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办法,只有谢家示弱,迎娶宗世女入门,让圣人知道,谢家再无反叛之心,从今往后,谢家的子子孙孙,同样也是大炎宗室后代。”
“可惜你大伯、二伯早逝,若是他们还在,谢家又怎么会沦落到今日。”
谢宜年的目光也变得坚定起来:“祖父,孙儿不怪你。”
“其实回过头来想想,若是大伯二伯还在,谢家荣耀满门,圣人又怎能容忍谢家到今日,只怕早就步了那两家的后程。”
谢家至少还看着风光,可当年齐名的齐家和王家呢,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圣人收拾世家的心无比坚定。
谢老爷子满怀欣慰,拍了拍他的肩头:“你能看懂祖父的苦心就好。”
“为公主驸马,固然要受一些委屈,甚至无法施展报复,却能为谢家换来几十年的安稳。”
“至于几十年后的事情,老夫实在是无力盘算了。”
谢宜年抬头,看着祖父的满头华发,眼睛也是一酸:“祖父……”
谢老爷子自己却不在意:“人生七十古来稀,老夫也已经活得回本。”
“只可惜了我宜年孙儿……”
迎着祖父的目光,谢宜年将自己心底的耻辱、不甘通通压下去,他是谢家的嫡长子,从小到大享受着谢家最好的资源,自然也要为谢家的存在付出代价。
握住祖父枯干的手,谢宜年听见自己开口道:“祖父,孙儿心甘情愿。”
皇帝白龙微服,在廖尚书的引荐下见了个青城府学子,还对他赞赏有加,甚至赏赐了一块玉佩。
这件事看似平静无波,实则落在不少人的眼中。
元宵灯会后,顾佳年便开始闭门苦读,不再外出,倒是挡住了不少人的视线。
只偶尔顾老爹与顾松年出门买菜,都能遇上“热心人”。
日子一晃而过,很快便到了春闱这一日。
大炎朝会试放在二月初,跟乡试的开始规格几乎相同,也是三日一场,连考三场。
二月初九这一日,京城没下雪,却飘着小雨,寒风吹过只让人透心凉。
顾佳年穿着五层单衫,这已经是参加会试的最高规格,再多,你想进考场就得先脱下来。
“先抱着,等开始进场了再说。”
顾老爹往儿子手中塞了个暖手炉,又给他披上厚厚的大氅,免得他在外等候就着凉。
“每次瞧宝儿考试,都觉得科举入仕不容易,每次都折腾的很。”
顾延年也感叹道。
顾佳年倒是笑起来:“世上哪有容易的行当,若是下地种田,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岂非更加辛苦。”
这么一想倒也是,读书相比起其他行当来,只要能考中一二功名,都很了不得了。
四个人正凑在一起说话,旁边传来一声冷哼。
回头,是路道学。
顾松年下意识的想低下头来,下一刻却听见顾佳年的声音。
“松年大哥。”
他迎上弟弟关心的眼神,忽然就没那么害怕了,停止了腰杆儿。
你现在不只是自己,还是顾家人,是佳年弟弟的书童,不能丢了顾家人的脸,顾松年这么对自己说。
路道学见状,眼底更是不满,可想到路道远的警告,只敢用眼睛怒瞪。
顾佳年只觉不痛不痒,还回头对他笑了一下,可把路道学气得够呛,整个人都在颤抖。
等贡院门一开,顾佳年不得不脱下大氅,递出暖手炉,站在了队伍之中。
他穿得多,可惜人痩,风一吹裙摆飘起,显得更加单薄。
顾老爹看得直叹气:“这贼老天,宝儿要考试,也不知道出个太阳暖和一些。”
“爹,老天爷要是能听懂人话,全天下都风调雨顺了。”
哪知道父子俩话音未落,小雨就慢慢停了。
“五叔,瞧着雨停了,似乎要出太阳。”顾松年惊喜道。
乌云散去,天空顿时亮堂了不少,顾老爹精神一震,抬头望着天不知道想什么。
照旧是搜身三部曲。
京城的贡院看着比青城府的要大许多,且修缮的很好,并不破旧,看着很有几分气派。
但等考生踏进号房就会发现,贡院是气派了,号房照样很小。
号房长五尺,宽四尺,高也顶多八尺。
顾佳年如今长高了,进门都怕磕着头,试着施展一下筋骨,发现双手敞开就得碰壁,只能放下双手。
且与乡试的号房不同,京城贡院号房是有门的,考生进门后立刻就要上锁。
顾佳年左右环顾,觉得单纯在这屋子里头考完三场,就是一种巨大的挑战。
门上有两个小窗口,一个在上,宽窄一些,用来递送考卷。
下面的成四方形,那是用来递送水和三餐。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雨停了,阳光洒落下来,让原本昏暗的号房明朗了一些,不至于显得那么压抑。
【宿主,胜负就在此一举,请宿主尽快考中进士,入朝为官,还得到百姓的感谢值。】
顾佳年无奈叹气:“你别影响我考试的心情。”
【我是为了激励宿主。】系统不依不饶。
【这些年下来,宿主的感谢值少得可怜,连系统商城都开启不了,难道你不觉得愧疚吗?】
“并不。”
系统忍不住想要哼哼唧唧,但试卷已经发下来,眼看顾佳年专心答题,他又怕影响了宿主成绩,只得闭嘴。
狐狸忍不住嘲笑:【啧,被一个小屁孩拿捏的服服帖帖。】
【那你呢,当初还不是自己找台阶下。】系统不服。
狐狸淡淡道:【至少我没有从业百年,归来依旧是零级。】
系统忍不住搓手指,好一会儿才回答:【我相信宿主,他心中有大义,是有投资潜力的。】
顾佳年并不知道他们俩的官司,全神贯注的投入到答题中。
会试考试的内容,几乎也与乡试无异。
第一场照旧是四书文和五言八韵诗,第二场则是五经文,等到第三场才是策问。
顾佳年早已将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此刻答题了然于心,下笔如有神。
唯一让他很不自在的是,号房实在是太小了,且吃喝拉撒都在小小的屋子内。
没错,此次没有臭号,因为处处都是臭号。
顾佳年每次方便完,都要往里头撒碳灰来掩盖味道,屋子里尚好一些,可有些不注意的,小小的屋子里味道可想而知。
太阳西斜,大部分号房已经暗了下来,不点蜡烛就看不清楚。
顾佳年皱了皱眉,索性将试卷收起来,打算等第二天阳光好的时候再说。
毕竟统共就发了三根蜡烛,用完就没有了,还得省着一些。
就这样将就着考完了第一场,与乡试不同,考生不能回家休息,还得在考场里头等待第二场开始。
不过等考卷被收走,此时倒是能走出号房,在墙根底下活动一下筋骨。
顾佳年早就憋坏了,找到个空地就活动起来。
“你倒是有本事。”
一道嗤笑响起。
顾佳年抬头一看,又是路道学。
“小小年纪就这么会专营,也不知道靠的是什么,路道远帮你说话,谢家也帮你说话,就连廖大人也对你念念不忘,莫非你是狐狸精转世,专会魅惑人?”
顾佳年停下动作,看他一眼。
路道学一副假道学的架势,眉目间带着鄙夷:“陛下赏识又如何,腹中满是稻草,注定走不长远。”
顾佳年淡淡问道:“路举人既然知道,怎么还上来挑衅?”
“是觉得我太仁慈,不会去诸位贵人面前告状吗?”
他做了个手势:“路举人实在是高看我了,我年纪小,人品也不好,最喜欢告刁状。”
“你,你,你竟然如此无耻。”
路道学就是见他年纪小,以为他脸皮薄,肯定不敢在贡院里头吵起来,才敢嘲讽。
顾佳年认同的点了点头:“告状确实是无耻了一些,但是有用。”
路道学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指哆嗦着不敢再说什么。
“我若是路举人,遇上个有靠山的,要么曲意逢迎,要么避而远之,而不是——”
顾佳年从上到下打量他:“在贡院之内,会试之间,不想着复习功课,准备下一场,而专程过来嘲讽挑衅。”
“我,我可是路家人。”
路道学压着声音喊:“我倒霉,路道远也跟着一起倒霉,我们是一家的。”
顾佳年淡淡道:“哦,是吗,路兄可不这么觉得。”
“我想一个小小的举人,还代表不了路家。”
路道学挑衅而来,败兴而滚,心底却惧怕不已,生怕顾佳年真的不顾面子去告状。
不管是廖尚书,还是圣人,他都得罪不起。
路道学以己度人,觉得自己屡次挑衅,顾佳年定是怀恨在心,更有曾经的书童,指不定说了他不少坏话。
顾佳年瞧着他狼狈的背影,微微挑眉。
很快,会试第二场就开始了。
顾佳年收敛了心神,开始答题,路道学对他而言不值一提,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殊不知路道学坐在号房内,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来。
一会儿想到顾佳年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偏偏攀上了大人物的金大腿。
一会儿又想到路道远对他冷嘲热讽,十分疏远,根本不肯为他引荐谢家,他自己找上门去,只吃了个闭门羹。
路道学自问才华出众,只是受到家世拖累,对家世好的嫉妒不已,对家世不如自己的又轻蔑鄙视。
尤其是见到顾佳年这样,出身普通,偏偏运气极好的,他嫉妒的寝食难安。
带着繁杂的心思,第二场的卷子发下来,路道学想要收心,却又无法做到,只能随意糊弄。
等到卷子被带走,路道学脸色一白,整个人浑身一震,这才清醒了一些。
完了!
即使他再自恋,也知道方才的卷子答得一塌糊涂。
路道学不但没反省自己,反倒是责怪到了顾佳年身上,更是将他恨到了骨子里。
顾佳年依旧答题顺利,甚至有些顺利过了头。
以至于他有些怀疑,低声问系统:【会试的考题,怎么看着比乡试还简单一些?】
【宿主,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几年你勤奋苦读,还有狐狸老师辅导,所以日积月累,进步飞快。】
顾佳年想了想,确实是有这种可能。
【哀家的帝王之术,自然是能碾压科举。】狐狸很是有几分得意。
顾佳年咳嗽一声,提醒道:【这是两个不同方向。】
不过被这么一打岔,他也就把考题难不难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等到第三场,顾佳年看到考题,便倒吸了一口气。
《龙有六子,各有所长,天下何人可为君?》
顾佳年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眼珠子,策问试题依旧如此。
会试的主考官是疯了吗,拿储君之位来出题,亦或者是跟他们这群考生有仇,所以才挖出这么大一个深坑。
顾佳年几乎怀疑,前两场之所以那么简单,是这位考官心怀愧疚。
但是很快,他便意识到不可能。
大炎皇帝并非傀儡,反而是乾坤刚断的明君,在朝上一言九鼎,小小的会试没有他的允许,怎么可能出现这种会杀头的试题。
可储君之争,历来敏感。
皇帝膝下不止六个儿子,但早年战乱死了几个,后来登基之后又病逝一二,这才只留下六个活到了成年的皇子。
顾佳年对这六位皇子实在是不熟悉,只言片语,都是从路道远口中得知的。
再者,就算他对六位皇子了如指掌,一个小小的举人,也不敢对着他们指点江山,那不是自己找死。
【狐狸老师,圣人到底在想什么?】
狐狸嗤笑一声:【老男人就是难伺候,尤其是这种位高权重,专断独行的老男人。】
说了跟没说一样。
顾佳年揉了揉眉心,思索着要如何答题。
狐狸笑盈盈的问:【可要我帮你?】
顾佳年心动了一瞬,还是摇头拒绝:【这是我的考试,理应自己答题。】
【宿主,你糊涂啊,虽然是你的考试,可你跟我同为一体,还分什么你我?】
狐狸笑得更大声了:【皇帝不急,你这太监倒是挺着急。】
【谁是太监,我是数码生命,没有性别之分。】
顾佳年不得不打断他们的吵闹:【别吵,让我仔细想一想。】
一狐狸一系统这才默契闭嘴,同时切换到私聊模式。
【这狗皇帝好难搞,宿主以后在他手下不安全,要不咱们还是造反吧。】
【嗤,你愿意,他愿意吗?】
【哎,宿主啥都好,就是想太多,造反自己当皇帝,岂不痛快。】
【所以你上一个宿主死得那么快,当世界意志是死的吗?】
系统一听这话,蜷缩起来不敢吱声。
皇帝乃是天子,是龙气聚集之人,想要掠夺确实是很难。
顾佳年想着想着便入了迷。
皇帝出这样的考题,自然不可能是想让广大考生帮他想法子,选太子。
如果当今圣人是那种容易被他人意见影响的,也不会到今日也都不选定太子。
那么他出这考题又是为了什么?
总不会是为难他们这群穷学生,毕竟他们都是未来的储备人才,皇帝想要的,定然不是堵死所有人的路。
顾佳年不得不去分析考题背后的含义。
与顾佳年一样,所有的考生看到考题,心中都是大吃一惊,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
但是很快,考生们便露出人生百态来。
有人欣喜若狂,自认为皇帝求贤若渴,国君太子这般重要的国家大事,都可以听一听他们的心声。
甚至还贸然提笔,针对未来国君的人选,写出个一二三四五点来。
也有人拧眉不开,深谋远虑,认为皇帝这是一种试探,想看看他们这群考生之中,到底有没有诸位皇子的人。
心中坦荡的还好,心中有鬼的,此刻吓得魂飞魄散,都不知道自己写了个什么鬼。
也有如顾佳年一般,去揣测皇帝背后深意的。
半晌,系统见顾佳年还是没动笔,试探着问:【宿主,不如听听狐狸老师的意见?】
哪知道顾佳年笑了笑:【狐狸老师说得对,当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拍马屁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不过如何能拍得皇帝高兴,确实是一个难题。
顾佳年回忆起皇帝来,心知他定然不是那种只喜欢听好话的,得有理有据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