,见他们穿戴不俗,便知道出生富贵人家。
尤其是那寒秀才仪表堂堂,器宇轩昂,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
“出门在外相互帮扶是应该的,若是寒秀才不嫌弃牛车慢,一起上路也无妨,谢礼就不用了。” 顾佳年说道。
寒子墨笑着说道:“没了马车,马匹留着也是浪费,倒不如做一个顺水人情。”
“否则我们主仆打扰多日,总是不好意思。”
顾佳年奇怪道:“现在没有马车,等到了城里就能买到,再者马还能替你们驮着行李,怎么会是浪费。”
顾老爹也说:“这么贵的马匹,我们可不敢收下,再者我们家也养不起的。”
寒子墨也没坚持,只说:“是我想得不够周到,那就多谢二位了。”
果然让小厮骑着那匹骏马驮着行李,自己上了牛车。
顾佳年看了他一眼,心底觉得很是奇怪。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的玉佩,司南佩安安静静的,他略微放了心,至少不是坏人。
队伍继续前行。
高聪见后头发生的一切看在眼中,嫉妒的红了眼:“张家人就是偏心,这样的好事怎么不想到我们。”
否则那匹马就成了姓高的。
高老二张了张嘴,想劝弟弟别钻牛角尖,但瞧着他的脸色又低头不语。
顾家的牛车是顾老爹自己打的,除了两个车轮子,其余都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
所以车厢比旁人家的略宽敞一些,窗子也大。
寒子墨一上车便发现了,笑着夸道:“这车厢不错,像我这般高个子的坐着也不觉得憋屈。”
顾老爹忍不住笑起来:“自家做的,也不是什么好木料。”
“车厢是用来遮风挡雨的,用料不重要,重要的是坐着舒坦。”他摸了摸上面的雕花,“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心思。”
顾老爹摆了摆手:“只是上不了台面的小手艺。”
“也只有疼爱孩子的父亲,才会处处都花着心思。”
寒子墨指了指角落:“这些地方都打磨的圆滑,就算牛车忽然停下,车上的人也不会磕磕碰碰到。”
顾佳年用力点头:“寒秀才说得对,我爹可疼我啦。”
“咱们同坐一车,也是缘分,不如以兄弟相称,不然岂不太过拘谨。”寒子墨又说道。
顾佳年看了他一眼,犹豫道:“可是你比我大哥还要大好多。”
顾老爹碰了碰儿子,这孩子平时挺机灵,怎么这会儿不会说话。
寒子墨却哈哈一笑:“你愿意喊我一声寒叔叔,那我也答应。”
顾佳年看了看他的模样,清脆的喊了一声:“寒大哥。”
“顾小兄弟。”寒子墨笑盈盈喊。
顾佳年歪了歪头:“寒大哥,能不能别加一个小字?”
“顾兄弟。”寒子墨从善如流。
顾佳年笑了笑,这才又问:“寒大哥为何不坐前面的马车,反倒是要来我们牛车?”
毕竟他们在队伍的最后,按理来说,张管家愿意帮忙,也该把人安排在张家的马车上。
寒子墨便说:“方才多聊了几句,听闻车队里有一位年轻的县案首,便想着来见见。”
“如今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
顾佳年脸颊一红:“不敢当不敢当,只是侥幸而已。”
寒子墨笑道:“幸好来了,否则岂不错过了这份兄弟情缘。”
顾佳年心想,这位寒秀才可真会说话,一会儿功夫,他们俩就开始称兄道弟了。
寒秀才不只是会说话,学识也高。
言谈之中,他偶尔指点却不说教,便让顾佳年受益匪浅。
一日下来,顾佳年心底也佩服起来:“寒大哥学识渊博,弟弟佩服不已,来年乡试,寒大哥一定会高中的。”
“那就借你吉言了。”寒秀才只是微笑。
临到傍晚,这一日没能赶上驿站,要在官道旁扎营歇息一晚。
众人纷纷拿出自备的干粮来,张家人做事妥当,还给每家送了吃食,免得有人忘记准备到时候挨饿。
顾佳年把蒋氏做的肉酱拿出来:“寒大哥,这是我娘亲手做的肉酱,滋味极好,你要不要尝尝看?”
蒋氏做了不少肉酱让他们带上,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公子?”小厮提示。
寒子墨神色和缓,转头去看伸手递给自己的人。
昏黄的篝火下,顾佳年笑盈盈的样子愈发出色,难得双目清澈,只有真诚。
“什么寒酸东西,吃了不会拉肚子吧。”高聪在旁冷嘲热讽。
寒子墨却接过去尝了一口,认真夸道:“味道极佳,很能下饭,路上带着这肉酱下饭,馒头也不嫌干巴了。”
“大家喜欢都可以尝尝,都是自家做的。”顾老爹也招呼道,直接略过了高聪。
高聪脸更黑了,他说不好吃可以,别人不给又是另外一码事。
可惜谁都不会惯着他的小脾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只得喝白水,吃干馍馍。
吃完饭,随意洗漱了一下,顾佳年便上车靠着顾老爹打起瞌睡来。
“公子,你还真敢吃。”
林间深处,小厮无奈的看向自家任性的主子。
寒子墨慢条斯理的挂起布条,淡淡道:“一个无辜童子,你不要草木皆兵。”
小厮抱起双臂:“那可不是无辜童子,若不是他们兄弟坏了好事,临川知县死在长生庙,无论如何也会乱一阵,擎苍书院那边也不会被发现。”
寒子墨皱了皱眉:“当时我便不同意,是他一意孤行。”
小厮看了眼他阴沉的脸色,忙道:“属下知错。”
寒子墨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前朝早已覆灭,大炎眼看安定,我们又何必一条路走到黑。”
“可是公子,咱们愿意退,大炎皇帝也不会放过我们。”小厮提醒道。
寒子墨沉默下来。
半晌,他微微叹了口气:“罢了,生死都是命。”
“顾家兄弟的事情不要再提起,此事怪不得他们。”
小厮看了他一眼,奇怪道:“公子很喜欢那孩子吗?”
“那等青城事了结,属下去把他掳了去,也好给公子做个伴打发时间。”
寒子墨脸色一冷:“他是人,不是物件,谁允许你胡乱做主!”
“属下知错,属下只是见公子郁郁寡欢,难得有今日这般开心。”
寒子墨淡淡道:“我开心,只是瞧着他,宛如瞧见了十三弟。”
“十三弟活着的时候,也是这般聪颖懂事,爱玩爱笑,尤其是那双眼睛格外清透,格外的像……”
说着说着,他便陷入了沉思。
小厮有些后悔提起这事儿来,每次提起十三爷,主子便要低沉好几日。
“是属下该死。”
寒子墨回过神来,叹气道:“钟鸣,有时候我真不知是对是错,牺牲了那么多真的值得吗?”
钟鸣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知道后退不得,后退,等待着他们的只有粉身碎骨。
许久,寒子墨收回神思:“罢了,回去吧。”
等主仆俩回到营地,只有守夜的人还在。
高聪正在抱怨大哥蠢笨,也不知道多带一些吃食,再不济去张家要一些也可以。
忽然,他瞧见寒氏主仆回来。
“寒公子!”
高聪贴过去:“天色已晚,寒公子怎么还不休息?”
“啊呀,是不是顾家的马车太小,睡不下了?瞧这父子俩也太没筹算,巴巴的先把位置给占了,完全没想过寒公子睡在哪儿。”
“寒公子,不如你睡我家的车,我哥皮糙肉厚,在外头坐一夜就行。”
高大哥闷着脑袋站在一旁,一句话都说不上。
寒子墨微微抬头,瞥了他一眼。
高聪满肚子的话,愣是被他这一眼全憋了回去。
“不必了。”钟鸣上前,直接把人拨开了。
却见他三下五初六,拿着马车上的包袱,居然直接捣鼓出一个临时的帐篷来。
寒子墨敲了敲牛车:“顾兄弟,顾叔,不如跟我一起睡帐篷,也更安稳些。”
顾佳年已经有些迷糊的揉眼睛,把头扎进亲爹怀中没反应。
顾老爹忙道:“我们俩躺着够宽敞,就不麻烦你了。”
寒子墨也没坚持。
顾佳年含糊道:“爹,我们睡一床,把被子给寒大哥送去吧。”
顾老爹拍了拍孩子的后背,起来将另一床被褥翻出来,给寒子墨送了过去。
寒子墨打开一看倒是笑了,被子上还绣着花,手工很一般,但闻着一股子奶香味。
“这么大人了,居然还在喝奶。”
钟鸣瞧了他一眼,见主子眼底都带着几分笑意,掳走顾家小公子的念头再次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