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看到她。
午后的风透过半开着的窗户,打着旋儿在客厅里徘徊,宁安懒散地躺在专属座椅上,指使着拉萨尔将屋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扫个干净,不能有一点尘埃。
他跪在地上,拧干四四方方的抹布,连房间的边角处都专心致志地清理一新,仿佛是天生干家务的好手,但也架不住她一遍一遍地找茬,硬是挨到有人拜访才休息片刻。
来人有一张笑眯眯的脸庞,中等身材,提着编织篮子,是镇上有名的“热心肠”嘉娜大婶,给拉萨尔一家棒了不少忙,最喜欢做的事是给大龄单身汉介绍对象,这次来的目的也不例外。
“拉萨尔,这个小玩意给宁宁玩。宁宁也这么大了,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不方便,是不是该考虑找个好姑娘了……”嘉娜大婶不带卡壳地从生说到死,细数找个好伴侣的好处,一条接一条,宁安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点头表示认同。
可惜不论她怎么讲,这个男人就是不开窍,一个“不用”全挡了回去。
真是犟脾气,还有这跟吸血虫一样巴着他的女人……
宁安坦然地接受嘉娜大婶打量的目光,挥了挥手。
“哎,等哪天你想清楚了,跟我说,我继续给你留意着。”热情开朗的大婶想要拍拍拉萨尔结实有力的臂膀,没想到人后退一步,没拍着,尴尬地收回手,嗔怪地看了一眼这跟石头一样的男人,转身走了。
宁安笑到说不出话来。
神明已经消失了接近一千多年,玛希帝国的皇室成为这片大陆真正的掌权者,疆域不断扩大,主城数量不断增加,并且辖管越来越多的镇子。
还有一个很有趣的变化。
大概是为了削弱神明的影响,两百年前,不少皇室成员开始欣赏起健壮野性的男男女女,要求主城“上供”,这股风气逐渐流传,连偏远的镇子都受到影响。
宁安好不容易平复呼吸,开玩笑似的问背对她的人:“你现在这么受欢迎,不想试试吗?”
拉萨尔站起身,转头,金粲的眼睛盯着她,手里攥着白色的抹布,如果展开大概是皱巴巴的可怜一团。
“不。”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这个游戏要玩不下去了,他会伸出粗壮无比的触足,身体裂开成为混沌泥泞的块状物,将她连人带椅子一起卷进去,跟滚筒洗衣机一样内部互相搅和,成为分不清谁是谁的一体。
“安安,你太过分了,你明明知道……知道……”宁宁贴着门板听了好久,忍不住冲出来,对上宁安笑眯眯的、无所谓的表情,又憋了回去。
她觉得安安什么都知道。
不管父亲对她多么顺从和喜欢,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我早跟你说了,我是一个超级大坏蛋,连小孩都欺负哦。”宁安看着和自己小时候有八分相似的脸,扣掉的那两分是安安更圆润一些,不像她瘦出下巴尖尖。
“我们家不,暂时、不欢迎你……请你先、回去。”宁宁觉得自己很委屈,嘴巴抿得紧紧的,努力不哭出来,瞪大眼睛和安安对视,不偏不移。
她之前就猜测安安是她的母亲,她们有一样的红色眼睛,一样的白色头发,父亲又什么都答应她,她和她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可是她从来不说喜欢她,也不像嘉娜大婶叫自己玩得一身泥巴的小儿子“我的宝贝”。
她每天都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手上没有黑乎乎的印记,她只要走两步就可以抱抱她,再靠近一点,不用走路都能伸手碰到她。
她从没有这样做过。
宁宁想了好久都不明白,父亲说等她长大就明白了,那还有十几年的时间,真着急,还有一点生气。
为什么不愿意……
为、什、么、啊。
要是真的听话地踏出了这座房子,宁安就不是坏邻居了,她当然要选择——吃过晚饭再走!
宁宁捂着耳朵冲向自己的房间,按照以往的经验,应该是抱着被子像刚出生的奶狗一样“呜呜哼哼”去了。
拉萨尔已经习惯了宁宁和安安之间的吵吵闹闹或者说单方面的碾压,挑了晚餐要用到的食材,默不作声地进厨房,开始日常思考。
他得继续改进一下,最近的目标是让安安吃掉碗里四分之一的食物。
宁安对晚餐又是一顿挑剔,不是嫌弃肉丁没有切成她想要的星星形状,就是讽刺胡萝卜咸得像用海水泡过。
按照预订计划,她动作利落地开门,出门,不顾后面一大一小的表情,回到了自己没有一点活人气息的豪华大别墅。
跟旁边的小木屋比起来,她的房子就和她一样,像个嚣张的“恶霸”,占了很大一片地方,客厅容纳几十个人不是问题。
跟宏伟的外表比起来,里面显得寒酸多了,唯一显眼的家具是卧室里的床。
宁安掀开被子一角,掌心压着耳朵,对着门的方向侧躺,眼睛一眨不眨,呼吸浅浅,几乎和黑暗沉寂的室内融为一体。
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门向内打开,自动合上。
高大的身影靠近,趴伏在床边,带起了一阵陷落。
她看得很清楚,连对方最细微的发尾都能捕捉到,当然也不会错过那双和白天完全不同的瞳孔,就像硬邦邦的金子融化后还被使劲加热,色泽愈发灼亮。
没有经过主人的事先允许就闯进来是不礼貌的行为。
她却已经习惯了。
“安安,好玩吗?”他无声地问。
她点头,重复不知道多少次的行为。
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他身上所有的躁动都被平复,缓缓起身:“晚安。”
他走了。
宁安闭上眼睛,过了一会,突兀地笑出声,仿佛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掉进了优美的夜之乐章。
从喜欢“玩”她到和她一起“玩”,真是一个大进步。
她现在成为主导“游戏”的人了吗?
宁安不确定,但她知道玩就好了。
玩到结局,就是结束。
宁宁十六岁的时候,支支吾吾地宣布她喜欢上了镇子上卖花的年轻人,这些年因为拉萨尔一直在生产一些品质下等的花草,她和那个年轻人打了很多交道。
十八岁的宁宁被她折腾着长大,仍然善良活泼,就像小太阳,很多人都喜欢她。她和卖花的年轻人在礼堂结婚了,那天婚礼现场来了很多人,大家都㥋蒊夸两个人都好看,一看就般配。
依旧有人打听新娘的父亲是否单身,宁安瞥了眼一声不吭只是摇头的人,在他望向她之前快速收回。
宁宁有了自己的新家,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周总要回来看了五六次。
小孩子长大后不像小时候那样对她念来念去,好像默认了她要拖累他父亲一辈子的事实。
宁宁有了自己的女儿后就回家少了,她知道她在生气,不想看到她,她生产的那一天她睡了一天。
宁安承认她是故意的,她没有想好。
虽然她也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几个月后,宁宁抱着怀里的小婴儿给她看,她有着和他父亲一样的金色头发,有点稀疏,也许长大就多了。
和宁宁不一样。
宁安看看婴儿,又看看一脸不情愿的宁宁,确认了。
“喂,要不要抱抱她?”
“好。”
她和拉萨尔一直没有变老,镇子上的人都猜测他们肯定有其他种族的血统,结果是拉萨尔出门买个东西都能被围起来,抢手程度达到顶峰。
宁宁去世的那一天,她提前把一家人召集起来,包括她。
这次她去了。
她的孩子,孩子的孩子等等,十几个人都在哭,只有她是笑着的。
另外两个格格不入的是她和拉萨尔,他依旧一副沉稳不变的模样,仿佛表情被焊死了。
宁安第一次握住宁宁伸过来的手,靠近了一点。
“我和你说一个秘密,我从小就能隐隐感觉到,父亲其实……不怎么喜欢我。”
宁安捏紧了那只有些粗糙的手,又赶紧放开。
“我还知道,你喜欢我,所以才欺负我,这是后来发现的。但是这一刻,我不喜欢你了,让你到现在都不说,哼。”宁宁看上去很得意,闭上眼睛,嘴角扬起,就像小时候举起满满一篮面包那样骄傲。
宁安怔怔地伸出食指,轻轻地碰了一下小老太太的脸颊。
笑得真开心啊。
“被你发现了。”
这是属于你自己的、能称得上幸福或者值得的一生吗?
我就当你默认了。
宁安离开房间,祂跟在她后面。
按照之前的约定,宁宁死亡,这场“游戏”就该结束了。
“你现在想要做什么?”
祂和她十指相扣,曾经握住宁宁的那只左手尤其紧,就像被密不透风的藤蔓包裹。
略微松懈后,祂亲在她的无名指上,眼睫低垂:“安安,可以,结婚吗?”
宁安沉默,这是受到某种启发了?
不理解,但没关系。
“不可以,除非……”
她只要知道,新的“游戏”开始,就足够了。
这次,她是主导者吗?
—
安安开始和我玩了。
真好。
安安,我会变得更有趣。
就像【礼物】一样。
所以一直和我玩下去。
我会让你赢。
所以一直和我玩下去。
一直,和我。
和我。
……
——祂
作者有话说:
拖拖拉拉终于完结了,后期因为准备毕业和工作的事情断更了一段时间,状态也不太好,文的走向也变得离奇,虽然是按大纲走的但总觉得有些微妙,很抱歉,下次开文会吸取这次的经验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