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
夏钰的手腕终于解脱,却因为卸力,差点没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连退数步稳住身形,揉着红了一圈的手腕朝门口看去。
这一看,他的眼珠子就定住了。
只见女子一身烟青色襦裙,发髻高盘,肌肤雪白如玉,美得不似真人。
夏钰只感觉心脏瞬间极速跳动起来,两颊也滚烫得厉害。
他忙低下头,口齿不清的拱手:“少……少夫人。”
坊间传闻,这位世子爷的少夫人是个罕见的美人儿。
这会儿见到真人,方觉美人儿三个字是玷污了她。
这就是一位仙女啊……
顾以沫朝这个腼腆的青年军医微微颔首,便将目光,放在了秦臻的左手上。
还别说,真的有些像象腿了。
“这是怎么伤的?”
顾以沫将自己的医药包放下来,抬手解开秦臻左臂上,已经被染成红色的纱布。
“老子……”
秦臻刚一开口,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
“好好说话。”
被昨晚临时当了一晚上司的女子打,秦臻敢怒不敢言的瞪了瞪眼,最后还是文邹邹的开口道:“禀少夫人,昨夜末将和叛军对战,因为要援救身边另一个兄弟,将手里的大刀给投掷了出去。
结果中了那些混蛋的计,手里没了武器,末将硬生生用这条手臂,将周围十几个拿着刀枪的混蛋全干趴下了。”
“嗯!挺神勇。”
顾以沫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然后问愣在一旁的青年军医:“你们这里有烈酒吗?”
“哦……有……有。”
“那麻烦,给我用盆子装一盆过来。”
“哎……好的。”
趁着夏钰去弄酒。
顾以沫带上口罩,迅速将酒精、棉球、镊子、手术刀、银针、鱼肠线等工具一字排开摆在床头柜上。
很快的,一大盆烈酒端过来。
顾以沫将工具,再次一一用烈酒消毒擦干。
然后便是洗手。
在将指甲缝都洗了一遍后,她便开始用酒精,给秦臻左臂上那几处明显皮肉外翻,都变了颜色的伤口清洗消毒。
用镊子夹住浸了酒精的棉球,洗掉敷在伤口表层的止血药粉和血污后。
一个个狰狞的伤口,便露出了原貌。
好家伙!
这是全用手臂去挡刀了啊!
不过还好伤的是手臂外侧,昨晚消毒和止血也做得及时。
这手臂……还有救。
“看见了吧!这肉都变成啥样了,手臂留不住了。”
看着自己即将保不住的手臂,秦臻用大嗓门来掩饰心里的难过。
他又不傻,怎么会不想要自己的手臂啊!
可七年前吴胡之战,他一个兄弟手臂就是像他这样被砍了七八刀。
军医说要锯掉手臂他不肯,结果连小命都没了。
秦臻躺在木板床上抿了抿唇,瞪向站在一旁看了伤口又看美人的夏钰。
“夏钰你个死人啊!锯手臂这种活儿,哪里……啊……”
他话没吼完,原本已经没有多少感觉的手臂,突然就传来钻心的疼痛。
秦臻忙朝自己手臂看过去。
妈呀!
这个娇滴滴,漂亮得跟仙子一样的少夫人,正用镊子,在他张着大嘴巴一样的伤口里倒腾呢!
“啊……别折腾老子了,痛啊……”
谢锦瑟又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喊什么喊?你不是说没知觉了吗?”
“会疼是好事。”
顾以沫将染满血污的棉球从伤口里夹出来,又重新塞了一团浸了酒精的干净棉球进伤口里。
这下子,秦臻再也忍不住疼得开始喊爹叫娘了。
看着女子丝毫不受影响,动作刁钻的将棉球插进伤口最深处清洗。
夏钰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他很清楚,这样清洗伤口,才是最彻底的处理办法。
可这也很考验人的承受力。
尤其是像秦臻这样的伤口,就更加触目惊心了。
他一个大男人,昨夜给大家清理完伤口后,今日看见肉都吃不下去了呢!
没想到少夫人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能面不改色,心狠手辣……
呸呸呸……
少夫人是果断……果断出手。
看着小丫头用镊子在触目惊心的伤口里搅动,谢锦瑟感觉自己肩膀上的伤口,也开始疼起来了。
她决定,自己这小伤口,还是交给姓白的混蛋来上药吧。
她让夏钰按住想要挣扎的秦臻,自己凑近小丫头身边低声问:“沫儿!这小子的手,可还有救?”
顾以沫点点头:“嗯!还好没伤到大动脉和神经主筋脉,多养养问题不大。”
谢锦瑟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顾以沫将伤口内外清理干净,又用手术刀,将化脓的地方削掉。
“啊……姑奶奶轻点轻点啊……老子这是手臂,不是案板上的肉啊……”
秦臻疼得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
第一百三十七章你还不是连毛都不长
白染和红杏绿箩进来时,顾以沫已经开始缝合伤口。
“红杏绿箩,将带来的药物分发下去,让大家给伤员重新处理伤口,务必要用酒精彻底清洗,该缝针缝针,骨头断了的上石膏。”
“是,小姐。”
两人微微屈膝,便跟着柳副将离开了。
很快的,好些医室内,也都传出忍耐不住的骂娘声。
“孬货……这点痛都受不了,都给老子把嘴巴闭上。”
柳副将宏亮的嗓门一出,各医室里的骂娘声立马消失。
“公主……借我……借我一块帕子吧!”
见秦臻可怜巴巴的样子,谢锦瑟从袖袋里拿出自己的帕子。
“咬着。”
白染将一根木头塞进秦臻嘴里,反手便擒住女人的手腕往门外走。
“放手,姓白的你拽本宫干嘛?”
“上药。”
“呦……这是心痛本宫了?”
“本神医心善……”
两人的声音消失在门外,秦臻咬着嘴里的木头,硬生生受着手臂上银针穿肉的痛苦。
顾以沫将所有裂开的伤口缝好,上药包扎好后,不止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秦臻更是像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就连压着秦臻的夏钰,身上也是汗水淋漓。
大热天的外伤最易感染,皇宫里的三皇子他们有冰块降温,这些重伤的将士们,却没有那样的条件啊!
顾以沫一边收拾自己的工具,一边蹙眉沉思。
如此恶劣的环境下,这些将士,只怕得多受不少的罪。
而她的画,有辅助治疗的作用。
她可以在这些重伤的将士纱布上,寥寥勾勒几笔啊!
不说让他们好得多快,能抑制发炎也是好的吧!
夏钰放开虚脱了的秦臻,一抬头,却看见少夫人的眉头都打结了。
“少……少夫人!是……是有何不妥吗?”
可……可千万别是还要钜手啊!
“没事。”
顾以沫莞尔一笑:“帮我准备笔墨。”
夏钰:“……”
“哦……好的。”
笔墨很快被夏钰拿来:“少夫人。”
“谢谢。”
顾以沫接过砚台和毛笔,略一沉吟便提笔舔墨,在秦臻裹着纱布的左臂上,快速画了一朵四叶草。
就在顾以沫收笔时,袖袋里呼呼大睡的花花突然惊醒。
它扒拉着主银的袖子,探出小脑袋往外瞅。
咦!
主银咋在别银裹着纱布的手臂上作画啊……
感觉到袖子里的动静。
顾以沫将探头探脑的小东西往里面藏了藏。
刚刚秦臻嚎得都要把屋顶给掀了,愣是没能把小东西给吵醒。
如今自己才画了一片四叶草,它倒是闻着味儿醒了过来。
真是比狗鼻子都灵。
不过这也说明,她的这片四叶草,也是含有福泽之灵的呢!
顾以沫从医药包里,拿出一个写着青霉素的瓷瓶放到床头柜上。
“这药一日三次,一次两粒,饭后给他服用。”
“哦……好的。”
夏钰回过神,忙将视线从那朵像花又像草的小画上收回。
“少夫人……”他搓着手好奇的问:“这小画……有什么说法吗?”
这可是他第一次,看见有人治完伤患,还要留下标记的呢!
“这个是四叶草,代表了幸运和健康,亦是我对将士们的祝福。”
顾以沫浅浅一笑,将医药包斜挎在肩膀上,端起砚台,抬脚便往门口而去。
缓过劲的秦臻闻言,忙让夏钰扶着他坐了起来。
“少夫人!末将这手臂保住了吗?”
“嗯!暂时保住了。”
顾以沫在门口顿住脚步回头。
“暂时?”秦臻急眼了:“怎么就是暂时了呢!少夫人您给个准话不成吗?”
“秦臻不得无理。”
夏钰呵斥完,忙要朝门口的女子躬身道歉。
“没事儿。”
顾以沫抬手阻止,随即唇角微勾对秦臻道:“只要你乖乖配合别下床,更别把自己折腾出一身的汗,你这条手臂肯定能保住。”
夏钰也立刻附和:“没错,大热天的,伤口最易灌脓,你若还是动不动就发脾气,你这手臂啊!还是会保不住的。”
“夏钰你少冤枉老子。”秦臻瞪眼:“老子哪里动手动脚的了……”
见两人吵起来了。
顾以沫抬脚便离开了八号医室。
“花花!我那四叶草上,应该有福泽之灵吧!”
廊道上。
顾以沫将花花放到肩膀上,压低嗓音小声的问。
“有的啊!”
花花学着主银的样子,压低声音悄咪咪地道:“不过只有一片小叶子,上面的福泽之灵,顶多只能维持三日呢!”
“没事儿,三日就够了。”
顾以沫捏了捏小东西的圆耳朵:“军人的身体素质都好,福泽之灵加上我的药,三日足够他们恢复的了。”
花花用小肉翅膀揉了揉被捏的小耳朵,又不满的抱怨:“主银您别老是捏花花的耳朵嘛!会长不大的。”
顾以沫翻了个白眼:“你天天吃了就睡,睡了就吃,我就是不捏你的耳朵,你还不是连毛都不长。”
“长毛了的长毛了的。”
小东西立刻用小肉翅膀指了指自己屁股上,新长出来的两根羽毛:“主银你看,花花屁股上这毛是新长的呢!”
“吃了我那么多的山珍海味,才长出这么两根又短又小的羽毛,你得瑟个啥?”
顾以沫一把将小东西塞回袖袋里,抬脚进了九号医室内。
这一上午,她挨个在每个伤员的纱布上,都画上了一片四叶草。
“换药的时候,只能换里面的纱布,少夫人给大家画的这片叶子,皆要重新绑回去。”
白染将几个医官叫到一旁,特别叮嘱了这事。
别人不知道这小画的神奇之处,他可清楚得很。
有了这小画,这一百多将士,绝不会在出现败血症或伤口感染扩散了。
要知道每一场战役下来,死在败血症和伤口扩散感染上的将士何其多。
夏钰和大家对视一眼,都纷纷拱手道:“放心吧白神医,这是少夫人对大家的祝福,我等自然不会辜负她的一片心意。”
“是啊!少夫人心善,还医术了得,令我等钦佩至极啊!”
“可不是,若不是少夫人带来了那三样药,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将士殒命伤残呢!”
第一百三十八章我现在,真没力气拿笔了
“沫儿小宝贝,再给本公主画一片小叶子哈!”
顾以沫忙完五城兵马司的事情走时,谢锦瑟跟着爬上了镇国公府的马车。
顾以沫看着她从背后拿出来沾了墨汁的毛笔,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你够了啊!我都给你画三个了,别得寸进尺。”
三个……
想起画在身上那三片四叶草,谢锦瑟就一肚子气。
她不就是想给自家皇兄求一片圣女的祝福吗?
白染那混蛋,竟然紧盯着不放,非得让小丫头给她画在伤口四周的皮肤上。
她皇兄是犯了疑心病,可他对自己这个妹妹是真的好。
她不想成婚,皇兄就给她开府。
哪怕各方势力,吴胡两国要她联姻。
皇兄都一力替她挡了回去。
不然的话,她哪里还能二十三岁了,还能跟姓白的就这么耗着。
白染、韩昀璟、怀玉三人可以怨恨皇兄,要让皇兄自食恶果她不能阻止。
毕竟他们所谋划的,也只是让皇嫂死遁离宫,让谢赫和苏家原形毕露而已。
他们没有人想取代谢家的天下,而且,苏婉儿给皇兄下的控制神魂的毒药。
皇嫂也给换成了另一种毒性温和的毒药。
可谁能想到,皇兄会替皇嫂挡剑伤了心脉,导致毒素蔓延,一发不可收拾呢!
她给皇兄弄一张圣女的祈福小画,皇兄或许能好过点啊!
谢锦瑟收回思绪,将毛笔硬塞进小丫头手上。
“一张……我就在再要一张。”她连本宫或者本公主的自称都不用了,又忙忙从怀里摸出一条手帕,工工整整摊在车厢内的案几上:“来嘛来嘛……就画在这帕子上面。”
“抱歉哈!我现在,真没力气拿笔了。”
顾以沫斜靠在软枕上,芙蓉面上满是疲倦。
四叶草虽然只要一笔就能画成,可奈何她连续画了一百多片啊!
虽没有画一副大画那么耗神,可也挺累的好吧!
见小丫头精神不济,不似作伪,谢锦瑟很通情达理的点点头。
“行!那你好好休息。”
她伸手接过红杏泡好的参茶,转手递给歪在身边的小丫头:“如今燕京挺乱的,沫儿小宝贝留我在墨院借住几日可好?”
她决定了,她就赖在镇国公府,等小丫头一恢复精神,她就死缠烂打向她讨画。
正好,上次在太医院时,她被姓韩的定了两个时辰的仇,她到现在还没报呢!
这次,她赖在墨院不走,非得把韩昀璟那抠门的家伙,给吃得肉痛不可。
顾以沫不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可墨院是韩昀璟的地盘。