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佳年又说:“爹,大哥,你们先别着急,其实要解决此事不难。”
“可听松年的意思,那路举人怕是难缠的很。”
否则的话,顾松年不会连试都不让他们试,直接说不需要,甚至让他们当做不认识。
顾佳年笑起来:“我想从路举人手中拿到卖身契,自然是不容易的。”
“那你还说不难?”
顾佳年便道:“我要确实是不容易,可别人想要却简单。”
“爹,大哥,你们且瞧着吧,等到了京城,松年大哥就能跟着我们回家了。”
顾老爹对小儿子有一种迷之自信,一听这话,顿时安心不少。
另一头,顾松年红着眼眶回了船舱。
路道学正在喝茶,瞧他回来冷哼一声。
“跪下!”
顾松年扑通一声跪下,低着头,弓着背,显然对主人的侮辱已经习以为常。
路道学这才能居高临下的瞧他。
“顾佳年真的是你堂弟?”
顾松年抿了抿嘴,只说:“是,不过关系离得远,算不上一家。”
路道学嗤笑一声:“别跟我玩花样,方才瞧那老不死的样子,可是很把你放心上。”
“那位老爷心好,还惦记着故人。”顾松年回答。
路道学冷哼一声:“真是没想到堂堂的院试解元,嫡亲的堂兄居然在我路家当书童。”
“方才那小子还敢给我难堪,等到了京城,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的底细。”
顾松年不禁捏紧了拳头。
路道学嗤笑道:“怎么,你不服?”
“当年要不是我娘心慈手软留下了你,你早就饿死了。”
顾松年低着头:“夫人的救命之恩,青松牢记在心。”
“记得住就好。”路道学起身,“你可要时时刻刻记住,你就是我路家养的一条狗,一条姓顾的狗。”
第二天一早,顾延年看着弟弟写的信,犹豫道:“这样真的能行吗?”
“大哥,路兄和谢兄肯定会帮我这个忙的。”顾佳年对此很有信心。
不过是举手之劳,不提谢兄,就是路兄一句话,也能直接要到卖身契。
顾老爹也有些担心:“路举人会不会送信回去,先把这卖身契要到了。”
顾佳年吹干书信,装好:“所以我们不能走漏风声,大哥,等到船只下一次靠岸,你便悄悄摸摸的下船送信。”
“信件从驿站走,会比坐船快很多,等咱们抵达京城时,大堂哥的卖身契指不定也跟着到了。”
顾延年将书信贴身放好:“交给我,绝不会让人发现。”
顾佳年点了点头,又说:“以那路举人的心性,这几日定会在我们面前为难大堂哥,我们可以气愤、示好、想各种办法帮忙,但绝不能让他知道背后打算。”
顾老爹点头应下。
又说:“这事儿能不能告诉松年一声,我怕那孩子心思重,到时候惹出乱子来。”
顾佳年一想也是:“可以。”
顾延年便道:“顶多就是一个月的时间,且忍着他。”
等到第二天,顾延年便知道自己说早了,有些事情他见着实在是忍不了。
若说前一天的路道学是嚣张跋扈,仗势欺人,那么第二天开始,他简直像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奸佞小人。
顾佳年刚刚起身,在甲板上舒展筋骨。
另一头的舱门也打开,路道学故意大声喊道:“这屋子太小,幸好我这书童骨头贱,躺在地上睡就成。”
顾佳年脸色一沉。
果然,下一刻他便瞧见顾松年蜷缩在角落地板上,甚至连被褥都没有,只一件薄毯子。
顾松年却脸色轻松,还偷偷对他摇了摇头。
这一切却刚刚开始。
路道学跟顾佳年杠上了,从一大清早就开始使唤人,船上明明有水,偏要顾松年亲手去打最新鲜的“江心水”。
顾延年看不过去,又不能直接吵起来,直接走过去,三两下打上了水。
路道学站在门口瞧着,嗤笑道:“顾举人,这是你家大哥,还是你家仆人,怎么尽喜欢干这些体力活,莫不是天生命贱。”
顾延年脸色一怒。
顾佳年淡淡回答:“不管什么活,能谋生都是好的,就算是圣人再次也不好评断贵贱。”
“啧,我倒是忘了,顾举人也是农户出身,自小干惯了粗活累活。”
路道学没瞧见,方才他几句话,倒是将船上的船员都得罪了。
很快,他又开始闹幺蛾子:“会不会磨墨,多少年都还学不会,给我出去跪着。”
顾松年低着头走出来,利索的跪下来。
“松年大哥,你起来,别听他的。”顾延年去拽他。
顾松年却反过来劝道:“没事,我都习惯了。”
一听这话,顾老爹脸都黑了。
“路举人,我敬你是举人,可也不能随意折腾你,不把人命当回事儿。”
路道学嗤笑道:“他不会办事儿,我还不能教训教训自己的仆人?”
“这墨有什么问题,你凭什么让人你跪着?”顾老爹怒道。
路道学冷下脸:“这就是你们顾家的规矩,管闲事还管到了别人头上。”
顾佳年算是看出来,路道学就是故意找茬,给他们脸色看。
“路举人,这么大的日头,人跪久了吃不消,你也不想闹出人命来吧?”
路道学只是冷笑。
“小的真的没事,你们别管我了。”顾松年连声喊道。
顾佳年微微叹了口气。
【对付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是站的比他高,权势比他大,等到那时候,你什么都不用做,他们便会如哈巴狗一般听话顺从。】
狐狸忽然冒头。
【之前你的分析没错,可谢宜年与路道远不在跟前,路道学捏住了你的软肋,这又要如何处理?】
顾佳年上前一步:“路兄是觉得这墨磨的不好吗?”
路道学写着眼睛看他:“本举人要上京赶考,他却连磨墨都推三阻四,阳奉阴违,自然得好好收拾。”
顾佳年便道:“想必书童笨手笨脚,不会磨墨,不如让我来吧。”
这话一落,就连路道学都愣住了。
顾松年连声喊道:“宝……顾举人,不必这么做,我已经习惯了受罚了。”
顾老爹与顾延年也不同意,顾延年起身道:“不就是磨墨,我来。”
路道学却哈哈一笑:“好,你来磨墨,那我就饶了他,让他起来。”
他原意羞辱,哪知道顾佳年往屋内一站,撩起袖子开始磨墨。
两人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一白一黑,形成鲜明对比。
尤其是坐着的那个故意刁难,站着的风轻云淡,立马将人比下去了。
旁观这一切的不只是船员,还有一块儿进京赶考的青城府学子,一时议论纷纷,对路道学的印象跌入谷底。
路道学却不知道这些转变,还在沾沾自喜。
顾老爹已经把人拉到了自己舱内,摸了摸顾松年的后背,低声将送信的事情告诉他。
一听这话,顾松年原本死气沉沉的眼底,终于多了几分神采。
“真的能要到吗?”
“我弟跟谢家公子可是好友,肯定能要到。”
顾松年有些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又说:“都怪我,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
“松年,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咱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这都是应该的。”顾老爹拍了拍他的肩头。
顾延年心底也叹气,当年松年哥多爽快利落的人,如今却变成了这样。
顾松年坐了一会儿,又连忙起来:“我信佳年。”
“五叔,延年,我要回去了,等佳年回来,你们就跟他说,以后不必再帮我出头。”
“主子为难,就让他为难,最有就是一个月的时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吃得消也不在意,终归他不会打死我。”
说完也不听顾家父子的劝阻,连口水都不肯多喝,转身走了。
顾延年气道:“要我说就该狠狠收拾姓路的一顿,让他不敢折腾人。”
顾老爹摇头道:“船就这么点大,你一动大家都知道。”
“那就等下船,看我不收拾他。”
接下去一段日子,路道学变着法子折腾书童,总能找到让顾家人不自在的办法。
顾松年却只自己熬着,不许顾家人再插手。
这一熬,就是一个月。
京城码头就在眼前。
作者有话说:
存稿差不多到尾声快完结啦,写完这本开始下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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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卖身契
◎卖身契◎
官船还未靠近, 站在码头便能瞧见京都码头的热闹气。
清晨时分,码头上便热火朝天,车马骈阗。
“可算是到了, 继续待在这船上, 老子都要变成一条鱼了。”顾延年双手叉腰, 大大的吐出一口气。
顾家人在临川县住了许多年,但毕竟不是土著,没有住在船上的习惯。
“等下了船, 咱可以在附近歇两天。”顾佳年笑着说道。
顾老爹拿着大氅出来给儿子披上:“甲板上风大,先披上。”
又说:“还是赶紧进京, 等到了咱才安心。”
顾延年一听, 也说:“也是,不然休息也不踏实, 总觉得心底悬着事儿。”
“京城的风可真冷,这才刚入冬月。”
因为怕路上耽搁,再加上冬天运河结冰不好走,所以他们是特意提前了的。
但这会儿往船头一站, 依旧觉得寒风萧萧。
三人正在说话,一道讨人厌的声音响起。
“顾举人倒是好兴致,大清早的站在甲板上看风景。”
路道学一出现,顾延年脸一沉。
回头一看,他身后跟着的正是顾松年。
顾佳年脸色不变,还招呼道:“路举人若有兴致, 也可以来瞧瞧。”
路道学走上前, 抬头瞭望了一眼, 便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顾举人好狠的心, 嫡亲的堂哥为人奴仆也不放在心上, 倒是还有心思看风景。”
“你什么意思!”
顾延年暴脾气忍不住:“松年哥受罪怪谁,还不是没遇上好主子。”
顾松年只低着头,手掌在后头微微摆动,示意顾家人不必为了自己出头。
路道学冷笑一声:“顾举人,京城不必你们临川县那穷地方,你也得好好教教家人说话做事,否则到时候惹出乱子来可就不好了。”
“那就不牢路举人担心了。”顾佳年淡淡道。
路道学撇了撇嘴,却并未离开。
等船只越来越靠近岸边,他忽然开口道:“顾举人既然认识谢家人,到时引荐一番,也好让我见识见识谢家的风采。”
顾佳年微微挑眉。
“你啥玩意,我弟凭什么替你引荐?”
“为什么?”
路道学转身看了眼:“我是无所谓,只要顾举人狠得下心肠。”
显然这是要拿顾松年作为威胁的意思。
顾延年脸黑了,要不是顾老爹拉着,他非得冲上去教训不可。
路道学见顾家人敢怒不敢言,得意洋洋起来:“顾举人是个聪明人,定然知道该怎么做,否则让旁人知道你堂堂一个举人,嫡亲的堂兄却签了卖身契,当了下等人,可是会被人瞧不起的。”
“万一影响到了你科考仕途,到时候再后悔也就迟了。”
明晃晃的威胁,让顾老爹的脸色也挂不住。
顾松年紧紧握着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官船很快靠岸,顾佳年的眼睛往码头上一扫,忽然笑了起来。
“松年大哥,你站到我身后来。”
顾松年一愣。
路道学叫嚣道:“他卖身契还在路家,你若敢把人带走,我就去衙门告你,取消你此次会试的名额。”
顾佳年脸色都没变一下,指着官船下:“你瞧,是路兄来接我了。”
路道学脸色微变,低头去看,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果然瞧见了他的嫡出的堂弟。
几年不见,路道远心宽体胖,平添了几分官老爷的气质,正站在高处朝着船只挥手示意。
路道学就算自以为是,也知道路道远绝不是来接自己,唯一的解释便是身边的顾佳年。
“就算堂兄来了,说破天这事儿也是我占理。”
路道学心思飞转,打定主意下了船立刻写信回去,让家中将顾松年的卖身契寄过来,到时候他捏在手中,谁来都不给面子。
顾佳年却没搭理他,反倒是伸手握住顾松年的手。
大哥的手掌粗糙无比,一摸就知道平时做惯了粗活,长满了茧子。
“松年大哥放心,路兄既然来了,东西也就到手了。”
顾松年浑身一颤,眼底带着不敢置信的希冀。
“什么东西,你做了什么?”
路道学心底一慌,又觉得顾佳年不过是虚张声势,嚷嚷着道:“路道远虽是嫡系,但也做不了我的主,别以为有他撑腰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甚至还冲上来要抓顾松年:“你给过我过来。”
哪知道顾延年往中间一站,轻而易举的将他挡回去。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顾佳年拉着自己的书童下了船,一步一步走到了路道远跟前。
“多年不见,路兄心宽体胖,愈发威严了。”顾佳年笑着说道。
路道远已经入朝为官三年,曾经的清俊少年,如今已有几分官场人的架势。
他故意道:“一见面就打趣我,看来今日就不该来。”
说着转身就要走。
顾佳年连忙拦住:“是小弟的不是,路兄你要是不来,小弟可不知如何是好了。”
“哼,你要的东西。”
路道远瞥了眼他身后的书童,将一张纸递过去。
顾佳年连忙接过,打开一看,递给了顾松年。
“是我的卖身契,上面有我按下的手印。”顾松年的手指都在颤抖,哆嗦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顾佳年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松年大哥贴身放好,等进京之后再去衙门消籍。”
说完郑重的朝着路道远一拜:“路兄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小弟牢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